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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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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末春初。天色阴冷,惊蛰时节的日光被润湿的风所反复稀释,如同抽芽的桑叶般浅得格外清凛。

我记忆犹新,叶知秋来到我家,便是在这个时节。我记得她见面与我微笑,笑容似这三月日光。那个时候,叶知秋眉目淡秀,眼神中有一种一目了然的无情与不信,下巴很尖,脸廓瘦小。稚气未脱,却已经是一张画像般冷静的面孔。她的母亲叶青领着她走进我的小房间,帮她把行李放在地上,就走出房间去与我母亲说话。

我们面面相觑地坐着,互相用直接而警惕的目光打量。她没有羞怯,也不大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似乎是等着我说话。又似乎是没有注意我的存在。

这个与我没有血缘的表姐叫叶知秋,年长我三岁。她母亲在杳无音讯近三十年后,突然千里找回家来,要把知秋交给我们家。

一个人若生性不被人喜爱,得不到怜惜和帮助,就注定要为同一个结果付出更多代价。叶青如此。

如外祖母所料,因为生性阴戾凉薄,叶青并不受养父母喜爱,常年跟家里闹不和。人的耐心与仁慈总是有限,养父母很快心生后悔,把她送去职高打发了事。

彼时叶青已经十几岁,性格乖戾,没有人接近她,她被排斥在人群之外,亦没有亲人,和学校里太多平庸的年轻人一样,贫穷,无望,琐碎……她住在阴暗破旧的宿舍。那里充斥着各种事物陈陈相因的古怪气味,拥挤如噩梦。楼道间晾着终年阴湿的衣服,惨绿的一盏灯在走廊尽头灯忽明忽灭。是在这破楼下的某一个夜晚,一个底层出身的穷酸小子成了生命中第一个吻她的男人。这是二十五年来未曾体验过的一种靠近,她由此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世界:以及一些尽管是幻觉,仍在当时被感知为希望的东西。

她想嫁给他,养父母极力反对。这似乎正好迎合了叶青的叛逆需要,以为就此可以随他而去,脱离家庭。事情的结果却是,她肚子里怀着知秋一个月的时候,男子就抛弃了她消失无踪。养父母失望至极,找了一个小商人把她嫁了出去,就此彻底脱离关系。

因为不存在一丝感情,且皆不具备忍让品格,结婚之后男人发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又太大了不能打掉,就更是闹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

知秋出生之后,就未曾被悉心照料过。家里只有一个房间,陈旧破烂,气味难闻,三口人吃喝拉撒睡觉全在一起。常常是知秋屎尿沾了一身,面黄肌瘦地在溽臭的婴儿床里因为饥饿而大哭大叫,父母却任其大哭,在一边大打出手,摔碎东西,家里从来没有完好的碗。

后来父亲开始做走私烟草的生意,很快被人骗,欠了一大笔债,隔三岔五就有人操着刀追砍。一家人在一年中搬了十次家,时常深更半夜要逃命——

知秋尚小,逃命时被胡乱塞进行李箱,大人拖着就走。在轰隆滚动的缺氧的黑箱子里,知秋度过许多难以忘记的童年夜晚。有时候父母见拖着箱子跑不快,追来讨命的人已近,就把箱子胡乱往隐蔽墙角一塞。等甩掉了人,第二天再来找她。那个时候才一两岁,也不知道自己爬出来,就缺氧乏力地躺在箱子里面昏沉睡过去。一夜之后被拉出来,憋得小脸发紫。像是被人从密封的尸袋里拖出来。

十岁时的深夜,叶青在外值班没有回家,父亲和知秋在家睡觉。父亲听见一阵动静,以为又是追债的人,于是连忙起身就跑,溜出后门的时候稍稍踌躇了一下要不要带上知秋,狠狠一咬牙,还是弃了她,转身就亡命地奔在巷弄里面。跑了一阵什么响动都没有,他又回头来看,结果是喝醉了的邻居敲错了门,烂醉如泥地倒在自家门口。

他虚惊一场,喘着粗气又回到家来,忽然为这般无望人生感到暴怒而沮丧。灌了二两烧酒下肚,浑身像是燃了起来一般灼热迷糊。叶知秋还在床上一无所知地酣睡,父亲莫名其妙就一把把她从床上提起来打,打完了之后把她搡进了墙角。知秋赤裸着幼小身体,只穿一条内裤。蜷在角落里一点点缩紧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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