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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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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夜里蓦地醒了,坐起身来,涌进鼻端的空气清凉而滋润。

下雨了!

没有闩严的窗户被不大的风挤裂一款窄隙,风顺势涌进来,涌得窗帘浪一样起伏。起伏的当儿,一两撇极轻极细极嫩的雨尖就着风悠进窗里,悠上我睡暖的脸颊。忽地,不见了,仿佛渗入了毛孔。只余下一味痒痒荡荡的感觉。

雨一定很小,听不见积水从房檐上滴下来的声音。但我能听见,或者说想见,雾一样的雨怎生化入土里,怎生润着天地生灵。

一骨碌翻到地上,晃荡起大拖鞋,我踢踏出了楼门。

一切都裹在如梦如幻如烟如雾的雨里,一切都在笑,微笑,漾在孕妇眼睛里的笑,她正望着她隆起的腹肚,和心一样崇高的地方,花苞,树芽,一切都被催得饱胀着,苦痛着,欢喜着,体会着生命即将斑斓展现前的神奇的心情,仿佛一阵稍重的脚步,一次稍沉的呼吸,一注凝视的目光,一个急切的渴望,都会把这种极度的饱含弹破。

夜色沾着雾似的雨敷在眼上,我清醒了许多,远处的路灯小鸡似的毛茸茸地黄亮着。

褪了鞋,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卷起裤脚。我蹑脚屏息地融进雨雾里。

凉气激得皮肤上浮起片片的小突起,人觉得分外地爽气。裸脚下面被雨丝初润的土地,表面薄薄的一层细细的花蕊,压上去很细腻的感觉。

探出舌尖,舔进一两丝雨脚,绵绵的,伸出手掌,盛住飘游的雨线,像小小的指头在挠,小小的舌头在舔,痒痒的。

我真想大跑、大笑、大哭、大喜、大悲、大叫一声:“春天来了!”

可是我怕,怕惊动这至纤至细的生命的嬗变。仰面躺下,摊开四肢。上面盖的是纯浑的天,下面铺的是纯浑的地。

满身是雾一样的雨气,满鼻是包含泥土的芳香、饱沾花蕾树芽的青涩味道的空气,满心是弥漫在上天下地的挥不开、逃不掉、撕不断、冲不过的春意。

我融化了。我感不到手脚的存在,四肢的存在,躯干的存在。我感不到我的存在。我没了,我融化在这天地,我无处不在,我是天,我是地,我是一切。

一颗种子在我身体里发芽。

吸润着春风春雨,吸润着我的血骨。生长,生长……

好大的一棵树呀!

大地是包在它身上的土坨。春天是蓄在它树基的春水。传说里紫色的破空而出的山是树干。白天的云彩是天风吹落的花朵。夜里蓝澄澄的星星是青涩的未熟的果子。

这果子三千万年一开花,三千万年一结果,你要是一天不摘,瞧,熟的果子从树顶上掉下来,火红地划过天空,人们叫它火流星,倏地,钻进土地里,再也寻不见了。

一时间,树声、风声、雨声、翕动的心声,水香、泥土香、雾香隐隐地存在于将来的花香,所有的感觉凝结在一起,汇成一股难以名状的旋律,在周身百脉奔流,回旋,往复……

幸福啊,幸福。

我读不明白的你荡动的眼睛是现在的天空,看不透的云雾,迷蒙的天空,是我就要启航,去探险潜游的地方。那里没有星星,堆积成书上的经验,只让我更加迷乱,只告诉我他如何搁浅,如何触礁,如何葬身鱼腹。在深深的海底,我会看见他们的白骨,给我描述险滩、暗礁、牙齿尖尖的鲨鱼、不解渴的海市蜃楼、海的尽头的水晶宫、海水织成的头发、海水熏蓝的眼睛、梦一样美丽的公主。

住在我胸口的你,高耸的浑圆的乳房,是互峙的双峰,是翠色滴流,秀色噎人的双峰,是我就要收拾行囊,去攀援的地方。攀上去,攀上去,去尝不死的透红的天珠,去膜拜醉成紫红的太阳。外面的世界无泪的哭声太多太多,我不懂。这两峰之间的沟谷借着两座山峰的屏挡,没有风,没有沙,没有雨,没有严霜,有的是松声、泉声、禽声、虫声、雨滴梧桐声、雪洒山石声。这里满满诗香,自古及今称得上美的东西,这里是它们的源头。渊明、眉公、小谢、李杜、同去同去,你我老死是乡。几千年,几万年,只是一瞬间,我看见无数的勇士去摘那颗红透的星星,去追那晕紫红的太阳。生命呀生命,他们去找衣服压干压残的生命。

填满我口唇的是你的稠稠的双唇。

醉透我身心的是你饱盛在脸颊里的笑容。

你展开双臂,环成我的港湾,外面的风浪太大了,抱紧些,抱紧些,我划回来了……

还我热情,还我热情,燃沸我的血液,蒸起勇气,去、去、去、去讨还久违了的生命。

回到宿舍,五个人都睡着。可没一个闲着,屋子里热闹得很。

一个很响地磨牙。

一个很快乐地“吧嗒”嘴。

一个九浅一深,有滋有味地打着呼噜。最热闹的一个“哩唆吗哩唆”地唱着像是由计算机随机给出的音符,我想知道人在梦里能不能和别人说话,就骂了他几句,可他没理我。

本来我以为和我对床的人是唯一安分的,可待我重新躺下,一只手从对床伸过来,很温柔敦厚地摸我的脸,也不知把我当成了哪个她。

春天哟,春天。恼得人睡不酣稳的春天。

不管它了,睡吧。明天,明天有一个很清很好的早晨。

早晨。

我愿意用百年的阳寿换取一千个这样的早晨。

新绽的柳树,一种嫩黄的调子,没有一丝绿意,甚至没有一味绿的底韵,至多只是隐隐约约一种绿的趋势。

那黄,黄得很浅,很淡,仿佛不是长上的,染上的,而是熏上的,映上的。又很嫩,嫩得望过去有一种湿润的感觉,好像旅人口碑上铭着的江南,江南的姑娘,肌肤嫩得仿佛新去皮的荔枝,仿佛一弹能出水来。

水汽是一种活力,一种灵气。《避暑绿话》上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确,像柳永那样一唱三叹的词,就应该长在那到处是汪汪井田的所在,缓缓吟淌在担水就饮的柔柔的女孩子的口上。一样的东西,水在与否,就是两种浑然不同的感觉。淬过井水,裹在新荷叶里的樱桃,浸在青瓷小碗里的雨花石,离了水,便成了那一副丑样了。

有了水,丑小鸭能变成天鹅,缺了水,小女孩能变成老婆婆。徐盼只是一般的美丽,或者可以说不过是中人而已,可骨子里有一股北方少有的水秀灵韵,让人看上去就舒服自在很多。

所以,难怪前辈的聪明人说新眉如柳。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不接着比下去,嵌了雨珠的柳叶是她刚偷偷哭过的啼痕。

散乱的柳丝是她百转千折的柔肠。

近看,是一丝一条一帐的柳帘,远看,是一团淡淡的黄烟。花非花、雾非雾,不是很浓,透过柳烟,能依稀看见人影楼廓,不是很重。风起的时候,雾开雾合,烟起烟动,黄色的烟雾动起来,就像从童话里跑出来,要跑回精灵山的小精灵,蹦跳着从这里游过。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捻一叶柳芽在齿尖上嚼着,天呀,我无话可说,无话欲说了。

柳如人,人也如柳。今天,人看上去都比往日爽气,面容里融着种可以称为笑意的东西。

心里有爱的女孩子就像骨子里有水的柳树,平平常常,却别有一番滋味。

男孩子从背后蹑步走近,拇指、中指一环,在口里轻轻一呵,轻轻给她黑黑的短发上一个榧子。女孩子转过身来,一跺脚,想是怪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她的小拳头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梨花般捶在他稍显轮廓的胸膛上。

“打死你,打死你,吓死我了。”

诗人们都说女人是花,但都不说花到一定时候是一定要开的,也不知道爱是浇开这花的水,男孩子的目光是促开这花的阳光。这浸过爱的普普通通的女人们在我眼里竟然天仙似的美丽,我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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