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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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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下着雪,还发生了地震,那时我正好在从公寓去往医院的路上。刚到医院,秘书长就说刚刚是不是发生地震了。我说我没有注意到。“你在外面走路,可能感受不到吧。”秘书长说着,脸上现出同情的神色。地震要是再严重一点,说不定我就能察觉到了,但今天早上的那场地震好像只是让架子上的花瓶和杯子摇晃了一会儿,而且也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

“这次地震大概在三级左右,震源地估计在一百公里之外的大海里,震感很弱。”秘书长是工科学校毕业的,对这样的事情颇有研究。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医院里也没有谁能在地理学知识上与他匹敌。

“晨间小震,别有意趣啊。”药剂师高田靖子显摆似的说道。她对短歌有点儿研究,所以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地震的时候,雪也会垂直降落吗?”军队问,但是谁也没有立刻回答。“地震时摇晃的只有下面的大地,和天空没什么关系。雪肯定还是垂直往下落的。”听到秘书长的回答,大家都笑了。“但我总觉得今天的雪也在晃。”军队好像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他或许只是嘴硬不服输而已。不过说实话,今天早上的雪花确实和平时不一样,大得能看清楚六边形的结晶形状。它们像是在空中不断翻转着正反面一样,纷纷扬扬地往下落着。那种飘忽降落下来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和地震有些关系。

进入三月以后,时不时就会下起今天这样的雪。这要是在一月或二月,落下的雪花通常是细小紧凑型的。它们会不间断地降落下来,堆积到一起。而现在大片的疏松雪花说明春天已经临近。实际上,虽然现在还在下雪,但已经没了严冬时的寒意。下雪又地震,依然无改春天即将来临的事实。

进入三月,气候已然转暖,但从二月中旬开始流行起来的感冒仍在继续蔓延,每天到门诊看病的人里有三分之二是流感。防疫站联系医院说今年爆发了一种叫“a型”的恶性流感。它流行开来的时间很晚,流感高峰期已经快过了,厚生省来不及研制疫苗了。而且,即使现在开始研制,等到研制出来的时候也已经到了春天,那时流感扩散的浪潮应该已经消退。基于这样的预测,厚生省大概也不会投入太多的精力去研制疫苗。

院长用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口吻说道:“怎么说呢,这个流感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阵神风,是件好事。不过话说回来,厚生省考虑问题的时候,怎么就只想着东京那边的情况呢?”确实,医院因为这次流感收入有所增加,私立医院管它叫“神风感冒”不无道理。我虽然是外科医生,但病人那么多,院长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所以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诊治感冒病人。不过,流感是由病毒引起的,除了疫苗,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吃药打针只能退烧、缓解咳嗽。从这个意义上讲,谁来诊治都一样。总之,最好的治疗就是等待这一时期过去,说轻松也确实是轻松。

上午还像往常那样,接待的主要是流感病人。正在诊治病人的时候,值班室的护士来叫我说:“您中午要是有空,请到院长办公室去一趟。”院长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叫我。有事谈的时候,一般都是他给我个打电话,或者借着在走廊上遇到的机会就对我说了。这样本身不耽误事,况且也不会聊很久。我和院长的关系没那么亲近,但也没有互相看不过眼。我们之间就是雇主和被雇者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上午刚刚过去没多久,我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就去了院长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院长,还有护士长和一名福利机构的男员工。我之前见过那个男人,但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辛苦了。”院长边说边示意我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护士长和福利机构的员工并排坐在院长对面的沙发上。

“也没什么其他事,就是茂井诚治又惹出了麻烦。野崎先生是过来通知我们的。”听了院长的话,我才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姓野崎。说到这儿,院长开始把玩手掌中的核桃。核桃是院长最近为了排遣戒烟后手头空空的感觉而捏的。当核桃转出“嘎达嘎达”的声音后,院长开口道:“这件事说起来实在诡异,据说诚治的女儿怀孕了。”

说实话,我刚开始还没听懂院长话里的意思,又问了一遍,才知道是诚治留守在家中的高中生女儿怀孕了。

“您知道这件事吗?”院长问。我想起之前在病房里见过的那个姑娘。我没有和她说过话,只记得她有点儿胖,体格壮硕,跟诚治很像。

“而且,据说让她怀孕的好像就是诚治。”我猛地看向院长。院长一副忍受不了的表情,像是做体操一样左右摇着头。坐在他面前的野崎先生和护士长也肃穆地垂下了头。

“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您知道这件事吗?”院长问。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我和他女儿只见过一次面,从病房里诚治的行为举止来看,任谁都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说来惭愧,我们之前也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直到昨天富子的学校联系了我们,我们才知道。”听到野崎的话,我才知道诚治的女儿叫富子。野崎还告诉我们,最先发现富子怀孕的是富子的班主任。富子上课期间总是想吐,脸色也不好。老师觉得很可疑,但他是男性,于是就请医务室的女老师来询问富子,这才弄清楚情况。“已经在齐藤医院诊断过了,说是现在已经进入怀孕的第四个月了。”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富子的脸。就那一次见面的印象来看,她的性子沉默寡言,虽然体型比较大,但给人的感觉仍然很孩子气。那孩子的样子根本无法和怀孕联系到一起。至于诚治和富子相爱的样子,那就更加难以想象了。

“我们当然不可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本人也不想生,已经定好这周末在斋藤医院做堕胎手术了。这种情况下,手术费用一般是要让诚治自己来出的,但他情况特殊,所以我们最终决定以特殊处理费的名义把这个钱出了。”野崎先生解释道。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办法在法律层面上是不是恰当的,但是对正在接受低保的诚治来说,自己出钱应该是办不到的。

“这件事诚治已经知道了吧?”我昨天以及今天早上都见过诚治,他的态度让人完全看不出发生了那样的事。

“当然,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富子怀孕的事情。富子说自己已经和诚治说过了。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富子要在齐藤医院堕胎的事。”野崎回答道。院长紧接着说:“堕胎应该要有父母或是配偶的同意吧?”话是这么说,但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和配偶是同一个人,实在诡异。听到这里,护士长怒道:“那种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我看用不着问他同不同意。”护士长的愤怒合情合理,但野崎还是坚持认为需要父母的同意。这种处理方法是否妥当暂且不论,保证手续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很切合政府机关的作风。

诚治和他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层关系的呢?这是我在意的问题。野崎说具体时间不清楚,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应该是在去年的十月份吧,病人千代女士的姐姐到我们那里去了一趟,说诚治和他女儿之间有点儿奇怪。千代的姐姐远在k村务农,我们也觉得毕竟是亲生父女,应该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就没认真当回事。要是那个时候好好调查的话,可能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了。”野崎愧疚地低下了头。

这种事是福利机构人员的责任吗?我想这么问,但又觉得现在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就没有说出口。比起那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千代的姐姐怎么会知道诚治父女俩之间的事,真是不可思议。野崎回答说,可能是因为千代的姐姐偶尔会去沼田。她基本上一个月会抽一次空,去看看只有孩子们在家时家里的情况。

“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吧。”野崎说完,护士长一副就知道如此的样子自信满满地说道。据护士长说,千代的姐姐也来过医院两三次,是来探望千代的。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跟诚治相处得不好,她和诚治基本没说过话。回去的时候,千代的姐姐还交代护士:“我妹妹总是被妹夫欺负,请你们多多留心。”

“我以为她这么说是因为每次来探望的时候,都会看到诚治不让千代吃饭,下半身一脏就动手打千代,然而那些事情我们也都知道,所以就跟她说,请她放心。”护士长表达的意思只是说她们在工作上没有疏漏。实际上,比起偶尔来探望病人的外来客人,护士们对病人的事情应该了解得更加清楚。千代的姐姐只去了一次福利机构,去年年底来医院是她最后一次来探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野崎昨天打电话问过,说是k村太远了,而且严冬很难熬,千代的姐姐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患上了风湿病,根本无法外出。

“听说去年年底过来的时候,她对负责照看她妹妹的护士说,自己已经不想再看到妹妹那副凄惨的样子了。这么看来,就算身体没问题,她也不会来了吧。”护士长说。

作为千代娘家唯一的亲人,当野崎告诉她富子怀孕的事后,她回答说:“干脆等我妹妹死了,变成亡灵之后,再把那个男人咒死吧。”

院长抱着胳膊听完这些话,之后像征求我的意见一般开口说道:“那些事情先不谈,我们说说医院怎么办。发生了这种事,我们没办法再让诚治作为陪护待在医院里了。”

“那个男人已经有好几次未经允许擅自外出了吧?”听到院长发问,护士长回答说,诚治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就频繁外出。确实,护士长因为诚治陪护时偷懒不干活儿,外出太多,让我提醒他注意的时候也是在去年年末。

“我们只允许他每周六晚上回家,但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他总是到了周日下午还不回来,正月里还借口遇到暴风雪,三天都没有回来。那个时候,他肯定就在家干那事儿吧。”护士长皱着眉,仿佛在说实在是太肮脏了。

听着大家的话,我回想起那个雪停后的夜里看到的诚治的身影。那个时候我和军队在一起,在街上喝完酒后,我搭他的车回医院,车开到医院前时和诚治擦身而过,当时车灯照出了诚治的身影。我们让诚治走了过去,而后停下车回望。诚治目不斜视,脚步匆匆。寒冷而晴朗的夜里,视线可以看得很远。月光下,他的身影转过公园前方,渐渐消失在高高堆起的冰壁之间。我和军队看着那样的情景,猜测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军队说他可能是去街上喝酒,或是去见某个女人,可我觉得他是回沼田的家。但是,除了他半夜跑出医院,拼命赶赴某个地方,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清楚。而直到现在,我才感觉这个谜题终于解开了。那天晚上,他心无旁骛地往前走,目的地肯定就是自己位于沼田的家。他在上初中的儿子睡着后,与富子过个夜,又赶在第二天测量病人体温的七点前回来了。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将近晚上十点,到离医院八公里远的沼田大概要花将近两个小时,按他那个着急赶路的步速,估计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来回一共要花三个小时。这么算起来,那一夜诚治在家里待的时间总共也不过五六个小时。为了与富子的一时欢愉,他必须走过一条来回要花三个小时的雪路。

“嘴里说着担心家里,实际上却是在做那么下流可恶的事情。”护士长说。诚治回去的次数可能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得多。护士们总说诚治在病房里懒到了极点,还老是打瞌睡。这也难怪,毕竟他来回跑了那么远的路,肯定会觉得疲惫。那诚治到底是不是懒汉呢?一方面,他确实对自己职责范围内的陪护工作敷衍以待,瞅着机会就想偷懒;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能在夜里十点过后,在漫长的雪路上奔走一个来回,并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前回到医院。个中目的为何暂且不论,如果仅看这个行为本身,我们可以说,他的这份勤勉实在是令人震惊。也许说勤勉不够恰当,或许应该说是努力拼命。虽说背后的目的是为了满足欲望,但这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或者还可以说,他的欲望强到支撑他做到了那个程度。

“总之,不能让现在这种状态再继续下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训诫那个男人应该也没什么用吧。”院长应该是想提出结论了。确实,我不认为单单斥责就能让诚治反省。“学校方面也很震惊。班主任老师说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是该有的,应该尽快将两个人隔离。但要说不让他们见面吧,两人不仅是父女,父亲那方还是监护人,我们也没办法让他们断绝关系。要是有宿舍的话,让那个姑娘住在宿舍里,杜绝他们见面的机会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学校没有宿舍,而且一旦她离开了家,家里就只剩弟弟一个人了。”看来,野崎昨天和班主任老师见面后聊了很久。

“弟弟没发现这件事吧?”对于护士长的这个问题,野崎似乎自信满满,回答说:“他们在弟弟面前好像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举动。”

“而且,我也跟班主任谈过了,跟他商量怎么处理比较好。他说富子下周先做手术,出院后就搬来医院这里,反正三月中旬学校要放春假,到时候让诚治和他女儿换一下,回家待着。这样就不会再发生现在这种事情了吧。”

野崎说完,护士长就问:“是让女儿代替诚治来陪护病人吗?”

“对,之前也说过,让女儿来陪护更好。”野崎顿了顿接着说,像诚治那样的健康男性,因为陪护病人放弃工作,靠低保生活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按理来说,诚治是必须工作的,只是因为女儿还在上高中,所以福利机构才破例同意他做陪护。一旦女儿完成了义务教育,福利机构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照顾他们。让女儿来陪护的想法我之前也提过,但如此一来,富子就不能去上学了。之前就是因为这一点,福利机构最终没有让富子代替父亲去照顾病人。

护士长提了之前的情况。野崎说:“发生了这样的丑闻,我们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好心办了坏事,让诚治不务正业,结果促成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富子距离高中毕业还有一年,我觉得还是让她从医院上下学更好。听班主任老师说,富子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孩子,在家里好像也根本不会预习或者复习功课。当然了,被父亲做了那样的事,自己肯定也是无心学习的,不过顺利毕业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白天就没人陪护了吧。”护士长微微沉下脸色。这次陪护人的变动对于护士来说,应该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应该是这样,晚上富子就会回来。如果只是白天需要护理的话,应该可以请陪护来做。要是有人愿意帮忙,那部分费用可以从医疗扶助金里出,所以不用担心;要是没人愿意做的话,也可以让富子先休学一段时间。”野崎说完,又再次强调说,福利机构只负责到富子的义务教育阶段。

“她本人是怎么想的呢?”一直沉默不语的院长开口问道。“她本人还是想去学校。”野崎答道。护士长马上接着说:“那个姑娘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陪护病人,之前放假过来的时候就和诚治一样,一直都在看漫画书,完全没眼力见儿,被批评了才知道动弹。”护士长对富子这个姑娘似乎没什么好印象。

我想知道富子对她母亲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千代刚开始患病的时候就不说了,在和妈妈的丈夫,同时也是自己父亲的男人发生关系后,现在的她还能坦然地照料母亲吗?我试着提出了这个问题。不用说,谁都不知道富子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护士长说那个姑娘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救不回来了,似乎不愿意陪在母亲身边。野崎说她是一个有些迟钝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应该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护士长的意见姑且不谈,野崎的说法未免有些粗横了。我进而又担忧富子到底是怎么看她和诚治之间的事情的。具体来说,就是她是否把诚治看作一个男人,并进而接纳了他。

“她绝对是不愿意的呀。那孩子就算是有点儿迟钝,可被父亲做了那样的事,肯定还是会愤怒不已。她心里不愿意,却要被诚治强迫。”实情或许就如护士长所说,但在一次次地重复那样的行为的过程中,她会不会渐渐涌现出某种感情呢?对于这一点,护士长说,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对女儿来说,父亲是最值得信赖的异性。富子如果没有认识到他们之间是近亲乱伦,就会非常轻易地接受诚治。“不过话说回来,富子至少也应该知道那是不好的事情,大概也期盼着尽早摆脱那种异常的状态。”护士长信心满满地说。虽说护士长已经离婚了,但毕竟是结过婚又有孩子的女人,她说的或许就是事实。

“那目前就先这样,等富子打掉孩子,身体和精神恢复过来后,就让她去替换诚治,就这么办吧。”院长说完,又征求我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我当然没有异议,至少千代的治疗并不会因此变得更加棘手。

“千代还好吧?”院长顺带着问了一句。最近,我们给千代输了各种药液,还用了神经赋活剂等等,高价药物使她的治疗费用大幅上涨。治疗费走的是人寿保险的支付基金,虽说晚三个月才能到账,但也确确实实增加了医院的收入。我回答应该没什么问题,院长点了点头。

“那么,等把各位的意见转达给上级和学校的班主任之后,我再来拜访各位。”野崎说完顿了顿,接着又说,没及时发现这样的问题,他们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据他所说,本市的低保家庭大概有二百五十家,但福利机构只分派了三个员工负责跟进。从三万的人口总数来看,二百五十户并不是很多,但三个人负责的话,一个人就要负责超过八十户,多少有些超负荷了。

“我们每月至少要拜访一次所有的低保户,但是拜访一次并不能了解多少信息,特别是像这次这件事,白天去诚治他们家拜访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只能偶尔到这里来见诚治,找他了解情况,因此就没能发现这件事。如果早点和他女儿见面的话,我们可能早就发现了。”从野崎的这一通辩白来看,他大概已经因为这次的事件被上司批了一顿。

“昨天,我和班主任一起去了他们在沼田的家,被吓了一跳。那里真的是太脏了。从门口的木地板往前走,放了炉子的那间房变成了起居室,他们晚上好像也在那里睡觉。宽袖棉袍和被褥之类的东西铺在地上,漫画书、周刊杂志、学校的教科书扔得到处都是,地上甚至还有可乐瓶、用过的饭碗、泡面盒,简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洗碗池里堆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的餐具和茶杯,平底锅和汤锅用完也都直接放在了那里。房子看样子有十多天没打扫了,里面还有据说是弟弟养的两只猫,其中一只在蜜橘箱子里生了六只小猫。这家人可能之前就很懒散,母亲住院后就变本加厉。那么脏的地方,我连十分钟都待不下去。不过呢,电视和手提收音机倒是特别美观,可能是因为姐弟俩每天都在用吧。”野崎说到这里停了停,又解释说,从1948年开始,政府就允许低保户拥有彩色电视机了。

“那如果女儿来了医院,诚治回了家,他们家就会更加脏乱了吧?”听到院长这么说,野崎就笑着说,那个家已经不可能比现在更脏更乱了。

这个时候,我开始思考起诚治走过漫长的雪路,奔赴家中的事情。他的动力到底是什么呢?就是为了和富子做爱这一个目的吗?回想起诚治心无旁骛地朝前赶路的身影,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那得好好和诚治交代一下让女儿接替他陪护病人的事情了。”护士长说。院长点头后看向我:“您来说怎么样?”

作为主治医师,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我实在提不起劲去做这样的事情。在我沉默不语的时候,野崎又说,根据福利机构的规定,他们会在下个月安排诚治去工作,然后停止发放低保。虽说要工作,但诚治现在已经没法再去从事农业劳动了。诚治向农业协会借了不少钱,土地也因两年没有耕种而变得贫瘠至极,他自己好像也没心思种地。“像他那样健壮结实的男人,即便不做农活,只要有心工作,应该就能有让他干的工作。”对于诚治的就业问题,野崎显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即便有了工作,在沼田那个没有妻子的家里,他和儿子两个人的生活应该依然没那么容易。

“具体的情况就由您正式知会诚治,我们还得先告诉诚治刚刚谈的堕胎的事情。”野崎接着就问能不能在病房里和诚治见一面。护士长回答说,千代没有意识,或许不会知道谈话的内容,但她旁边还有其他病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把诚治叫到走廊之类的地方以后再和他说这些。野崎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聊那样的话题,拜托护士长跟他一起去。护士长沉下脸点了点头。

下午,我正在值班室里写病历,护士长走了进来,说诚治现在就在门诊室,希望我去跟他说清楚。在此之前,护士长和野崎好像就是在门诊室里和诚治聊的流产的事情。诚治自然没有反对,不过也只是沉默地听两人在那儿说而已。

“更换陪护人的事情也已经跟他说过了,但还是想请您再去交代一遍。他好像很愿意听您的。”护士长的话里暗藏险恶。“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就不需要我再去重复一遍了吧。”我说。然而,护士长却说:“您可不能逃避责任啊。”我问她什么意思。她用略带讽刺的目光看着我:“您太纵容那个人了。”

我并不记得自己具体在什么时候纵容过诚治。在此之前,我警告过他很多次。当他在病房里偷懒,不给千代翻身,又或是不给她换尿布时,我还斥责过他。我只把诚治当作陪护人员,既不会对他亲近,也不会不理不睬。我心想,难道护士长知道了我曾在雪夜里放跑过诚治吗?但转念又想,军队应该不会特意把这件事说给护士长听。即便他说了,那件事本身也够不上纵容。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把那么一个认真赶路的男人拖回来不太好而已,但现在和护士长争那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她催促我说:“诚治还在门诊室等着您呢。”

下午的门诊室很是冷清。雪已经停了,云层积压得很厚,天色看起来像是到了傍晚一样。正前方的候诊室里坐着三个人,似乎都在等着拿药。我从他们面前经过,打开了旁边第二个门诊室的门。诚治背对着我坐在圆椅子上,听到我进去立马转过头来。他还是穿着褐色毛衣和黑色裤子,和早上一样。我本以为被野崎和护士长训斥过,他会垂头丧气,没想到他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像往常一样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

我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开口说:“你已经都听护士长说过了吧?”诚治点了点头,而后缓缓地将头埋进双手中。

“你干的可真不叫个事儿啊。”我说着点燃香烟,吸口烟,再吐出烟雾,就这么重复了几次。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话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我真正想问的,其实是那天晚上在医院前碰到他的事情。那个时候,诚治到底要去哪儿呢?

“你晚上是不是有时会偷跑出去,然后到早上再回来?”听我这么问,诚治似乎被吓了一跳,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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