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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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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好吗?不知道多久没叫你姐姐了。其实今天看到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姐姐也只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姓什么,为此还在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是吧?怎么会思念一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呢。我忍不住扑哧笑了,然后放下明信片,拆开包在无纺布里的物品包装。我拿着里面的东西,呆呆地站了许久。一名后辈从身边经过时问我,那上面写了什么坏消息吗?

姐姐,此时此刻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我在首尔住过的第六间自炊房。算上和姐姐一起住过的地方,这应该是第七处了吧?那不是房间,而是隔间。师任堂读书室,女性专用,目的是培养像申师任堂那样优秀的贤妻良母。不过住在里面的很多女人即便不期待变优秀,也在为达到普通标准而不遗余力。她们不知道什么样算是普通,只是想在被人们如此命名的地方努力,哪怕在边缘镀镀金也好。姐姐是来自全北 [1] ,毕业于师范大学的姑娘,我是怀着对父母尽孝的决心从忠南 [2] 来首尔的复读生。住在那里的一年,我记得周围的女人换了几次,只有姐姐和我始终没换过位置。每间四人。挡在中间的不是墙壁,而是窗帘。睡觉时要把椅子放到书桌上才行。别看是这样的地方,却有很多人排队预订,人气很旺。姐姐和我,经常在这里背对背度过漫漫长夜。也许是这个缘故吧,直到现在,每次想起姐姐,我首先想到的还是背影。借着暗淡的台灯,熬夜写东西,背部深深地弯曲。也许在姐姐眼里,我的背影差不多是这样吧?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除了梦想,还要背负着很多东西。不过,我看到姐姐背影的次数应该更多。我奈何不了泥石流般落到眼皮之上的困意,每天不停地点头,先上床睡觉的总是我。

姐姐,我面前有一扇笔记本大小的窗户。打不开,镶嵌在墙上像装饰。一块没有边饰,也没有把手的玻璃板,似乎是为了扮成新建筑的样子而设计成这样。不过窗户毕竟是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街道的风景。这栋房子背对公路,窗外全是住宅。因为间隔太小而不透光的筒子楼和大大小小的单元楼,高楼耸立的八十年代风格的洋房,还有建成不久的小区沿着淡淡的山脊排列。乍看起来稍显凄凉,不过宁静而整齐。就像结束一天的工作,沉沉入睡的首尔的面孔。现在是凌晨,亮灯的人家不多。几栋建筑因为寒冷而散发出更加美丽的光芒。位于最顶端,进入新城的公寓每天傍晚都亮起模仿公司招牌的霓虹灯。飘浮在黑暗的虚空之中,有时看起来像天上的岛屿,有时又像各方面都得到所有人认可的本世纪最具代表性的纹章。偶尔我会想着鼻子贴在玻璃壁上的史普尼克上的狗,凝视窗外。这种时候,感觉房间不是某个空间或场所,而是持续往某处移动的物体。宛如一艘宇宙飞船,怀着再也无法和原来的世界共有时空的预感,保持沉重的加速度远离地球。今天也是这样。红色、黄色、白色、蓝色的灯光,像糖果撒在远处漆黑的都市上空。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漂亮的首尔,我在这里。

姐姐,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背着起了球的涤纶书包,经过闹铃阵阵的天桥,加入“鹭梁岛”的情景清晰如昨。所有的人都开玩笑说:“只有通过考试,才能摆脱这个岛。”那时我感觉你很像姐姐,然而现在,我也三十岁了。这期间,姐姐也度过了无法用几行文字概括的岁月吧?就像风带走了季节,岁月也从姐姐那里夺走了许多东西吧?轻而易举错过,无法单纯称其为“机会支出”,直到现在依然痛彻心扉的东西;说出来也只能独自承受的秘密和心事。今天听说姐姐在八年里仍未被任用的消息,其实我的心情很茫然。八年,八年啊,犹如关闭在括号里的问号一样封在隔间里,逐渐凋零的姐姐的二十四岁、二十五岁、二十六岁……三十一岁,我无从衡量。等待考试结果的时候,心里生出的种种期待和暗示、紧张和悲观,我也很了解。因为推迟承担对子女、恋人的各种“责任”而失去的关系,我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一想起姐姐在狭窄黑暗的隔间里埋头于错题,独自老去的青春,我的心就好痛。

我?姐姐你也知道,那年我考取了j大学的法语系。这是姐姐了解到的我的全部消息吧?所以姐姐把邮件寄到我们系的办公室。听说姐姐问我的电话号码,助教说,联系方式变了,没有人知道。许多事情发生之后,我几乎不再和以前的人联系,手机也早就弃之不用了。收到邮件说有我的包裹,让我去取,我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去了学校。今天我收到了姐姐寄来的明信片和礼物。啊,对了,姐姐,衷心祝贺姐姐做了妈妈。没想到在分开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姐姐完成了如此精彩的事情。如果我是姐姐的孩子,我会为有你这样的妈妈而无比开心。过去的十年里,我搬了六次家,做过十几份工作,交过两三个男朋友。仅此而已,真的只有这些。感觉青春就这样过去了,这让我感到慌张。这些年我发生了哪些变化?好像只是变得大手大脚,对人不再信任,眼光变高,成了俗人。这让我颇为不安。二十多岁的时候,不管我做什么,都感觉只是个过程。现在呢,似乎一切都是结果,让人很焦虑。姐姐比我大五岁,我经历的这些事,姐姐应该都经历过吧?有没有克服掉什么东西?也有一些成为回忆的事吗?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微不足道。是不是别的朋友都做成了什么,或者正在做着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是,或者正在逐渐成为什么都不是的存在。这样的想法令我不安。不对,或许我已经成为比什么都不是更糟糕的存在了。向姐姐传达这些消息的同时,我又担心姐姐会说,这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姐姐这个年龄,也许会遇到育儿和储蓄的问题,婆媳关系和健康问题。从前的紧迫问题也该给以后的课题让路了。可是现在,我只能跟姐姐说这些,所以才写了这封信。尽管写完之后也未必能寄出去,至少今天夜里,我想做自己能做的事。

姐姐,我不顾父母反对考上了法语系。我对这个名叫法国的国家有着茫然的幻象,我觉得只要会说外语,就像随身带着刀,走到哪儿都放心。即使遇到糟糕的状况,我也可以像驱鬼似的挥舞手中的刀,大喊“走开,我随时都可能离开”。“工作怎么办?”父亲恼羞成怒。我大言不惭地说:“实在不行,我就进修师范课程,做一名教师。”也许有人会反驳,教师是那么容易做的吗?当时我还年轻,就是这样想。可是姐姐,直到新学期结束,我才知道我们系没有这项制度。别说进修师范课程,新生也越来越少了,我们系面临被取缔的危险。德语系、哲学系和历史系也可能消失。当时这些只是传闻,最近好像真的具体化了。学校里到处都贴着写有“实用”云云的大字报,从学生们的表情也可以看出端倪。来到久别的母校,感觉气氛乱糟糟的。我在大学期间一直都过着踏实而俭朴的生活,努力向父母证明着什么。一丝不苟地写好月经缺席事由书,交给英俊的年轻男讲师;赢得成绩奖学金;以勤劳奖学生的名义在图书馆和行政室工作;抽空到便利店或咖啡厅打工。不过这些还是不够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我多次休学,几乎用了七年时间才毕业。不过回头看看,当时我真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健康。我坚信这是对自己负责,也坚信一切都会成为经验和智慧,帮助自己成长。所以我和复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大清早吃饭,和朋友一起做非法的“网络授课”,因为学生食堂的“今日菜谱”或喜或悲。我就这样坚强地生活。钱不多,我还是把部分工资寄给父母。通过做调查或做服务生,我赚来微不足道的生活费。大钱的来源主要是所谓的“马如他”,也就是医院等效性试验,或者去附近辅导学院讲课。那时我教学生们连我自己都不懂的汉文和论述,扣掉税金,每个月能拿到六十万左右。打扫教务室、接待家长、锁门、管理复印机和打印机,这些事都由我负责。当时我所在的面牧洞辅导学院的孩子们,学习真的太差了。比起后来我短期工作过的中溪洞和木洞的孩子们,他们连普通标准都达不到。那些孩子,大概不知道我是隐瞒自己的专业教他们的新手,很听我的话。有个女生露出天使般的面孔,散发着烟味,喊着“老师”,扑进我的怀抱。上了大学之后,她也和我保持联系,以前经常给我发短信,“老师最搞笑”“老师您干什么呢?我在朋友家玩,我不想做作业”“您要是我们学校的汉文老师就好了。我们非常讨厌汉文”“老师,您为什么不主动给我发短信”,都是类似的无聊信息。尽管我也知道,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会很长,不过有人这样无所顾忌地扑进我的怀抱,还是有股暖流在心底弥漫。拿滴管往盛满水的透明烧杯里滴一滴墨水,立刻就会生成美丽的云团,液体性质也会发生变化,不是吗?当时我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很容易被小小的关照和善意感动,我也想尽可能给予他们小小的回报。孩子们散漫而幼稚,有时也会发挥那个年龄特有的机智和想象力。有一次,我提出论述主题,“如果人有八根手指,使用八进制,会怎么样?”他们说,“算盘珠四个分为一组”“三舍四入”“不是十有八九,而是七有六五”,令我大吃一惊。每当这时,我就感觉是我在向孩子们学习。还有一次,我提出问题:“请说出意思是云和雨的感情,表达男女情事的四个字。”有个学生写的不是“云雨之情”,而是“到达高潮”。我正在批改作业,一下子把饮料喷了出来。有的学生平时从不和我说话,只是偶尔递给我草莓牛奶和巧克力。还有个男生沉默寡言,心思缜密,总在为父母担忧。还有学习太刻苦,上课流鼻血的孩子;突然跑到走廊呕吐的孩子。可是姐姐,最近我看到脸色苍白、从早到晚来往于学院街的孩子,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

“你长大后会成为我……仅仅是成为我。”

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希望自己能解释清楚。某天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从前是债务人,现在依然是债务人。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债务人,这点没有改变。我变成了更恶劣的债务人,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姐姐,自从和姐姐分开之后,我找了很多工作,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学业。对于涉世之初的我来说,虽然还有千万左右的学费贷款,不过我乐观地认为,只要找到工作,迟早会还清的。没想到找工作超乎想象地艰难。法语系毕业,大龄,女性,相貌平平,没有哪个地方愿意要我。更雪上加霜的是,父亲遭遇车祸,家庭摇摇欲坠。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父亲没有闯祸,却要承担最终责任。好像是有一天,父亲的朋友借了他的货车,不幸与三辆轿车相撞,当场死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失去了生命,受伤的人数更多。因为这件事,本不宽裕的家庭彻底衰落,再也无法修复。家庭不幸的磁场过于强烈,弄不好会把我也吸进去。我想到的不是帮助父母,而是逃跑。家里本来就没有人赚钱,房东又要提高保证金和月租价格。积攒的“打工”钱都用光了,银行每天都打电话催着还钱。如果可以,我也想向别人发送“没有蛋糕的蛋糕盒”。以前我听说有同学以这种方式进入京畿道的私立中学。正在这时,前男友联系我说,他有事要到我家附近,顺便见个面。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

他气色不好。穿着平时很少穿的西装,显得很英俊。那天他请我吃鸭肉,羞涩而安静地说:

“我现在有钱了……”

不是炫耀,也不是蔑视,我却莫名地心头一热。我知道他以前过得何等艰难,知道我们为什么经常吵架,也知道他为什么离我而去。他能不失勇气地活到现在,我已经很感激了。恋爱五年,分手的时候,他已经沦为三十出头的信用不良者……他没有挥霍,也没借高利贷,只是努力写论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没有眷恋,也没有嫉妒,静静地祝贺昔日恋人的成功,并对他说,我也要尽快找到工作,请你吃饭。啊,我有没有说过,我们是怎样认识的?我们在辅导学院里相识,在面牧洞。他给我的印象不是很深,起初我没太在意。有一天,我看到他理直气壮地向院长提出间食的要求,心里对他产生了好感。那时我们学院的老师们都忍受着慢性饥饿的折磨,而学院却不肯额外提供餐费或间食。开会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向院长提出了要求。

“考试期间休息的时候,哪怕每人发个面包也好啊。”

刹那间,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有些沙哑。这时,因为没有经验而对院长无条件顺从的英语老师,因为年龄和面子而无法提出这种要求的数学老师,脸上泛起喜悦的神色。那以后,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看电影,喝酒,偶尔也谈起各自的童年,还上了床。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得知他的国语专业论文写的是“迷恋”这个动词的发生。“这个话题怎么可能写成几十页的论文呢?看来我不了解的世界还很广阔,很新鲜。”我用好奇的目光仰视男友,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总之,我们“迷恋”对方。有时,我们在我的自炊房里拥抱缠绵到天黑。那时带给我安慰的是触手可及的某人的体温,欲望和享乐还在其次。也许人活着并不需要太多的温度。这样,这么多就足够了。说不定……他也是这样。那天他穿着他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出来和我坐在一起。我们寒暄了一番,一起吃饭、喝茶,又去了酒吧。后来他的上司也来了。据说这位前辈帮助男友站稳了脚跟。微醺的时候,我昔日的恋人拿起酒杯,很世故地说: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财产或许就是人。”

两个月后,我进了一个奇怪的公司。每月可以赚三百万,最多可以拿到一千万。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购买八百万元的东西。

我听过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的课。他说,只要努力,谁都可以实现梦想。太俗了,不值一提,是吧?是的,姐姐。不过,正是这种俗气的话语最能打动人心。听到“梦想”这个词,我心底的某个角落微微颤抖,像是隐隐作痛,又像是愉悦,心跳也随之加速。随后我就明白了,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迫切地渴望听到这句话。也就是“教科书上的话”。正确而美好,谁也不相信。因为太正确,听起来有点儿宗教色彩,是吧?可是姐姐,除了“只要努力,谁都可以实现梦想”,当今世界还有哪句话能够成为让人愿意相信的教理?起先我也没有解除武装。装作无奈的样子进入培训机构,却抱着胳膊,得意扬扬地以为,“我是有学问的女人,不可小觑。”我相信自己的理性、意志和逻辑。我想的是先听他说完,如果觉得不对,我就直接离开。男友见我未被说服,最后说了这样的话。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这里真的很糟糕,如果真有那么不好,你不该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吗?

结束了在舍堂洞地下礼堂四天三夜的培训,我们进行了一对一面谈。以前在酒吧里见过的男人等着我。“这不是传销吗?”我问。他说不是,这是“发达国家的新概念网络营销”。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心里只想着刚才听过的演讲,没当回事。听了和我家庭情况、家庭关系、性格等都有相似之处的人经过努力成为理事的故事,我心生希望:“说不定我也可以做到。”当时我的处境很艰难,只要能赚钱,只要不用杀人,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尝试。负责人似乎想让我放心,让我看了他的企业家登录证,还说这是享有兵役特权的公司。然后我们直接去了宿舍,从培训机构步行三十分钟才能到达的一栋单元楼。窗户上有铁栏杆,位于半地下室,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锁的鞋架。当时我茫然地以为,也许是担心鞋子会丢吧。跟着上线开门进去,正在厨房水池洗头的男人像恐怖片里描绘的那样,头上哗啦哗啦地滴着水,斜着身子看我。旁边的筷子筒里杂乱地插着三十多支牙刷,刷毛都卷起来了。整个房子里散发着臭烘烘、令人不快的气味。我稀里糊涂,赶紧观察四周。装有红参液、抗菌毛巾、银纳米肥皂、洋葱汁、袜子等物品的箱子堆到天花板。不是他们要卖的东西,而是买回来的。我也买了一套,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称之为早期投资费用。经过卫生间去客厅的路上,我和一个坐在马桶上小便的女人四目相对。卫生间的门敞开五分之一。惊人的是,门外有人守着。难道这个地方是男女混居吗?真的是成年男女共同生活在同一个房间,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拉撒。初次见面。我低声打招呼,人们淡漠地鼓掌,然后虚伪地笑着说,来这儿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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