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哥·塞拉诺和螺丝事件 B(2/2)
“我有好几个地方不明白。”
“嗯,我也是。”
“还有,地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你问的是……”
“劳鲁·里格尔发现脖子被切断、里头被塞进螺丝的尸体时,脑袋还在躯体上吧?”
“对。”
“然后他拍了拍死者的脸,又晃了晃死者的身子,因此脑袋才脱落掉到了地上。劳鲁因此吓了一大跳,想要打电话报警。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没错吧?”
“没错。”
“地震发生在哪个时间段?是劳鲁发现尸体,手还没碰到的时候吗?是手已经碰到了尸体,但脑袋还没掉下来的那一刻?还是脑袋掉下来之后?抑或是在劳鲁离开尸体,想去打电话的时候?”
“是您最后说的那个,劳鲁离开尸体的时候。”
“这是谁说的?”
“当然是劳鲁·里格尔。当时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我们只能相信他说的话。”
洁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说:“那么,脑袋怎么会掉下来呢?原因是什么?”
“是里格尔摇晃尸体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当时螺丝并没有拧紧,只要摇晃就会松动,对吧?”
“应该是这样。”
“不管是谁,发现尸体后都肯定会上去摇晃。也就是说,这位凶手早就料到那时脑袋会掉下来。换句话说,凶手想让脑袋掉下来。对吧?”
“大概是这样吧。”
“看到人头落地,谁都会害怕吧?”
“那是肯定的。”
“害怕的话,印象就会深刻。”
“那就是凶手的目的吗?”
“只要再把头多转几圈,让它紧锁到躯体里,脑袋就不会掉了,对吧?”
“是啊。”
“没有拧紧的原因,是因为螺丝上面有东西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好好再拧几圈呢?”
“不知道,我也想好好问问凶手。”
“是不是因为凶手认定劳鲁·里格尔会摇晃尸体,所以故意要让他看到脑袋掉到地上的那一幕?”
老人沉默着,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照理说应该是这样。但如果问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看不出来。”
“看到脑袋掉下来,谁都会吓一跳吧?”
“这还用说,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不害怕吧。”
“劳鲁目击了当时的景象,并出庭作证,于是杀害弗朗哥的罪名就落在了芮娜丝身上,对吧?”
“她开枪打伤了洛贝特,这就够了吧。”
“那件事大概凶手事先没有想到吧。前提是明知芮娜丝不是凶手,所以凶手才在弗朗哥的尸体上做了手脚,目的就是想把罪名栽赃在她头上。”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为什么呢?”
“在弗朗哥的头里塞进螺丝这件事,并不会让芮娜丝承担杀人的罪名。”
“那么,当时会因此获罪的人,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吗?”
“应该没有吧!”老警察马上答道,“把螺丝塞进脖子,这实在太罕见了。连我们警察都被吓了一大跳。当年我们受惊吓的程度应该和你现在差不多。螺丝,这么一种与凶杀案毫无关系的东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了,谁也料想不到。”
“以前出现过螺丝的案例吗?”
“从来没有。所以我们根本没想过这种东西是要给谁看,或是要嫁祸给谁。”
“除了芮娜丝之外,再没有别人被牵连——”
“是的。除了芮娜丝之外,谁能和这种案子有关系?应该没有第二个了。”
“没有吗?”
“嗯,没有。”
“那位名叫艾刚·马卡特的瑞典人呢?”
“艾刚·马卡特?”
“是的,您对他有印象吗?”
“没有啊……”
“查案时没有遇见过?”
“没有,凶手很快就被抓到了。那以后我也不记得有什么人被牵扯进来啊。”
“我认为死者弗朗哥·塞拉诺的本名应该是卡尔·扎泽茨基,这是他在西班牙时用的名字,您对此有印象吗?”
“卡尔·扎泽茨基……啊……好像隐隐约约有些印象,这个人好像还有点名气呢。我记得在调查死者户籍的时候,好像见过。哦,等等,艾刚,艾刚……啊!我想起来了。印象很模糊,因为隔得太久了。但是我记得……艾刚,艾刚……对,就是这个名字,没错!”
“您在哪里见过他?”
“不,我没见过他。他怎么了?”
“他到我这里来了,回瑞典了。但他的大脑出了点儿问题,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于是他和他的朋友找到我来寻求帮助。我接手调查这件事,然后找到了您,拉莫斯先生。”
“哦,失去记忆了?有可能治愈吗?”
“您问他能不能恢复在菲律宾那段时间的记忆,我想大概很难吧。”
“是吗?如果他能恢复记忆,或许可以提供一些重要线索。”
“拉莫斯先生,您想找到一些线索吗?”
“想啊,我很在意这个案子,虽然已经是退休的人了,可是这桩案子实在太特别了。”
“算是大案子吗?”
“对一般人来说也许不是,但对警方来说是。对了,说到那个艾刚……”
“是的,艾刚怎么了?”
“芮娜丝·席皮特恢复意识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喊他的名字。艾刚·马卡特。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对,就是这个名字。”
洁听了突然皱紧眉头,表情严肃得吓人,问道:“芮娜丝说过什么有关艾刚的事吗?”
“什么都没说,一句都没说。只是问艾刚呢?艾刚·马卡特在哪儿?仅此而已。”
“其他的呢?”
“没有,当时什么都没说。”
“她恢复意识时你在场吗?”
“是的,当时我恰好在场。”
“是吗?那么,后来她还提到过艾刚的名字吗?”
“提到过。我记得她后来又提过一两次。记不清是一次还是两次了,差不多就这样吧。其中一次,那是……好像是……命案现场杰森大楼下面停着一辆小型摩托车,放了很久都没人骑走。我起先怀疑那是芮娜丝·席皮特的,但她只有一只手,能骑车吗?于是我就去问席皮特。在警察医院的病房,光是问她这个问题就花了我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她承认了,说那是她的。我问她,你只有一只手能骑车吗?她说可以。”
“嗯,当时她提到艾刚的名字了?”
老人再次沉默。
“哦,不,没有。当时她什么都没说。后来,席皮特要求看报纸。不是向我要,是向医院的护士要,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护士当然以为她想看当天的报纸,但其实不是。她要的是四五天前,确切地说,是二十四日案发当天的报纸,也就是自己被逮捕那天的报纸。一般凶手是不会想看有关自己被逮捕的报道的,所以医院的护士和我都觉得奇怪。不过席皮特并不是想看有关自己被捕的报道,也不是想看发现弗朗哥尸体的报道,她好像是在找什么别的东西。”
“她找到了吗?”
“不,好像没找到。接下来的好几天,她都在拼命看报纸,把整份报纸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大概还是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后来她就不再看报了。”
“这一过程中她有没有提到艾刚·马卡特的名字?”
“没有。”
“什么时候才提到的?”
“什么时候……等等,席皮特完全不配合我们,不回答任何侦讯问题,但是偶尔会问我们几个问题。有一次她问,‘塞拉诺的家怎么样了?’大概就是这样的问题。”
“塞拉诺的家?”
“是的,弗朗哥·塞拉诺的家在八打雁市郊外的海边。房子盖在悬崖边上,多少有些奇怪。”
“他的家里是不是有个房间,陈列着人类和动物化石,还有古文书?”
“对,有,你很清楚嘛。还有手臂和脚的假肢试验产品。”
“手臂和脚的假肢?”
“对。总之,那幢房子在地震中遭到了严重的损坏。不仅部分屋顶塌了下来,就连建在外墙上通往二楼和屋顶的楼梯也垮塌了。不过那段楼梯是木造的,早就已经腐朽了。后来我把这些事跟她说了。”
“哦,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提到艾刚的名字了?”
“不,这时还没有提到,她只是默默地听我说。后来,我突然生出个念头,就去调查了席皮特那辆摩托车的注册资料,结果发现那部车确实是她的。但在我到她工作的日资制鞋厂打听的时候,那里的很多人却告诉我,其实她自己不常骑那辆车,倒是常常让一个男人骑,自己坐在后头。我就拿这件事去问席皮特,原本以为她还是会什么都不肯说,没想到她却说出了‘艾刚·马卡特’这个名字。而且我还记得,她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
“哦。”
“但也就说了这么多。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说。我问她艾刚·马卡特是谁?住在哪里?和她是什么关系?是哪国人?干什么的?她一概不肯回答。”
“那他的情况你调查了吗?”
“我很在意,当然去做了调查。那人的名字听起来很别扭,不像是西班牙人的名字。不过当时的调查还是以弗朗哥为中心进行的。我想,艾刚这个人如果是可疑人物,在调查弗朗哥的人际关系时就一定能找到。但是查来查去都没发现这个人,后来这条线索就不了了之了。”
“哎呀,实在是太可惜了,拉莫斯先生!”洁说,“如果顺着这条线索彻底查下去,应该就能找出案子的真相了。”
短暂的沉默后老警察说:“事情发生之后再说,当然再容易不过了。”
“听了您的这番话,我已经对这个案子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几个地方不清楚。只要弄清这些疑点,就能真相大白了。”
“三十年前的案件,现在还能查清楚?就像上星期才发生的案子那样吗?”
“只要材料齐备,一千年前的案子都能破。”
老人听了,发出几声干咳似的声音,感觉像是在笑。然后他说道:“你倒是很有把握啊,先生。但实际破案和你的专业可不一样。”
“警察学校教科书上的记载,起码有几处错误。”
“也许吧。”
“错误的材料无法还原事实,导致我无法对案件有正确的把握。”
“说的也是。”
“您刚才说过,凶手的精神肯定处于异常状态,所以才会对在尸体的脖子上安装螺丝情有独钟?”
“是的,我说过。”
“凶手是想让里格尔看见这一幕吗?”
老人突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这种按照自己的幻想加工出来的作品展示给里格尔这个外人看,是想借此方式寻求什么共识,还是想用自己的艺术灵感打动别人呢?”
“我听不懂你说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东西,不是该好好保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吗?如果不这样,就是想让更多的人欣赏吧?要知道那可是千辛万苦才做出来的东西啊。我无法想象他会用那种粗暴的方式来展示,而观赏者只有一个人,赶来的警察大概很快就破坏了这个艺术品吧?还会毛手毛脚地翻腾几下。如果是个艺术家,他应该绝对不能容忍这么做的。”
老人沉默了,想了好久才说道:“也就是说,凶手为了制造这个灵机一动想到的画面,宁可牺牲自己吗?”
“我觉得这也太不合算了,这个制作过程很费体力。做到这种地步,凶手多少总会暂时把作品留在身边慢慢欣赏几天吧?要不就是在制作过程中已经获得满足了。这样的结论,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
“那么,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做成那个样子的确没少花工夫。”
“费了那么大工夫,却草草把它丢弃在现场,除非这能让自己摆脱杀人的嫌疑,达到保护自己的效果,否则也太不合算了吧?”
“嗯,我了解。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是那么做可以嫁祸给谁?谁肯替他顶罪?”
“不必让谁顶罪,只要能把自己犯的罪撇清就行了。”
“怎样才能达到目的?”
“您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想听,请务必告诉我。”
“刚才您说,你们大家都被塞了螺丝的脑袋吓了一大跳,觉得我也一样,是吧?”
“是的,我说过。”
“可事实上,我并没被吓着。”
“啊!真的?”
“我已经收集到了很多材料,有必要的话,我会慢慢说给您听。”
“先生,你可真自信啊!我并不讨厌自信的人,反而很想听听。”
“全部说清楚还达不到,因为资料尚不完整。装着螺丝的脑袋,完全可以牢牢地固定在躯体上,即使被人轻轻摇晃也不会掉,对不对,拉莫斯先生?”
“是的。”
“凶手之所以没有这么做,目的是想借助劳鲁的手把头弄掉。”
“也许吧……但是……”
“我的意思是,劳鲁弄掉死者脑袋这件事,对于凶手来说,可以达到保护自己的效果,对吧?”
“对,大概是这样吧。”
“所以凶手不能把装有螺丝的脖子和躯体牢牢固定住。”
“也就是说,在脖子里塞进螺丝后,却不能把脑袋和躯体固定紧,对吧?故意让劳鲁把头弄掉,就能保护自己不被怀疑,有这种可能吗?”
“我觉得很有可能。”
“怎么说?”
“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拉莫斯先生,您赶到现场时,看到了弗朗哥的尸体,对吧?”
“当然看到了,还看了很多次。”
“当时死者的脑袋在什么位置?”
“滚到了桌子腿旁边。”
“而躯体躺在沙发上。”
“是的。”
“您到达时是几点?”
“晚上十点左右吧,也可能再晚一点……大概是这个时间。”
“弗朗哥的躯体上最外面穿着灰夹克,里面是白衬衫,没有打领带,对不对?”
“对,这不会错。他的样子至今还记在我的脑子里。”
“裤子呢?”
“裤子是黑色的。”
“灰色夹克的左胸位置有两个弹孔,也就是点三八口径的子弹打出的两个紧挨着的弹孔。是吧?”
“是的。”
“弹孔周围有焦痕,旁边还沾着一些从左轮手枪弹匣里喷出来的火药颗粒。”
“是这样的。”
“露出的白衬衫上有血迹吗?”
“岂止血迹,白衬衫红了一片。”
“嗯。”洁好像在思考似的沉默了一下,说,“那夹克上呢?”
“夹克上没那么红,可能因为是深灰色的,所以不太明显。”
“问题是里头,我想问的是,夹克里头的颜色变化大吗?”
“衬里是黑色的,所以上面的血迹不明显。”
“血是不是像抹在上面一样?”
“是的,他夹克内侧绣着名字的那部分,确实有这种感觉。”
“接触到脖子断面的衬衫领子上,血迹是怎样的?”
“领子上没沾什么血。和胸部的那摊血比起来,几乎和没有一样。”
“弗朗哥是不是偏瘦?”
“他非常瘦,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他的脖子长吗?”
“嗯,应该还算长吧。因为已经被切断了,看得不清楚。”
“现场是在闹市区吧?那地方很热闹吗?”
“是的,的确很热闹。现在萧条多了,可当时很热闹。那本来就是个喧闹的时代。街上总是闹哄哄的,声音很大。杰森大楼的住户大都是租来办公用的,但一楼开了几家餐厅和酒吧。地下室里差不多都是大众餐厅,一到夏天,晚上就都敞开门,成了地地道道的低档酒馆。那个时期,商家都喜欢把刚上市的收录机摆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叽里呱啦地大声播放流行歌曲。”
“哦,是吗?”
“如果你想问是不是有把手枪就能随便打人,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当时的治安非常差,周边都在打仗,战火一起,大量毒品便会跟着进来害人。”
“是的,没有毒品,也就不会打仗了。”
“那真是个令人厌恶的时代。街头常常发生打人、强奸、绑架等恶性事件,还有和毒品有关的争斗。老百姓都在骂警察无能。日本人的公司自己组织了保安队,雇用那些兵痞流氓晚上在街上巡逻,说是要保护自己公司的员工。但他们本身就经常惹是生非,麻烦不断。”
“当地人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吧?”
“当时……不,就算现在也没什么好感。日本人在战争时期以残酷手段统治我们菲律宾人,现在在八打雁还时不时惹来众怒呢。”
“最近出什么问题了吗?”
“八打雁港的扩建问题,也叫甲拉巴松 [2] 计划。由于马尼拉附近已经无法建造大型港口了,所以想把八打雁港扩建成大型船只可以出入的港口,为此当地居民就必须迁移。可政府并没有事先通知居民,也没和居民商量,就突然强行进行拆迁,甚至直接毁坏了九十户居民的住宅。而居民被强制搬去的地方不但交通不便,土地又很贫瘠。”
“这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这项计划的资金有百分之八十出自日本政府的开发援助资金。反对这项计划的人士称这为日本人的第二次侵略。”
“嗯。”
“其实我们的政府也有问题。总之,日本人在当地很招人恨。对不起,话题扯远了。还是让我听听你的想法吧。”
“弗朗哥的外衣口袋里装着钱包吧?”
“嗯。”
“里面有钱吗?”
“有,有不少钱。”
“嗯,办公室里面有什么吗?”
“里格尔的办公室里什么都没有。”
“我是问弗朗哥的办公室。”
“有不少钱和贵重物品。”
“这样啊。那么,弗朗哥的外衣里有枪吗?”
“没有,只有钱包和手帕。钱包里还放了信用卡和驾驶执照。”
“嗯,这就差不多了。如果你想听,我就说说我的想法。目前的这些材料足够了。”洁说。我也赶紧在椅子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