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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刚·马卡特 D(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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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这个故事是来自于《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的歌词。”海因里希说。

“很显然,叶子和花盘都像玻璃纸一样半透明、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巨型向日葵树,都是从这首歌的歌词里来的。而《钻石天空中的露西》的歌词,又让他联想出了眼睛像钻石、背上长着翅膀的芮娜丝。”

“我年轻时虽然不是披头士乐队的忠实歌迷,但我听过这首歌。的确,艾刚写的故事开头的场景,和这首歌歌词中的意境十分相像,还都提到坐着船行驶在河上。”

“这真是个奇妙的谜题。马卡特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首曲子这么熟悉的?这首歌的第一句歌词是——‘想象你在河上泛舟’,然后是‘你懒洋洋地回答他人的呼唤’。这和《重返橘子共和国》开头的情景一样,区别只是书里是小熊在呼唤艾吉。”

“我真没注意到。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马卡特先生,你爱听披头士乐队的歌曲吗?”我问。

艾刚慢慢地点了点头,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十分确定。

“我也许听过他们的歌,因为我知道‘披头士乐队’这个名字……”他说。

“那你知道《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吗?”

艾刚想了很久,最终回答道:“不知道。”

我确定,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的大脑没有给《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的记忆片段安上正确的触手,因此无法提取完整的记忆,你才会觉得不熟悉这首歌。然而,当你强迫自己回忆芮娜丝和她所在的国家时,引起了大脑内记忆的混乱,最终在储存室里随便抓取了一些也许能派得上用场的记忆片段,勉强拼凑出一个故事。这些记忆片段的触手也不完整,才被大脑误认为是正确的记忆而提取出来、胡乱套用。于是,你在构思故事情节的时候,原本隐藏在你脑子里的真实记忆和这些被提取的错误片段互相混淆了,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至少你自己无法把它们区分清楚。从技术上来说,也需要一些相关的准备。”

艾刚一直认真地听着,但似乎并没有完全把我的解释听进去。

“洁,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海因里希问。

“他把对曾经待过的那个地方有关的记忆,和《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的歌词混在一起了,组成了一个新故事。”

海因里希点点头,想了想说:“怎么会有这种事?”

“因为这首曲子在他失去的记忆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

“为什么会占据重要的位置?为什么是披头士乐队而不是别的什么?”

海因里希表现得十分惊讶,大概在他的人生中,摇滚乐从没占据过那么重要的地位。我瞧了一眼艾刚,发现他还在沉思。

“为什么不是勃拉姆斯?不是塔科夫斯基?也不是希区柯克?”海因里希问道。

的确,对现在的艾刚和海因里希而言,这些人或许更熟悉些。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研究的。”

听我这么一说,海因里希开始咬起食指关节附近的皮肤,思索起来。

“但是,海因里希,这一点真的相当重要。”我说完后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思考着。

“洁,你的意思是,艾刚其实记得《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的歌词?至少以前记得。”

我点点头,说:“是的,海因里希。他对这首歌所表达的意境,曾经有过相当清楚的记忆。不,其实现在也还有。”

“只是记不起来了?”

“是的。”

“为什么他记不起来了?哦,是因为触手不完整,对吧。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有披头士乐队的记忆?”

“海因里希,他现在是摇滚乐或流行乐乐迷吗?”

“完全不是!”海因里希马上摇头说道,“他大概连瑞典著名的阿巴乐队 [4] 都不知道。他只听莫扎特、勃拉姆斯、西贝柳斯 [5] 和马勒 [6] 这些人的音乐。”

“马卡特先生,你在学生时代有没有参加过摇滚或爵士乐队?”

艾刚马上摇头说:“没有。”

“那你曾经是流行乐迷吗?”

“也不是。”

“有没有哪首热门流行歌曲,你还记得歌词,甚至现在还会唱的?”

“大概阿巴乐队演唱的《小女孩》或《夏夜的城市》还能记得吧,但是我不会唱。”

“你曾经买过披头士乐队的唱片吗?”

“我想应该没有。”

“你知道一张叫做《帕伯军士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的唱片吗?”

“不知道。”

“那是一九六七年发行的,当时你多大?”

“二十岁,还是学生。那时我最爱看的是《科学杂志》和《恐龙月刊》,像《默西之声》 [7] 这样的流行音乐杂志我不怎么看。”

“洁,你是怎么知道的?”海因里希说。

“因为以前我爱看《默西之声》。你会演奏什么乐器吗?”

“不会。”

“觉得生物学比摇滚乐有意思?”

“是的。”

他点点头,我也点点头。换句话说,艾刚根本不喜欢披头士乐队。这方面的记忆不是被隐藏了,而是真的没有。那么,他怎么会对这首歌如此熟悉?歌词表现的情景还能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名字很长的唱片是什么?”海因里希问。

“是收录了《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的披头士乐队的专辑。看起来马卡特先生对披头士和这首曲子都一无所知,可是却将这首歌的歌词准确地反映到了他的故事里,简直就像披头士乐队的歌迷写的一样。这是为什么呢?马卡特先生,是有人帮你写了这个故事吗?”

“没有。”他立即否认。

“在你构思故事时,有没有从电影、电视剧、书籍或与谁的对话中得到灵感?”

“完全没有。”艾刚说。

“哦。”我点点头。

“可是,洁,他能记得这种事吗?有没有人帮助过他这件事本身就需要记忆,可他没办法记住。”海因里希说。

“这么长的故事,不会是一下子突然冒出来吧?马卡特先生,这个故事的情节肯定经常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你会不会把它记在了哪儿?”

“有可能。但并没有做记录,记录是后来才做的。”

我点点头。“换句话说,你将自己大脑里的记忆慢慢发掘了出来,就像把化石从地下挖出来一样。”我说,“但你只会把已经成型的记忆挖出来,所以内容不会变化。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如何坐着小船来到这个国家的吧?”

“对,我记得。”

“他的记忆其实很稳定。船是出自于歌词,因此我想这个故事的背景也是他从大脑里提取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实过际到这个橘子共和国去?”海因里希问。

“可以说对,也可以说错。海因里希,他的确去过某地,遇到了某些人。只是这个某地变成了橘子共和国,而某些人则成为芮娜丝、爷爷,以及那只熊。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是他受了《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歌词的影响,这首歌严重扭曲了他的记忆。”

“所以,是由歌词引出了故事的背景。而在艾刚的生活中,存在着另一个场景?”

“你说得对,海因里希。《重返橘子共和国》里所写的事,包括那个国家,都确实存在。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一切都不在地图上,而是在流行音乐的世界里。”

“嗯,那实际是怎样的呢?”

“我想实际上也存在,它就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否则艾刚不可能对一个离开了六年的地方还如此念念不忘。只是,人和精灵应该并不是住在树上,那是受了歌词的影响,和真正的记忆重叠、糅合后产生的新景象。虽然和真实的记忆十分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因为真实的景象已经被替换了?”

“某些部分确实如此,被歌词里描述的景象替换了。”

“某些部分?其他的呢?”

“我想,应该还是有真实部分存在的。”

“哦,那要怎么区分哪些是真实的呢?”

“很难吧,因为没有参照物,不过应该还是可以区分出来的。”

“总之,这个地点和《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有关系?”

“一定有关系,这是肯定的。”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对他来说,《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对一个完全不知道披头士的年轻生物学研究者吗?”

“是的,海因里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是极为重要的问题。”我边踱步边说。

“这是个重要却难以解决的问题。既然歌词如此准确地印在了他的大脑里,那这首歌他一定反复听过无数次。”海因里希说。

“最难解决的问题,往往就是事情的关键。”

“但是,洁,我看他对流行歌曲并没有多大兴趣啊。”

“是吗,马卡特先生?”

“是的。”艾刚点了点头。

“我不认为他热衷于听披头士的歌,可是不听又不可能记住。”

“对,这一点很确定。就算大脑这台机器再怎么神奇,也无外乎就是一台转换器之类的东西,没有原料就什么也做不出来。除非给它完整的材料,否则编不出轮廓这么清晰的故事。”

“换句话说,对这首歌必须要熟悉到能唱出来的程度才行。可艾刚连一首流行歌曲都不会唱啊。”

“恰恰相反,这更能说明两者之间有紧密的关联性。既然他从来都没有和朋友边弹吉他边唱《钻石天空中的露西》这首歌,就表示他记得这首歌和音乐兴趣无关,而是我们所探寻的事件中的某个场景和这首歌有着极紧密的联系。”我说。

“如果和音乐兴趣无关,又会和什么有关呢?”

“不清楚。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都有可能。他曾经反复听过这首歌,或者是在某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背景下听到了这首歌,总之他获得了深刻而重要的记忆。我可以肯定这和兴趣没有关系,这一点毋庸置疑,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双臂交抱在胸前,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恐怖的故事。这是我采访一位精神科医生时听到的,是发生在美国西海岸的真实案例。有一名年轻的女精神病患者,能准确背诵一首爱尔兰民谣的歌词,但那首歌不是什么名曲,而是在爱尔兰乡下传唱、不为外人所知的古老曲子。这件事一直是一个谜,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她在幼儿时期曾经亲眼目睹母亲被强盗杀害的场景。强盗偷偷潜到她母亲背后,用铁锤杀死了她的母亲。母亲死之前,嘴里哼唱的就是这首爱尔兰民谣。这名女患者对其他事情的记忆都很模糊,唯独对这首歌记得特别清楚。”

“哦。”我点点头,“原来还有如此震撼而悲惨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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