意式冰激凌(1/2)
横须贺线的铁轨旁,盛开着雪白的蜀葵花。在我小时候,花开得更多,在一位老奶奶的照料下,每年都盛开得无比美丽。可是,自从不见了老奶奶的身影,花的数量也变少了。但即便在老奶奶去世后,雪白的蜀葵花每年依然像这样盛放着。
我毅然决定,从今年六月起,让山茶文具店的定休日增加一天,星期一也休息。也就是从星期六下午开始,星期天、星期一都休息。当然了,收入也会相应地减少,可不能高枕无忧。不过这是我自家的门面,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我想跟蜜朗和qp妹妹共度周末,然而要去买些东西时,总因为镰仓人太多而一筹莫展。
细细一观察,就发现星期一没多少客人来,其他店铺也有不少是在星期一休息的。
说是休息,也并非整日无所事事。我可以做些家务,思考店里的事务,代笔的工作也需要一段精力集中的时间。
最近,前来委托我代笔的新顾客增加了许多。别看我这副闲散的样子,要做的事早就堆成了山。
于是星期一的早晨,我骑上脚踏车,赶着开门的时刻来到岛森书店。我来是为了买一支新毛笔。
车站前的岛森书店虽是书店,却也在一角设有文具专柜。文具店的店主跑出去买文具,实在匪夷所思。山茶文具店里确实有软式钢笔,但从没有传统毛笔的存货。我不知道明确的缘由,总之从某个时期开始,上代就彻底不放毛笔上架了。
我急忙来买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从今天起,qp妹妹就要开始练字了。
就像我从六岁六月六日 踏入书道一样,qp妹妹主动提出想要用毛笔来写字。我似乎也是许多次看到大人练字的身影,才产生了兴趣。
我自己并没有刻意强求qp妹妹去练字。
倒不如说,芭蕾也好,游泳也好,算盘也好,特长班也好,我想让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然而qp妹妹主动提出了想要练字。对qp妹妹来说,今天就是她的六岁六月六日。
难得骑脚踏车到镰仓站,我就多走了一段,在yukkohan 买了便当。过去它是独门独户营业的,现在搬到了临近的公寓一楼。
告诉我yukkohan这家店的是芭芭拉夫人。它只在每星期一、二、三营业,今天总算成功买到了。以前都是芭芭拉夫人偶尔买来,分给我一些。
有姜汁烤猪肉、海苔炸青花鱼、番茄酱西葫芦炒鸡肉、煮什锦蔬菜,还有卷心菜番茄奶油芝士沙拉,等等。
看到大碗中装满了各色料理,肚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让我空腹时见到这些美味佳肴,太过分了。种类实在太多了,我都下不了决心要挑哪些,就麻烦店主给我挑了一些。
顺道去纪伊国屋买了一袋常喝的京番茶,继续往八幡宫的方向走。不知不觉间,新店铺又增添了不少。
回到家中,把早晨沏的京番茶重新热上,吃起便当来。我边吃边思索起今天内必须完成的一封代笔信。
那个女人出现在山茶文具店的时候,是上个星期五临近打烊的时分。那个自称叶子的女人,整张脸都紧绷着,一眼望去就能看出是来请求代笔的客人。不,准确地说,她的表情更像是般若。在面无表情的背后,弥漫着一股烟霭般静谧的怒气。
“我想请您代我丈夫写封信给我。”叶子小姐面无表情地说。
她的眼睛没有望向任何方向,仿佛在注视着茫茫宇宙中的一片漆黑。听说叶子小姐的丈夫前阵子刚离世。
“总而言之,真是个过分到极点的丈夫。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不顾,只知道自己风流快活。”
“明明有年幼的孩子,还对在公司兼职的女人出手,搞得被开除。从那时开始,我就外出打小时工支撑家用开销了。结果呢,他自己一个人在交通事故中干脆地死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依旧是个十足的窝囊废。”
叶子小姐淡淡地说道。她时不时会用控诉般的眼神盯着我。
“我完全哭不出来。”
“丈夫都死了,我本应该更加伤心一些的。”
“但是,我对丈夫的愤怒难以遏制,连伤心都抒发不出。要是丈夫这就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想不顾一切地揍他一顿。”
一想象叶子小姐胸中的郁愤,我也感到无法忍受。
“您想让先生给您写一封怎样的信呢?”
我尽量用不扰乱叶子小姐心绪的口气,径直提问。
“想让他道歉。”
“只要他能好好承认自己的过错,就足够了。”
“很快就要到末七了。要是不在这之前解决,我感觉今后会活不下去。”
“现在我痛苦极了,晚上也睡不着。”
叶子小姐看上去真的很痛苦。
“您有先生的照片吗?”
听到我的提问,叶子小姐说了句“只有这个”,从信封里取出一本护照。
“因为手头没找到丈夫的照片,所以遗照也用了这个。”
大概是因为她丈夫经常要到海外出差吧,我翻了几页,发现许多印章的痕迹。
最后的“持有人信息栏”中,字迹一丝不苟,就好像是这位丈夫微微蹙着眉头写出来的。有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下面的“紧急联络人”一栏中写着叶子小姐的姓名。
“就这里的部分,能让我复印一份吗?”我谨小慎微地问道。
“反正我也不需要了,就放在你这儿吧。”叶子小姐用事不关己的口气回答。
“我明白了。那就先由我保管吧。”
在那之后,我又问了些她与丈夫结识时的情况。不过,叶子小姐直到最后都没喝一口茶。我忍不住想,一定是因为出离愤怒,原来的叶子小姐像是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一点都无法动弹了。
我必须在今天之内写完这封信。哪怕早一刻也好,一切都为了尽快将叶子小姐从怒火中释放出来。
“我回来了!”
qp妹妹回来了,我暂且切换了头脑中的状态。
“欢迎回家——”
来到玄关入口,只见戴着帽子的qp妹妹就站在三合土的正当中。酒红色的书包对qp妹妹来说,还是有些偏大。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呀?”我主动提问。
“今天的伙食有印尼炒饭哦!”
目前对qp妹妹来说,最大的期待就是用餐时间了。
我在榻榻米房间里摆出长桌,做好了练字的准备。两人并排正坐后,先开始磨墨练习。
除了毛笔之外的工具,全都用了我余下来的。我不由得想起与上代一起练字的情景。qp妹妹的身影与当初的自己重叠了起来。
“要一边让心平静下来,一边磨墨。”
平日里不管我说什么,她净爱胡闹,今天却一言不发,埋头在磨墨的步骤中。她还是个孩子,力量毕竟不够,墨水总也不变黑。中途我问了好几次“要不要帮你”,她却坚持要自己来,紧握墨块不松手。等到墨水总算变黑时,qp妹妹的右手也彻底被染成纯黑色了。
洗完手之后,再次回归正坐,终于到握笔的时候了。我心想至少毛笔该要支新的,才专程买回来。我在qp妹妹身后做出立膝的姿势,轻轻将自己的右手叠在她的右手之上。接着,一口气画了个圆圈。
假如是上代,一定不会用这种教法。我在一开始练习的是画小圆圈,但我就是喜欢画撑满半纸 的大圆圈。
既舒畅,又有成就感。况且不管是什么人来画,都挺像模像样的。这就是圆圈的好处了。
只是手把手地教了一次,qp妹妹就完美地掌握了画圆的技巧。
“你真是天才呀。”
我一表扬,qp妹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我决定在她身旁久违地练几个字。
首先,试着在半纸上写出自己的姓名。
在今后的人生中,我不知还要写上几千次几万次。每写一次,“守景鸠子”这几个字就会变得更浓重一些。
当然,我也有担心。毕竟我与蜜朗的邂逅就是一次偶然。因为我偶然走进了蜜朗经营的咖啡店,才与他相识了。像我这样,只靠着眼前人来累积自己的幸福,真的不会有事吗?话虽这么说,但让我去结识全世界的人,和他们聊天、约会,再选出“世界上最合适的人”,就更不可能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便是偶然化作了必然,才让我能与qp妹妹像这样一起练字。
我换上一支小笔,接着练习书写自己姓名的小字。
埋头写了一会儿,忽觉有一股甘甜的香气轻柔地拍打我的肩膀。不知是哪边的院子里,栀子花盛开了。
“这香味真好闻。”
我边说边向qp妹妹看去,只见半纸之上已经天翻地覆。圆圈之中居然还玩耍似的画上了眼睛和鼻子。
译
守景阳菜 守景阳菜
“哎呀呀……”
这时候多亏了没有上代在。要是这事被她知道,肯定会被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是笑脸面包哦。”
qp妹妹满面笑容。没错,不管是qp妹妹还是半纸中央的笑脸面包,笑都是最棒的表情。笑脸面包恰如其分地体现出了qp妹妹现在的心。
“不能胡闹”或者“毛笔不是玩具”这种话,我要是想说,多少句都能说出来。可就算把这种无谓的话语说出口,也不会有人因此而获得幸福。越是细看,越是觉得qp妹妹画的笑脸面包很有气势,仿佛现在就能听到它的笑声。这个笑脸面包肯定只有此时此刻才能画出。况且它是圆的,圆相即是一幅出色的禅画。据说禅画能表达出宇宙与整个世界、真理与悟道的境界。
看着qp妹妹的笑脸面包,我也想画一幅圆相了。
我展开全新的半纸,让毛笔充分吸取墨汁。接着,我闭上眼睛,沿着顺时针缓缓画出圆形。睁开眼睛后,圆形占满了整张半纸。
“今天的练习就到此为止吧。”
久违的练字,让我在站起身时感到腿脚一阵酥麻。平日里的代笔工作,都是在山茶文具店里用作柜台的书桌上,或是坐在椅子上就着厨房的餐桌写,所以我都忘记在榻榻米上正坐是什么感觉了。qp妹妹反倒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我用胶带把qp妹妹画的笑脸面包贴在了玄关处。从外面回来时,第一眼就有这张笑脸迎接,该有多开心啊。
又不知从哪里飘来了栀子花的香味。无比轻柔,不发出一点脚步声,沉稳端庄地飘了过来。
练字之后,和qp妹妹一起吃了点心,又休息了片刻。今天早晨,居民板报传到门口时,我还收到了些长谷那边的力饼。力饼容易变质,做了太多的时候,他们就会分发给街坊邻居。
之后,qp妹妹要回蜜朗家。我把分赠的礼物再分赠,让她给蜜朗也带了一些力饼。
把餐桌收拾干净之后,我终于排列出一整套代笔工具。我再一次浏览了叶子小姐的丈夫所留下的护照最后一页。我从她丈夫一丝不苟的文字中,想象出他的为人。
叶子小姐说,两人是学生情侣走向婚姻的。他们同属一个社团,似乎是叶子小姐的年级更高。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丈夫便产生了依赖叶子小姐的习惯。他把叶子小姐的默默忍耐错当成了容许,继续得寸进尺。
听说车祸发生时,那个女人也一起在车上。这位先生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余地。
自己一个人干脆地死了。不觉得太任意妄为了吗?
每当想起叶子小姐的话,一股愤懑难耐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怒火盘踞在叶子小姐的胸口,缠成一个难解的疙瘩。我要让它融化,化作悲伤的泪水流走。
要是坐视不管,叶子小姐的人生就未免太哀怨了。人绝不是为了背负那种苦难而降临到世上的。更何况,与一个时刻满腔怒火的母亲在一起,孩子也太可怜了。
反复推敲几回,终于正式写信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我挑选的笔是bankers,据说这是过去银行常用的笔。
译
叶子,对不起。我是个没出息的丈夫,抱歉。
变成这样的结果,我真的觉得很对不住你。
这不是道声歉就能得到原谅的事,但我现在非常后悔。
身为丈夫的职责,身为父亲的职责,我一点都没尽到。
我是遭了报应啊,连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人。
我有个请求,虽然不是立刻,但希望你有一天能再婚。
下一次,希望你能过上幸福的婚姻生活。
我祈求你能邂逅一个与我截然相反的优秀伴侣。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和女儿一起笑着数落我。
尽情地痛骂我吧。
最后,一直以来真的谢谢你了。
直到最后,你都没有抛弃这样的我,我由衷地感谢你。让你如此操劳,真的对不起。
我放下笔。这支笔已经停产了,再也买不到了。生命也是一样,一旦死去,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究竟要不要在文末写上“我爱你”这样的词句呢?我一直到最后都很犹豫,终究还是没写上去。假如我身处叶子小姐的立场,事到如今丈夫再来说这句话,反倒让人觉得假惺惺的,恐怕会重燃起怒火来。
我只希望叶子小姐能悲伤流泪而已。不能显得太过刻意。如果情绪过于饱满,反而会遭到当事人的冷遇吧。我不由得期盼叶子小姐在读了这封信后,哪怕只有一滴,也一定要流出眼泪来啊。
今年的镰仓也开始时不时地出现蜈蚣了。虽然根本不值得自夸,但镰仓还真是蜈蚣的宝库。不知是真是假,据说镰仓是日本蜈蚣最密集的地带。这里湿气很重,对蜈蚣来说就是最棒的乐园吧。
但是发现了蜈蚣绝对不能一脚踩死。要是踩烂了,它会发出一种向同伴求救的信号,反倒让蜈蚣越聚越多。此外,蜈蚣基本上是一对对生活的。有一条蜈蚣就代表一定还有另一条在附近。
因此,镰仓的铁则就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准备好夹蜈蚣专用的大镊子。
上代能用一次性筷子灵巧地夹起蜈蚣,将其活生生地丢进烧酒瓶子里,泡成蜈蚣酒。被蜈蚣蜇到的时候,这酒就是特效药。
不过,一般的办法就是浇上热水或者浸入热水,让它断气就好。每年的情况不同,有的年份蜈蚣泛滥,有时候就比较少,会上下波动。基本上来说,这个时期注意提防蜈蚣是不会有错的。
穿鞋的时候,要确认里面没有蜈蚣。准备洗衣服的时候,要好好抖一抖,确认蜈蚣没藏在衣物里再丢进箩筐。被蜈蚣蜇到就太迟了。
从去年到今年,我都啰啰唆唆地反复叮嘱过蜜朗,可他终究还是被蜈蚣蜇了。
中招的地方是屁股。他说早晨在穿平角裤的时候,臀部突然剧痛,一条蜈蚣从里面爬了出来。光是想象这一幕就让人毛骨悚然。不过,万一蜇到的不是屁股而是前面,就更悲惨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蜜朗在电话里的口气,已经疼得满地打滚了。实在没办法,我把上代泡的蜈蚣酒从容器中倒了一些在瓶里,然后竞走似的小跑到蜜朗家。
蜈蚣酒看起来挺恶心的,以前有好几次都想把它扔了,可毕竟也会有这种意外,果然留着是对的。必须好好感谢上代。
“所以我才说,一定要小心嘛。”
我边给伤口涂上蜈蚣酒,边对蜜朗说教。伤口红肿不堪,让人心惊肉跳的。还好被蜇到的不是qp妹妹,而是蜜朗。这句真心话要是被本人听到了,大概会伤心吧。qp妹妹今天依旧精神百倍地去吃学校伙食了。
“真丢人。不过好疼。”
蜜朗露出难为情的样子,同一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这副模样被新婚妻子看到了,似乎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不过结婚这件事,或许原本就是要把自己羞耻的部分袒露给对方。要是我的屁股被蜈蚣蜇了,能依靠的也只有蜜朗一个人。所以这种时候就彼此彼此了。
把蜈蚣酒送给蜜朗之后,我又赶忙返回家中。就快到开店的时候了。多亏蜜朗就住在附近。
然而日后想来,这次的蜈蚣事件纯粹是一个预兆。因为从那天下午开始,山茶文具店中就出现了一个比蜈蚣还难对付好几倍的对手。
那个女人走进来的时候,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
那时我刚巧在计算前一天的营业额账单,所以没能立刻抬起头看。我敲打着计算器直到账单告一段落,忽地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抬起头来,只见货柜的另一边有个银发女人的背影。我一下就明白过来,她是雷迪巴巴。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雷迪巴巴转身面向我。
她从正面跟从背面给人的印象确实截然不同。
背影明明像个十几岁的“辣妹”,正面却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偶尔也会在电车之类的地方见到穿着迷你裙故作年轻的中年女人,可雷迪巴巴明显已经超越了故作年轻的范畴。
正当我瞠目结舌的时候,雷迪巴巴脚踩着嗵嗵作响的高跟鞋,向我走了过来。接着,她站在我面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借我点钱。”
一瞬间,我有点无所适从。
“钱?”
看她这模样,也不像是丢了钱包正在左右为难。她肩膀上还背着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lv手提包呢。我的心脏怦怦直跳。还好除了雷迪巴巴之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
雷迪巴巴的身体每动一下,就散发出廉价香水的味道,让人越来越不舒服。
“一千日元左右的话,倒是可以借您。”
她姑且算是个顾客,我只好先答应她一句。假如她真的没钱,很为难的话,至少该给她回家的交通费吧。
接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一千日元怎么可能足够呢?又不是给小孩的零花钱!”雷迪巴巴喋喋不休起来。
这种情况说不定报警比较好。再跟她耗下去,搞得舞刀弄枪起来,麻烦就大了。
“请您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准备饮料。”
正当我边说边起身的时候——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雷迪巴巴猛然把脸凑到我面前说。
这冲击力太可怕了,我忍不住把脸背了过去。雷迪巴巴的睫毛已经用睫毛膏涂得像羊栖菜一样粗了。
我不说话,雷迪巴巴就继续说:
“连母亲的脸都认不出来,真是个冷酷的女儿呢。”
“母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母亲。”
我尽可能冷静地回答她,心中却已经慌张起来。
“忍着肚子疼把你生下来的可是我啊。你就这么忘了可不行。现在妈妈要问你借点钱呢。”
“别开玩笑了。没钱借给你。请回去吧。”我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不良少女,聚集起浑身的勇气说道。
但非常可悲的是,我的魄力与雷迪巴巴相比,根本就望尘莫及,音调明显虚高起来。
“你在装什么乖乖女呀。别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这不孝女!”
究竟谁是不孝女啊!我还想说这句话顶回去的,可又怕她报复,只好闭嘴。
雷迪巴巴一走出店门,就铆足全力用lv手提包捶打山茶树树干来泄愤。即便这样还是不够解气,接着又用高跟鞋的鞋跟使劲踹了一脚文冢。
不过,山茶树和文冢都纹丝不动,依旧挺胸直立。
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的只有我一个人。
话又说回来,雷迪巴巴真是我的母亲吗?
这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也许她只是为了讹钱在胡说八道。她的脸和我的也不怎么像。
不过,刚才吵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雷迪巴巴的嗓音和上代的嗓音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即便我不愿相信,雷迪巴巴刚才所说的几句话看来也并非纯粹的胡言乱语。
我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不管我怎么想,都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只不过,脑袋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那股冲击仍未消散。至今,我从没想过会有上代以外的家人存在。
首先,我不知道生下自己的人名字叫什么。
其次,我总算想明白了。
是上代保护了我。
她把我藏了起来,免遭那个雷迪巴巴的魔爪摧残。事到如今,只能这么想了。
不过,雷迪巴巴有可能是我母亲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如今,她在镰仓就是一个笑柄。这种事太丢脸了,绝对说不出口。
雷迪巴巴看上去很缺钱的样子。也许是我想太多了,讲出来大家恐怕会笑:她为了钱把qp妹妹绑架了要求赎金,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然而哪怕把我的嘴巴撕开,我也不会告诉蜜朗。同样是羞耻的事,程度截然不同。一想到蜜朗有可能因此而看不起我,我就害怕得什么也说不出了。
相比雷迪巴巴神出鬼没这件事,蜜朗的蜈蚣事件简直是可爱极了。回想起蜜朗露出屁股在床上疼得打滚的场面,我总算能笑出来了。
一笑,就流出了一点泪,流了泪,又微微笑了出来。泪水与笑容像是在玩一场拔河比赛。
不经意间,我又想起叶子小姐,不知她现在怎样了呢?读过那封信之后,好好地大哭一场了吗?好好地感受悲伤了吗?
今天真是辛苦的一天,在我的人生中,或许称得上恶魔的星期三了。
趁着梅雨季放晴的日子,我把梅干在店门前铺开晾晒,店里的电铃忽然响了。我慌忙奔回去,只见店里站着一位典型的镰仓女士。
“我想和丈夫离婚。”这位女士单刀直入地说。
我想了想她长得像谁,才发现很像埃及艳后。话是这么说,其实不过是我脑海中的那个艳后形象而已。
她的年纪估摸有五十岁。乍看不像个日本人。她打扮得雍容华美,就算登上贵妇杂志也毫不奇怪。高鼻梁堪称完美,脸庞有棱有角。整张脸凹凸有致。
“请坐吧。”
我预感到谈话内容会很长,便进到店内,准备饮料。之前准备给qp妹妹喝的甜酒还剩下一些,我在甜酒中滴入一抹昨天刚做的杏子果酱。
回到店堂,只见日本埃及艳后已经取出扇子在扇风。
不必我一句句答应,日本埃及艳后就一字一顿地讲述起来。外表虽然是埃及艳后,说起话来却带点口音,大概是茨城一带的吧。恕我失敬,这种反差感反而让她更有魅力了。
日本埃及艳后结婚就快三十年了。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两人都已经成年离家了。尽管没提到详情,但丈夫似乎并非工薪族,而是自己经营公司。日本埃及艳后在孩子年幼时当过专职主妇,之后开始工作,跟丈夫分手也没有经济上的困扰。
据说离婚的原因是丈夫酗酒。
平日里是个温和体贴的丈夫,可有时喝起酒来毫无分寸,喝完酒就发酒疯,对日本埃及艳后口出谩骂。尽管还不至于直接施加暴力,但喝醉了就乱摔东西出气,半夜里大声吼叫,让人手足无措。
“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都会有危险。”日本埃及艳后露出恳求的目光向我倾诉,“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一路走来,我们为彼此付出的心血已经足够了。”
“也许走上不同的人生路才是最好的。”
“我真的累了。我们两人趁现在开始第二段人生,还勉勉强强来得及。”
日本埃及艳后一脸沉重地小声说完,垂下了头。
简而言之,日本埃及艳后是想让我代写一封给丈夫的三行半 书信。
译
时至今日,真的谢谢你。
能与你共度三十年的岁月,是我人生中的骄傲。
多亏了有你,我品尝到了许多幸福的滋味。
养育两个孩子,是一场盛大的冒险,也是一份希望。
假如没有邂逅你,会有无数事物无法体验。
真的十分感谢你。
可是,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我无法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了。
我想你也明白原因是什么。
我们已经为彼此付出够多了。
如果再受到更多来自你的伤害,我恐怕会活不下去。
请原谅我这个对你照顾不周的妻子。
说句心里话,和你一起过了三十年,离开了你,我也不知能不能好好生活下去。
但我认为必须这么做。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
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或许有如晴天霹雳,但这个选择我已经在很长的时间里冷静思考过了。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就让我们从今往后走上不同的道路吧。
终有一天,当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找到各自的伴侣之后,我们或许还能笑着喝茶,闲话家常。
离婚申请书附在信内。
我已经署名并盖上印章,请你也签署姓名并提交。
拜托你了。
写着写着,我的感情逐渐投入进去,总觉得像是要和蜜朗离婚一样,变得悲伤起来。
和蜜朗离婚?
现在刚刚结婚,我根本想象不出那种场面,可又无法断言绝对不会离婚。日本埃及艳后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有些事最初也许可以一笑而过,但日子过久了,就越发无法忍受,没办法原谅对方。因为无法原谅而感到焦躁不安,也无法原谅做不到谅解的自己。
成长环境不同的人要变成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当然会发生种种摩擦。我也一样,如果和蜜朗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发现了他讨厌的地方,说不定也会烦躁不堪。
可是,我又想——
明明连凭个人意志选择的对象都能离婚,而与个人意志毫不相干的血缘关系却不允许随意斩断,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假设雷迪巴巴就是我的生母,雷迪巴巴可以抛弃我,而我想要与雷迪巴巴割裂开来,就一辈子都做不到了吗?父母可以若无其事地放开孩子,而孩子想从父母的束缚下获得自由,除非二者中有人死去。这未免也太过无情了吧?
我细细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忽地想起梅子还晾在外面。
差点忘了,差点忘了。
天气看上去还不错,我把它们又铺展在檐廊上。
听说一天翻上两三次,每次揉一揉果实,会让梅干更好吃。蜜朗最喜欢吃梅干了,于是我也有样学样,今年第一次腌了一些。教我腌制方法的是蜜朗家九十岁高龄的奶奶,她现在还亲自耕田呢。
我还没有见过蜜朗的其他家人。原本在与蜜朗领证的时候,就计划去问声好的,但他的父母主动说:没必要在最忙的时候过来。
蜜朗的老家在四国的深山里,光是到那里就得花上一整天。蜜朗笑着说比非洲还远。确实,那不是利用周末在外住个一两晚就能去的地方。所以,我们决定等到能悠闲探亲的夏天再去。
虽说还没见到过人,不过蜜朗的家人倒是偶尔会寄快递来。里面装的不是自家田里摘来的蔬菜,就是当地车站卖的味噌、豆类和水果。只要纸箱还有空隙,就会装入老家超市里卖的蒟蒻果冻、蜜朗姐姐烤的玛德琳蛋糕或者曲奇,偶尔还会有婆婆亲手做的熟菜。
这些东西对蜜朗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可对我来说,这种家庭的温暖再新鲜不过了。和上代一起生活时,根本不存在这些经历。我和蜜朗结婚之后,才第一次知晓了其乐融融的家族关系是如何维系的。
蜜朗的母亲每次都会写字条来说明快递箱中的内容,这一封封微小的信件,就成了我的宝物。
对了,蜜朗家原先是开邮局的。当然那并非我们结婚的主要动机,不过也是结婚的一大要因。他们现在已经不开邮局了,但听说蜜朗的姐姐把开邮局的旧屋子用来经营咖啡店了。蜜朗开办咖啡店就受了姐姐很大的影响。
蜜朗还小的时候,到了元旦,奶奶就会坐上雪橇外出投递贺年卡。在老家原先是开邮局的这件事,对我来讲太有吸引力了。当我听说咖啡店里还展示着当初用过的招牌和工具之后,真想立马就去蜜朗的老家看一看。
所幸,雷迪巴巴没有再出现过。雷迪巴巴来山茶文具店的那阵子,我总是心烦意乱的。走在路上时也会没完没了地遐想:她有没有跟在我后面?我的包会不会突然被偷走?这让我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一想到她可能会半夜来敲门,就夜不能寐,睡眠不足的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不过,一星期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我又逐渐回到了平日的生活状态。
首先,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却战战兢兢的,简直岂有此理。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正中雷迪巴巴的下怀。我堂堂正正地过着与往常无异的生活,才是对抗雷迪巴巴的唯一方式。
其次,我还有qp妹妹呢。继上月底的镰仓图书嘉年华,接下来镰仓的大型活动会让人应接不暇。六月份刚办过五所神社的乱材祭,七月还会有备受期待的烟火大会。周末或是外出,或是在家做点心,一个星期转瞬即逝。照着这样的气势,一个月转眼间也就过去了。
工作还算挺忙的,所以一点都没闲情去管雷迪巴巴的事了。我努力不去想雷迪巴巴的事。
夏越大祓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在给山茶文具店擦玻璃时,一名绅士飒爽地向我走来。他穿着如今很少见的白麻西装,头上戴着顶巴拿马帽子。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个著名的好莱坞影星,但似乎还是个日本人。
我本以为他只是路过,却又见他在店门口站定,细细端详起上代所写的“山茶文具店”几个字。接着他缓缓问道:“这里就是代笔店吗?”
当眼神交会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那位好莱坞影星的名字。这个男人长得有点像理查·基尔,但又绝非正牌的理查·基尔。所以我在心中称呼他时,就在理查和基尔之间加了个带括号的“半”字。
“是的。”
听到我的回答,理查(半)基尔从西装的前胸口袋中取出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一大早就走了不少路,找了我好一会儿呢。”理查(半)基尔的口气带着点木讷。
我看看手表,离开店时间还有一会儿,但还是径直开了门。
“请进。”
进入店堂,理查(半)基尔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看来他相当精通时尚之道。从指甲到头顶,全都打扮得完美无缺。这种男人,说不定就是外头所说的“雅痞老头”。
我请他在圆凳上坐下,先去准备了饮料。昨天我就把乌龙茶的茶叶浸在水中放进了冰箱,做了些冷淬乌龙茶。我把茶倒进令人备感清爽的玻璃杯,捧到店堂时,摆放在桌上的一个信封忽然进入视野,让我的心猛然一颤。
我差点“啊”地喊出来,在出声之前又强忍住了。那无疑是我受日本埃及艳后的委托写下的“三行半”。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纷乱无比,又佯装不知地给理查(半)基尔上了茶。
“今天也很热呢。”
为了避免他看出我的慌张,我先抛出了老套的天气话题。
“其实啊,内人把这个寄到我公司来了。”理查(半)基尔说。
他果然不知道这是我代笔的。既然如此,我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就显而易见了。
“是一封信吗?”
要装傻充愣真是好困难。我把攒了一嘴的口水咽下去,不由自主地发出响亮的咕咚声。心脏从刚才开始就怦怦跳个不停。
“姑且算是一封信吧。是离婚书。”
理查(半)基尔边说边从信封中取出信纸。那张纸并非信笺,而是张普通的白纸。我的原意是表达出“妻子一方并无过错”,来证明自身的清白。
理查(半)基尔说了句“请”,把信纸递给了我:
“请读一遍吧。”
我做梦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与自己代笔的书信重逢。就连做了一辈子代笔人的上代,恐怕也没有过如此古怪的体验吧。
我把自己写下的文章重读了一遍。要是到了这场合还发现有错字漏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所幸并没有犯下这样的失误。
刚开始我还以为理查(半)基尔会冲进店里来大发雷霆呢。如果他知道是我代笔的这封离婚书,恐怕会大骂“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过了好久,理查(半)基尔都没有怒骂起来。
“我想让你写一封回信。”就在我刚浏览完毕的那一刻,理查(半)基尔开口了。
简而言之,这即便称不上代理人战争,也可以说是“代笔人战役”了。看来我已经被卷入了一场非常麻烦的夫妻争端,夫妻俩都不擅书信,真是饶了我吧。
“您想让我写怎样的回信呢?”我强忍着想要抱着脑袋唉声叹气的冲动,假装第一次知晓内情,向理查(半)基尔提问。
可我的心中七上八下的。这就是一人分饰二角吗?居然要给自己代笔的书信再写一封回信,除了苦笑之外,还能怎样呢?
“我不想离婚啊。所以你能帮我说服我太太,让她转变心意吗?”
没有比见怪不怪的夫妻吵架更无聊的事了。俗话说夫妻吵架连狗都不理嘛。明明是你自己喝了酒大发酒疯才惹太太讨厌的。可惜就算撕开我的嘴巴,我也不敢说出口。
理查(半)基尔接着说:
“有件事情说出口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最早喝醉酒胡闹的是对方。就在新婚旅行的初夜啊,初夜。”
“她吃晚餐时就捧着香槟和红酒喝个不停,醉得东倒西歪的,真是让我受够了。又是吐在床上,又是忽然大呼小叫的。我一整晚都在照顾这个醉鬼,结果还挨了揍呢。”
“简直了,难得的初夜全糟蹋了。”
他在我面前接连说了好几个“初夜”,反而害得我脸红了。他们两人在年轻时想必是一对俊男靓女。
“您太太当初也是太年轻了。不过事到如今,不也是一段可爱的回忆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就把想到的话随口说了出来。理查(半)基尔有一种莫名的玩世不恭,一不小心就会被带进他的说话节奏。
“才没有这回事。”理查(半)基尔平淡地否定我,“跟可爱压根不沾边。我也就是偶尔喝得过分了一点,离婚也太夸张了吧。你也这么觉得吧?”
我渐渐搞不明白究竟该站在哪一边来发表意见了。因为对我来说,二者都是顾客。
不过依我看来,这对夫妻存在着不小的“温差”。日本埃及艳后特别严肃,而这份情绪完全没传达给理查(半)基尔。或许是因为我代笔的离婚书震慑力还不够强。
“不过,您太太应该是在认真考虑离婚呢。”
为了避免说漏嘴,我只能投石问路般地斟酌语句。
“是这样吗?”理查(半)基尔大大咧咧地说。
“当然是了!”我的口气不禁变得强硬起来。一人分饰二角实在太困难了,我力有未逮。“我想确认一下。您真的是不想离婚吗?您爱着自己的太太吗?酗酒烂醉这件事,好好反省过了吗?”
我一不小心就抛出一串刑警似的质问。理查(半)基尔忽地露出认真的神色,沉思起来:“就是因为爱她,我才不想离婚啊。不过,反省的话,究竟该怎么做呢?我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他那种玩世不恭又开始了。
“您那句‘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不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吗?您自己对太太说过什么,是怎么伤害到她的,这些问题可不是说句‘不记得’就能解决的。”
看来我已经逐渐开始偏袒日本埃及艳后了。
“就算您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对方也已经因为您的言行而受了很深的伤,况且还不是一次两次。她一定是忍耐了一次又一次,每受伤一次就要心碎一次,那都是要靠时间来慢慢修复的。”
“可是,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不是已经发出悲鸣声了吗?您对此却只有一句‘不记得’,连反省都做不到,身为一个成年人不觉得很丢脸吗?不觉得太不负责任了吗?用这句话当借口,难道随便犯罪都能被饶恕吗?”
说着说着,我就代入日本埃及艳后的角色了。这可不好,我告诫自己,嘴上的话却停不下来。
“对不起。”理查(半)基尔垂下头。
“请不要对我道歉,请向您的太太谢罪。”
您太太绝对是认真的!这句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说到这份儿上的话,我写了这封“三行半”的事情没准会暴露。
“那或许都是您无意识的行为,但无意识地伤害别人,比起明知对方会受伤还有意伤害,罪孽更加深重。请不要轻飘飘地说‘我没有恶意’这种话。不论有没有恶意,对方受伤害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看到理查(半)基尔的态度,我就不能不说这些话。
刚才这些话,与其说是在替日本埃及艳后出气,不如说是上代要借我之口说出来。上代经常会说这样的话。
我心里一向迷迷糊糊的,不懂这些话的意思,直到刚才亲口说出来,才恍然大悟。
天真地伤害他人有多么可怕和罪孽深重,从上代的严厉态度就可见一斑。
“对不起。”
理查(半)基尔再次低头。因为我的语气强硬了些,他似乎已经有些了解事态的严重性了。他就像被母亲训斥的孩子一样,没了脾气。
“该怎么办呢……”
我也只能叹气了。我虽有心帮助双方,可他们一个是想离婚的妻子,一个是不想离婚的丈夫,想要同时满足双方的愿望是不可能的。这种情况就不该来找我这个代笔人,去找律师或者家庭法院或许还能解决一下。
可是我又不能对遇到困扰的人置之不理,于是感到无计可施了。说句不负责任的话,真希望他们俩能猜拳来决定离不离婚。
“求你了。”
理查(半)基尔深深低下头,鼻尖都快碰到桌子了。我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地对理查(半)基尔说教,但不必多想,他的年纪肯定比我大多了。或许说得有些过分了,我也得好好反省。
“我和太太同甘共苦走到了今天。我伤害了她,一定会深深地反省。所以,为了能和她共度一生,求你出份力帮帮我。”理查(半)基尔低着头说。
我想这句话应该是他的真心话了。
理查(半)基尔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下面染上了微微的红晕。
译
饮酒适量,莫被酒饮。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到了兴头上,总是忍不住喝过头。
不过,正如你所说,我已经年近六十,要是胡闹起来伤到了自己,或是伤到了别人,才是真的给你平添麻烦。
我总是会忘记,我这副身子骨可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一次次做出出格的事。
不论你骂我多少次浑蛋,我都毫无辩解的余地。
已经是一把年纪的老头,竟然还沉溺酒精,对心爱的妻子口吐暴言,伤害到她,实在是天理难容。
这阵子发生的事,我真的会好好反省。
我答应你,再也不会做那种蠢事了。
今后饮酒一定适可而止,仅限于小酌的程度。(实在不敢说再也不喝了,真是丢人现眼……)
如同你再三提醒的那样,我已经完全是个老头了。跟年轻时不同,我已经年老昏聩。如果再那么喝酒,终有一天会倒在路边,撞到脑袋,迎来悲惨的人生落幕。
看到你这次的信件,我真的痛彻心扉,明白了伤害你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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