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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斗菜味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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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就把信写完了。信的内容是刚才在由比之滨大道上边走边想出来的。

菊子小姐:

前几日,您见到那尊戴着白帽的大佛了吗?衷心希望您并未因天寒而罹患感冒。即便一生之中都孑然一身,能遇到您这样的读者,我依旧是个幸福之人。下封信再叙。

康成

追记:要度过漫漫寒冬,吃牛肉是不二之选。

菊子,这不知是富士额女士的本名,还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菊子是川端康成以镰仓为故事背景所写的小说《山音》中登场的女角色名。

川端康成在《一人的幸福》这部短篇中,曾写过这样的话——

“一生中即使只能使一个人幸福,那也是自己的幸福。”

富士额女士与川端康成虽不能直接会面,但她由衷地爱着川端康成的作品。假如这些书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那对川端康成来说也是一桩幸事。可以说,尽管只是间接的,富士额女士仍然给川端康成带去了幸福。我想把这种心意尽我所能地传递给富士额女士。

我从上代的收藏品中取出一枚旧邮票。

川端康成去世的日子是一九七二年四月十六日。我挑选的是同年二月札幌举行冬奥会时发行的纪念邮票。上面有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和穿着红色紧身衣的女人,正在花样滑冰。画面很有跃动感,仿佛这两人立刻就会从邮票里飞出来。

我用指尖蘸上冷水打湿邮票,牢牢贴在明信片上。接着用过去的秋田犬邮票补足了还缺的二日元。因为川端康成很喜欢狗,所以我猜他一定会选狗的邮票。

话又说回来,川端康成为什么会选择亲自断送性命呢?实际并没有找到他的遗书。

如果,如果他真的邂逅了富士额女士,如果富士额女士能够接纳他全部的孤独感,他的人生结局或许也会因此而改变。

我吃着剩下的奶油蛋糕,发着呆思索这件事。

从店里走到外面,寒冷越发极端了。我兴致大减,决定从由比之滨坐江之电 回家。

我在“波平”买了四个鲷鱼烧。其中三个与剩下一个分袋装,那一个是带给芭芭拉夫人的礼物。

装在口袋里走在路上,就好像怀抱着暖宝宝一样,热乎乎的。半路上遇到了邮筒,就把寄给富士额女士的明信片投寄了。

坐在江之电上的时候,我想把自己那份鲷鱼烧当场吃了,但还是忍住了。我已经再也不想一个人独享美食了。哪怕量再少,还是跟qp妹妹和蜜朗三个人一起吃更开心。像这样分享着同样的美食,我们的距离会不会一点点缩短,我们会不会越来越相似呢?我满心期待着。

续·镰仓七福神巡礼,这回连qp妹妹也参加了,而代替男爵与胖蒂照顾儿子的重任就交给了蜜朗。要丢下还在喝奶的孩子去参加七福神巡礼,胖蒂本来是有点半推半就的,男爵却强硬地拉着胖蒂的手把她也带来了。

由于参加者的日程安排各有不同,没能像上次那样一天不差地在农历春节当天出发,但还是挑了离春节最近的一个星期日。

大家在江之电由比之滨站不远处的丰龙中餐集合。这是男爵常来的中餐厅,距离由比之滨站没几步路,甚至说开在车站里面都不过分。每当有江之电的列车驶过,地板就会微微震动。

我们的计划是先在这儿填饱肚子,然后开始七福神巡礼。

点餐当然交给了男爵。

众人夹着煎饺吃,等待酸辣汤面上桌。自芭芭拉夫人在家中召开赏花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全员齐聚。

当初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绍说“今年五岁”的qp妹妹,也已经七岁了。现在她不用涂蛋黄酱也能吃下煮鸡蛋了。男爵和胖蒂已经生了孩子,我和蜜朗结婚了。芭芭拉夫人最近似乎也交到了新男友。

大概是因为能重开七福神巡礼而格外开心,男爵显得神采奕奕。他根本不听胖蒂的劝阻,又续了一杯啤酒。

胖蒂完全成了个泼辣老妈。当初,得知父亲病危的胖蒂惊慌失措地收回了寄出的信,真是太好了。一想到我自己也帮着撮合过这对忘年情侣,就不由得开心起来。

“大家久等了。”

期待已久的酸辣汤面登场了。这么大分量,qp妹妹一个人到底还是吃不下去的,我要了些米饭,把酸辣汤浇上去给她做成了菜粥。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吸溜着面条。被甜辣的汤汁包裹的面条只有铅笔芯那么细,汤里还有各种配菜。我还担心这对qp妹妹来说会太辣,实际似乎还好。刚才还浑身冷得发抖,吃着吃着,身体就暖和了起来。胖蒂用手帕给男爵擦掉了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尽管男爵露出了“真烦人”的表情,依旧得由着她来照顾。

想到男爵对我坦白的事实,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涌出一汪泪水,所以今天我决定把那件事彻底忘光。我什么都没听过,那些只是我的误会吧,我不断地说服自己。

qp妹妹吃完一碗饭似乎意犹未尽,我给她添了一份面,也被她吃得干干净净。以防走到一半肚子饿,我在背包里装上了每人一份的笑脸面包。

“那我们就出发吧。”

男爵领头,我们在寒风下开始了时隔两年的七福神巡礼。先在长谷寺请到了大黑大人的御朱印,顺便去御灵神社参拜了福禄寿大人。

qp妹妹问福禄寿是什么,正当我回答不上来的时候——

“福禄寿啊,就是福、禄、寿三全,是个长生不老的神哦。”男爵替我解围了。

“那他和寿老人的角色是不是重复了?”

“这两个神都是长寿的象征呢。”

胖蒂和芭芭拉夫人你一言我一语。

“长……寿?”

“长寿啊,就是活得很久、寿命很长的意思哦。”我告诉qp妹妹。

“波波,你要长寿哦。”她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开口说道。

“大家都要长寿哦。”一股感情不知从哪里萌生出来,我尽力抑制住,如此说道。

男爵也好,胖蒂也好,芭芭拉夫人也好,蜜朗也好,还有qp妹妹,我希望他们全都能长命百岁。

去完御灵神社之后,大家进入甜品店稍事休息。

“总觉得老是在吃嘛。”男爵说。

“甜品可是心灵的营养哦。”胖蒂立刻顶嘴。

胖蒂今天也忘记了为人母的辛劳,纯粹地享受着七福神巡礼。

后来,我们参拜到本觉寺的惠比寿大人时,已经将近傍晚五点,差一点寺院就要关门了。这么一来,御朱印手册上的七福神中已经有六位集齐了,只剩下小町的妙隆寺。

机会难得,伴随着五点的钟声,我们占据了福屋的整张柜台。相比参拜神社佛阁的时间,我们一天里吃吃喝喝的时间长太多了。但这可是成年人的七福神巡礼,这么做也不要紧。更何况,男爵想给妻子留下快乐回忆的愿望就此实现,可喜可贺。

半路上,蜜朗也带着宝宝过来,与我们在庆功宴上会合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抱着婴儿的蜜朗。仅仅共处了一天,蜜朗就和孩子构建了坚固的信赖关系。

“明明我一抱就又哭又闹的。”

男爵咬牙切齿的样子,让蜜朗的好爸爸形象愈加完美了。胖蒂大大方方地在柜台边给孩子喂奶的模样也美极了。

从福屋出来,蜜朗和宝宝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大家一起前往最后的目标——妙隆寺。在那里,七福神巡礼宣告完满结束。虽说没得到御朱印,但男爵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因为芭芭拉夫人回程与我们同路,就打了出租车回家。qp妹妹累坏了,依偎在我身上呼呼熟睡。

此刻的男爵正与爱妻和爱子走在夜路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呢?我由衷地祈祷,希望男爵能与家人在一起更久一些,哪怕多一天也好。

当我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的星辰的时候——

“波波,今天真的好开心,谢谢你呀。”芭芭拉夫人正在回味似的低声说。

我有一种预感,在遥远的未来回顾今天的时候,一定会感叹这真是特别的一天。如今我们尚且“身在其中”,还没法透彻地理解。

今年的书信供养不出意外地结束了。

雨宫家的先辈并非代代相承的代笔人,书信供养也是上代想出来的规矩,我不干了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把书信供养停了总让人心里不舒服,觉得不做可惜,或者说我也想为世间做点贡献。总而言之,只要还有希望供养的书信送来,我就会继续下去,把继续下去当作自己的使命。

因为,就好比人有灵魂,言语中也有言灵。所以,把言灵平安送往天堂的仪式也许是有必要的,即使会被人取笑在玩过家家。

蜜朗的新店铺也顺利迎来了开张日。那天的油炸牡蛎咖喱最终被命名为二阶堂咖喱,正式亮相。为了庆祝开张,我给店里书写了菜单和招牌上的大字。夫妻俩偶尔也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起来,每当这时候,qp妹妹就会做一个公平的裁判。

男爵精神矍铄,成了个和蔼的大爷。看来我给男爵代笔这件事还早得很。我姑且慢慢地构思起了内容,可谁知那一刻真正到来时,我的心情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不过,装信纸的信封,我已经决定用试打男爵那台好利获得打字机时用的洋葱纸了,因为那上面印着男爵打出的“i love you”。

这么做的话,男爵说不定会大发雷霆,说我坑了他呢。一定是知晓一切的命运之神让他打出这几个单词的,因为凡事都有它不言自明的道理。

白昼一点点变长了。芭芭拉夫人家的后山上,今年也开始长蜂斗菜了。星期天早晨,我和qp妹妹两人去采蜂斗菜。

“要注意脚下哦。”

芭芭拉夫人笑盈盈地目送我们登上山路。我和qp妹妹脚上都穿了长筒皮靴。

只是稍微亲近一点自然,泥土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能感觉到活物的呼吸就在我们的身旁。

“蜂斗菜,找到啦!”

发现第一棵的是qp妹妹。黑漆漆的地面上,星星形状的蜂斗菜开着花。

“被你找到啦。不过我们要采的不是已经开花的那种,要尽量采还是花蕾的,这样才更好吃。”

我顺口就把上代教我的事情一字不落地传授给qp妹妹。

“那些是蜂斗菜的宝宝吗?”

“是呀,是蜂斗菜的宝宝。”

“那就是和茶叶一样呢。”

“没错没错,茶叶也是要摘它们的宝宝。”

即使是不经意间的对话,qp妹妹也会牢牢记住。

蜂斗菜这边也有那边也有,到处都有它们的脑袋冒出来。

“就像鼹鼠一样呢。”

每当发现一棵蜂斗菜,qp妹妹就会怜惜地摸摸它的脑袋。

就连我也觉得蜂斗菜越看越像鼹鼠了。

在后山走了将近一小时之后,我们采到了不少蜂斗菜。

“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qp妹妹还想继续采蜂斗菜,但采回去也吃不完。我推推qp妹妹的后背提醒她该回家了,接着沿坡道而下。

“小心脚底下滑哦。”

话音刚落我就滑了一跤。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刚意识到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么夸张的摔跤,可能从小时候起就没发生过。

又好笑,屁股又疼,心里又止不住地惊讶,几种感受混杂在一起,回过神来已经在咯咯大笑。笑得太厉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实际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却觉得被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出来,记忆无比鲜明。

站起来回头一瞧,牛仔裤的屁股上已经是一团黑泥。

“波波,回去之后洗一洗吧。”我被qp妹妹叮嘱了。

虽然屁股上还有点疼,但似乎没有受伤,我也松了口气。我牵着qp妹妹的手,一步一确认,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山。

回到家换好衣服,和qp妹妹一起吃过午饭之后,我把蜂斗菜放进水里洗干净。留够我们一家三口晚饭做天妇罗的量,我把剩余的做成了蜂斗菜味噌。

我将蜂斗菜用水焯过,趁热剁碎,qp妹妹则用擂钵帮我研碎核桃。qp妹妹用着上代爱用的擂钵,这一幕让我觉得很奇妙。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上代和qp妹妹却切切实实地联系在一起。这稀松平常的研杵,就好像一根接力棒。

假如上代还活着,她会怎样对待qp妹妹呢?

会一成不变地当个威严十足的老奶奶?还是出乎意料,变成一个疼爱曾外孙女的老奶奶呢?既然是qp妹妹这样的孩子,她就一定能把上代领入自己的世界,让她展露笑颜的。

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上代绝不会否定我做的这个选择。她大概会表情纹丝不动地对我说:“随你的便去吧,但是千万别给我半途而废啊。”

自己定下的目标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这就是上代的生活哲学。恐怕上代在见到刚出生的我时,就已经下决心要对这孩子严加管教了,而她将这种态度一直贯彻到了生命的终结。这大概就是希望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爱吧。

因为,上代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帮助我的人了。当时,她是为了让我能不依赖任何人,独立生活下去,才狠下心来严格地教育我的。

现在我终于有点理解上代的心情了。如果我能早一点从这个角度去看待事物,或许就不必经历那样血肉模糊的格斗了。

细细剁碎蜂斗菜之后,再用力拧出其中的水分。

点火加热平底锅,倒上芝麻油。拜托qp妹妹研磨的核桃,也粗细均匀,恰到好处。过去我负责的就是qp妹妹现在的工作,我在上代身边,为了不挨骂而拼命地转动着研杵。

在热好的平底锅里一倒上切碎的蜂斗菜,厨房一瞬间就变得春意盎然。

“真香。”我说。

“真香呢——”qp妹妹也模仿大人的口气说。

我是多么幸福啊!星期天的下午,能和这么可爱的女儿一起,在家里做蜂斗菜味噌。

“待会儿也要分点给芭芭拉夫人哦。”我一边用木铲翻着锅中的菜一边说。

窗外面,传来了宣告春天到来的莺叫声。

当天晚上,qp妹妹病倒了。

星期天,一家三口共享晚餐的时间是非常珍贵的,我比平日里兴致更高,把早上摘来的蜂斗菜配上家中存着的蔬菜,做了天妇罗。餐后,我正准备将芭芭拉夫人送的草莓做成甜品时——

“好难受。”

qp妹妹嘀咕完没过几秒,就吐得一塌糊涂。蜜朗慌忙取来脸盆,可已经来不及了。一瞬间,我还担心蜂斗菜上该不会有什么病菌吧,但这不太可能。

“发烧了。把体温计拿来。”蜜朗用手掌抚着qp妹妹的额头说。

刚才明明正常地吃完了晚餐,现在蜜朗臂弯中的qp妹妹却满脸通红,浑身瘫软。

我慌忙拿来体温计,夹在她的腋下。趁这时候,我把qp妹妹身边的脏东西都擦干净了。体温超过了三十九度。

“这可怎么办?”我慌张起来。

“冷静点!”蜜朗的嗓音少有地高亢起来。qp妹妹的衣服脏了,必须先给她换身衣服。然而我完全陷入了恐慌,里里外外做了好几次无用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qp妹妹病得这么严重。

我用手摸了摸qp妹妹的额头,明显很热,qp妹妹却叫唤着好冷好冷。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先让她上床休息吧。今天是星期天,已经太迟了。明天早晨看看情况如何,再带她去医院吧。”

正常来讲,这顺序是反了吧?我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听了蜜朗的话。本来,稳稳镇场的应该是母亲才对,可守景家的母亲却手足无措的。蜜朗抱起qp妹妹走上楼梯,我只能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后面。

“总之,只能先看看情况了。发烧和呕吐,都是小孩子常见的症状啦。”让qp妹妹好好睡在床上之后,蜜朗冷静沉着地说。

“知道了。今天我就在这个房间睡了。”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陪在她的身旁。

“明白。不过小鸠你也别太勉强自己,要是连你都倒下了,守景家就完蛋了哦。”

“嗯,我明白啦,没事的。”

小时候,我在学校里经常“发烧”。每一次,上代都会来学校接我。即便是那样的时刻,上代也一点都不会善待我。别说善待了,根本就是脾气更差了。她常说得感冒或者弄坏身子是因为自我管理没做好,是自己的错。我拖着病体还得听她的说教。上代或许早就看穿了我是在撒娇吧。

我在qp妹妹的床旁边铺了被褥。qp妹妹脸涨得通红,正不住地呻吟。有些事情虽然我不愿它发生,但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以防在半夜喊救护车时太过混乱,我把保险证、钱包、基本的替换衣物都装进了包中,还在qp妹妹的额头上贴上了冷敷的退烧贴。

我看qp妹妹的状态稳定了一些,便走下楼去,只见蜜朗正在厨房清洗餐具。

“谢谢。”我说。

“我想起阳阳第一次发烧,两个人急得手忙脚乱那一回了。”蜜朗若有所思地说。

两个人,指的是蜜朗和美雪。蜜朗主动提起美雪,真是很难得。

“当时是怎么样的?”

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美雪。我好想见到美雪,问一问这时候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冰箱里没冰了。她因为这个责备我,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记得美雪还跑去便利店买冰块了。我刚才就是想起这回事了。明明只是几年前的事,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外面像在下雪似的,安静得鸦雀无声。我给qp妹妹准备要喝的水和水杯时,蜜朗说道:“要是继发脱水症状就太可怕了,我这就去买os-1 回来。”

“说得对,快去买吧。要是能买到香蕉的话,也拜托了。”

上代常说,香蕉对提高免疫力是最好的。

把水搬到二楼时,只见qp妹妹神情痛苦地睡着了。刚刚换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我用干毛巾给她擦去汗水。要是能插一根吸管到qp妹妹的身体里,把她的痛苦和煎熬通通吸到我身上来,不知该有多好。

我穿着衣服直接躺倒在被褥上。就算做好了随时醒着的准备,实际依然会中途睡着。我不知多少次爬起来给qp妹妹测量体温。虽说温度降了一些,但毕竟还是有三十八度。

我给她换了新的退烧贴,又换掉了湿漉漉的睡衣。用手摸摸她的脸颊,还是相当烫人。

加油,加油,qp妹妹加油啊。

我在心中给她鼓劲,又盯着她的睡脸看了许久。她正用这小小的身体,与来路不明的敌人战斗着。

回想起来,我也曾住过一次院,说不定就是和qp妹妹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得了盲肠炎,做了手术。那一次,就连上代也没发火。

也就是说,上代大概早就彻底看透我之前是在装病了吧。现在想想,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不知何时,我已经把脑袋靠在qp妹妹的床边上,睡着了。睁开眼睛,只见qp妹妹在轻声嘀咕着什么梦话。

“怎么了?没事吧?”

她可能是做噩梦了。接着,她又用耳语般的小声说起话来。我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她说了什么。

“妈妈。”

她说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在呼唤美雪,又连忙给自己的心来了一记掌掴。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不管是美雪也好,我也好,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qp妹妹正渴求着母亲的关怀。

“阳阳。”我对做着梦的qp妹妹说。

我一直认为这个称呼是美雪的特许专利,所以向来是回避的。qp妹妹不是我生下的,或许我根本不应该这样称呼她,我总是顾虑重重。她并不是我忍着肚子疼生下来的,我还称得上真正的妈妈吗?这让我望而却步。但实际并非如此,我终于明白是我自己错了。qp妹妹渴求着我,她渴求着我和美雪,或许我就是美雪,美雪就是我。这些小事对qp妹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我对总是纠结于这些小事的自己感到羞耻难当。

“阳阳。”我再一次呼唤。

即便只是在梦中,被喊妈妈的我还是很开心。哪怕呼唤的不是自己,也很开心。其实我真的很想被这么呼唤。发觉自己内心中萌生的喜悦之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心意。认为这件事无所谓,只是幼稚的我在负隅顽抗般地逞强而已。

说不定,上代也在等待我叫她外祖母的那一天呢。

大概是因为出了许多汗,qp妹妹的体温降到了三十七度几。

清晨,来到楼下,只见难得早起的蜜朗正在做粥。

“早上好。”

我从身后向他问早,他惊慌地回过头来。

“情况怎样?”

“刚才量了一下,已经降了不少。”

“那就好。小鸠你有睡过一会儿吗?”

“大概吧。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没事的,反正今天店铺也不开张。”

我说着,在水壶中添水,准备喝杯京番茶。

土锅中飘来了热粥的柔和香气。

“我记得家里还有金橘吧?”蜜朗正查探着冰箱里的蔬菜室。

“应该有吧。是前阵子去联售站买的。”

“找到了,找到了。”蜜朗从冰箱里抽出装着金橘的口袋。

“你找这个干什么?”我问。

“放粥里一起煮,我已经把红薯丢进去了。”蜜朗平淡地说。

“咦?金橘和红薯?你这还算是粥吗?”我大吃一惊,不由得瞪着蜜朗。

“我刚开始也很吃惊啊。不过据说在美雪老家,这是孩子生病时必做的粥呢。正式的菜谱里还要加葡萄干,我想这个还是省略了吧,今天就只放金橘和红薯算了。”

“美雪说,一想到能吃这个,整天盼着得感冒呢。阳阳得感冒的时候,我们也做给她吃了好几次。”

“她爱吃吗?”

“本人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吃得可香了。”

“那得赶快给她做呀。美雪的母亲恐怕也是想着要给她补补营养,才把孩子爱吃的金橘和红薯放进粥里的。”

我在小茶壶里添入茶叶,将水壶中的沸水注入。深秋枯叶般的香气氤氲而出,我又想起一家三口去狮子舞看红叶的那个早晨了。

“给。”

在壶中焖了一会儿之后,我给蜜朗的马克杯沏上头茶,递到他面前。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望着朝霞喝京番茶,今天有了蜜朗与我对饮。

“我有个问题。”喝了一口热茶后,我说,“陆、海、空里面,美雪最喜欢哪个?”

其实我一直都很在意。

“什么呀,问得没头没脑的。还以为你在讲自卫队呢。”

“才不是呢,我可是问得很认真的,快老实告诉我,又不会少块肉。”

与蜜朗两人共饮的京番茶,总觉得比以往更加甘甜。

“这个嘛,如果要说出门玩的话,还是去海边的情形比较多。”

“是吗,所以她才喜欢上镰仓的?”

“要我来选的话,还是更爱上山。有时也想去露营之类的。小鸠你呢?”

“我完全是森林派的。大海有点太广阔了,反而挺可怕的。山上的天气会突然变脸,要担心的事太多。在森林里最舒坦,因为很温柔啊,就算是门外汉也能享受到。”

“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想写封信啦。我想把自己的心情好好地传达给美雪。之前我都不知道该把信寄到哪儿去。既然美雪喜欢大海,就把信寄到海上去吧。”

“是吗——”蜜朗双手抱胸,盯着我看。

“机会这么难得,蜜朗你要不要也写一封?”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厨房的移门咔啦咔啦地打开了,qp妹妹忽然出现。

“我也要写!”她的声音听上去精神百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身体怎么样?肚子还疼吗?”我问。

“再不赶快去学校,就要迟到啦。”

qp妹妹急得都快哭了,因为她在学校一向得全勤奖。

她的脸色好多了,用手摸摸额头,似乎也不烫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拿来体温计给她夹在腋下。光看昨晚的样子,根本想不到她今天还能去上学。

确认过之后,发现体温的确降了。

“好,那今天也去上学吧。”蜜朗开口说。

“太好啦——能吃到白菜卷啦!”

qp妹妹说着,就欢蹦乱跳起来。对啊,今天食堂会做qp妹妹最喜欢的白菜卷。

“好啊。如果又觉得不舒服,我们会马上接你回家的。”

刚才还冷冰冰的气氛,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手忙脚乱地给qp妹妹换上衣服,洗把脸,又把教科书和笔记本塞进书包。接着,我们三人一起喝了粥。

加了金橘的红薯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酸甜,非常美味。美雪一定也会为我们高兴的。守景家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美雪小姐: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我是谁,想必你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但还请容我做个自我介绍。

我名叫守景鸠子,是蜜朗的第二任妻子。

我与蜜朗是在镰仓相识的,因为住所相邻而发展为正式交往,去年春天,在qp妹妹升入小学的那天入籍结婚了。下个月,我们结婚就满一周年了。

为我们牵上红线的,是qp妹妹。

qp妹妹这个名称,对美雪你来说也许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qp妹妹就是你与蜜朗的女儿,我是这样称呼她的。

美雪,你为我们生下qp妹妹,我真的、真的万分感激。为了向美雪你表达谢意,我才写了这封信。

qp妹妹改变了我的人生,是她引导我走进了一个明朗的世界。

我已经不敢想象没有遇到qp妹妹,人生会是何种景象了。

但是,我越是怀抱感激之情,就越是对你感到无比内疚。

美雪你真的很痛苦吧?一定很疼吧?

你虽然流了许多鲜血,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关心着qp妹妹,拼了命地保护着qp妹妹。

作为一个母亲,我发自内心地尊敬你。

第一次见到你写的文字时,我总觉得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你了。啊,我喜欢这个人。凭着直觉就对你产生了好感。好想见见这个人啊,好想见见美雪啊。

甚至想抛开蜜朗,和你成为好朋友。

真想和你一起品茶,一起旅行。

我们一定能孕育出最棒的友情。毕竟我们对男人的兴趣都是一样的嘛!同样觉得蜜朗非常出色的我们俩,你不觉得眼光都很不错吗?

美雪,我能像你一样,把qp妹妹叫成阳阳吗?我能认真地去当阳阳的母亲吗?

这么做就好像要把美雪从守景家排斥出去一样,让我内心很是煎熬。但是,我真的好想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妈妈”啊。前几天,照顾病倒的孩子时,我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请原谅我的任性。

为了将守景家变成世界第一的闪闪发光共和国,我会竭尽全力奋斗的。我会赌上性命来守护这个闪闪发光共和国。

当然,在守景家中,也已经准备好了能让你随时回来的归处。我可以向你保证。

也许说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假如美雪愿意成为我们的孩子,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话,那绝对会受到热烈欢迎!

所以,假如我哪天怀孕了,可以把宝宝生下来吗?

我总想把美雪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来看待。

再说一遍吧。美雪,你为我们生下阳阳,真的是感激不尽。

我真的好喜欢美雪。从今往后,也会永远、永远喜欢下去。

鸠子

我已经尽量把字写得很小,但还是用了五张信纸。在信纸上写上页码,再叠起来卷成小筒,塞进漂流瓶中。

qp妹妹和蜜朗也分别写了给美雪的信。蜜朗到最后都推脱说文笔不好,字很难看,结果昨天还是躲进被炉,认真地写完了。qp妹妹好像写了带图画的留言。我们各自都不知道对方在信中写了什么内容。

四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们起了个大早,来到材木座。

“一——二——”

我把漂流瓶送进大海,qp妹妹则把系了气球的信放飞天空。一转眼,气球融入和煦的春日晴空。

“气球大——叔!”qp妹妹朝着天空大喊。

我也目送着装了信的漂流瓶到最后一刻。

刚开始没怎么乘上波浪,差点再次回到沙滩上,但漂流瓶似乎又下定了决心,不一会儿就游得出色起来,消失在浪涛中。

蜜朗把写给美雪的信寄给了漂流邮局。漂流邮局是个可以接受无地址信件的邮局,就坐落在濑户内海的一座小岛——粟岛的正中央。

从海边回家的路上,蜜朗自言自语:“我一直都很恨他,恨那个凶手。我一直在想,你也该尝尝那种惨状,像那样痛苦地死去就好了。”

“那是当然的啦。”我说。

我也恨夺取美雪生命的那个凶手。我恨不得他受尽苦痛,堕入地狱。

“但是……”蜜朗接着说,“不管多么祈求对方过得不幸,也并不能让自己过得更幸福。我写信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这件事。”

蜜朗的话让我内心猛地一沉。

“我们只能继续活下去。如果说真有报复凶手的方法,那一定是让自己过得更幸福。假如我们哭哭啼啼的,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海的另一边吹来了温柔的风。我们被纱巾一般的微风包裹着。风向我们低语道,已经没事了。

“阳阳。”等待红灯时,我说,“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上。对努力生下你的妈妈,我也要发自内心地说声谢谢。”

她本人还没理解我话中的意思,呆呆地望着天空,但她也许会用自己的方式将我的话铭记于心。看她的表情,好像在说:这种事为什么要特地再说一遍?

信号灯变绿了,我们再次开始行走。这一刻,漂流瓶应该已经在某片海域旅行了吧?能看到富士山了吗?

“说得对呀。留下来的人,就只能继续……活下去了。”我反复咀嚼着蜜朗刚才说的话。

“雷迪巴巴生孩子的时候,肯定也很拼命哦。”

蜜朗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我惊得当场定住不动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本打算嘴巴被撕烂也不能把雷迪巴巴的事告诉蜜朗。

“那种事,看一眼就知道了啊。前阵子她还来我店里了呢,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小鸠你来了呢。不过衣服不一样嘛,才发现是另一个人。”

“才不像呢!”我说。

被说雷迪巴巴跟自己长得像,真是出乎意料。

“真的很像嘛,你下次也仔细瞧瞧好了。虽然说她化了个大浓妆,很难辨认,但你们的眼睛和嘴角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怎么会……”

蜜朗完全是因为不明白雷迪巴巴是什么人才会这么说。

“你可别被她那种人骗了哦。”我赌气地说。

“雷迪巴巴就是小鸠的妈妈吧?要跟妈妈和睦相处哦。”qp妹妹说。

“说得对哦。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妈妈就是妈妈。小鸠你现在不觉得很幸福吗?你要是没这副身体,该怎么感受这份幸福呢?创造出你身体的人,就是妈妈。如果小鸠你觉得很幸福,就得好好感谢妈妈,否则会遭报应的哦。当然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喜欢她啦。”

听到蜜朗的话,我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喜欢她啊。但感谢她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能感觉到,一直堵在我胸口的某个东西,唰的一下被冲走了。

抬头仰望天空,群星闪闪发光。白昼中肉眼不可见的星星都在闪烁着。其中有上代,也有美雪。

闪闪发光,闪闪发光。

我们不论何时都被这美妙的光芒笼罩着。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因为我有闪闪发光的宝物了。

那些无法言说的话语,就由我们为您传递吧!

我们将从来信中选取部分信件,通过公共平台替您

将想说的话传递给思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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