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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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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看到这个明信片之后,我才确信无疑的。但是我一直就有点怀疑。因为在手记中,他的许多言行让人感到费解。昨天,在与橘老师交谈过后,我就更加觉得鲇田老人就是天羽辰也了。”鹿谷抬起头。“天羽辰也患有内脏全逆位症,这就是决定性的线索。”

“为什么?”

“在那本手记中,有许多地方暗示了鲇田老人也是内脏全反位症。”

“是吗?”

“是的,都是一些很小的细节描述。我第一次看那本手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例如——”鹿谷迅速地翻了几页。“第一个晚上,当他回房间休息的时候,是这样描写的:‘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胃有点涨,不舒服。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我朝左侧过身子,尽量不去听沙龙里传出的年轻人的叫喊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般,当人感觉胃不舒服的时候,都是朝右边睡的,这是因为胃的方向是朝右边的,但他却躺向左边。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胃方向与常人相反。还有——哦,这里。第二天深夜,当他在阁楼上偷看大房间情况的时候。看到年轻人们的荒淫场面,他是这样记录的:‘……无意识地将左手放在胸前——心脏跳得很快’江南君,当你按住胸口的时候,会用哪只手?”

“我会用右手——对,就是右手,像这样。”江南实际比画起来。

“当然是这样,对吧?”鹿谷点点头,说:“当心脏在身体左侧的时候,一般是用右手捂住胸口,即便左撇子也是这样。但鲇田老人用的却是左手。”

“原来如此。”

“在手记中还有其他两三处地方有相同的描述。例如,当他们在地下室里发现白骨的时候:‘我用左手紧紧按住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去安慰那帮恐慌的年轻人……’在浴室里,当他站在麻生尸体前时——‘我用左手按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观察着吊在面前的尸体……’大致翻一下就有这么多地方。他经常用左手按住胸口,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心脏在右边。”鹿谷将复印件放到桌子上,坐到枕头边,靠着床架。

“我们还是按顺序整理一下吧。”他开始说了起来,“一方面,生物学者天羽辰也博士留学回国后,成了h大学的副教授,住在札幌。不久,他的亲妹妹在生下一个私生子后去世了,他就把那个叫理沙子的女孩收为养女。借用橘老师的话来讲,他对理沙子疼爱有加,经常把她带到大学里,就连消遣绘画的时候,也要用她当模特。在外人看来,他们就仅仅是欢快的父女关系吗——我觉得有点微妙。另一方面,天羽博士通过友人神代教授的介绍,认识了建筑师中村青司,委托他设计了自己的别墅。中村青司接受了委托,在阿寒的森林里,建造了黑猫馆。但是后来,他却说天羽辰也是‘道奇森’。这个‘道奇森’的意思就是——”鹿谷看了江南一眼,问道,“你知道刘易斯·卡罗尔这个名字吗?”

“我知道,他不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吗?”

“那么他的真名呢?”

江南歪着脖子,说不出来。鹿谷笑了笑,眯起眼睛说:“查尔斯·勒特威奇·道奇森,这是卡罗尔的真名。”

“道奇森……”

“刘易斯·卡罗尔这个笔名,是以他的真名为基础起的。将他的真名查尔斯·勒特威奇转译为拉丁语,将字母前后调换,再用英语读出来就行了。总之,中村青司是带着嘲讽的意味,说天羽博士是卡罗尔的。中村青司故意使用道奇森这个真名,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性格。”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神代教授说,以前在他们的同人杂志社里,天羽博士就喜欢写童话类的作品。”

“是呀,神代教授是这么说的。另外,一说到刘易斯·卡罗尔,你会想到什么?”

“他曾经是牛津大学的教授。”

“教数学和逻辑学。还有呢?”

“还有……对不起,我在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他写的《爱丽丝梦游仙境》。”

“你用不着道歉。”

“哎呀,真的不好意思。”

“卡罗尔有较为异常的性趣,这一点可是很有名的。他对一般的成熟女性根本不感兴趣,却十分喜欢十三岁以下的少女。”

“少女……他有恋童癖?”

“你就不能含蓄点?”鹿谷装模作样地擦了下大鼻头。

江南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个天羽辰也和卡罗尔一样,也迷恋少女?”

“神代教授也说他很有男子气,很讨女人喜欢,但他却一直单身。橘老师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天羽博士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

“是的,橘老师是这么说过。”

“中村青司因为商讨工作,和天羽博士交谈过几次。其间,他看穿了天羽的本性,发现天羽只爱成为‘女人’之前的‘少女’。当时,天羽博士所关心的只有养女理沙子。他之所以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建造别墅,也是想营造一个只有自己和理沙子的二人世界。阿寒的别墅——黑猫馆竣工后,只要有机会,天羽博士就会带着理沙子来到这里,享受二人时光。偶尔也会邀请朋友来玩。随着时间的推移,理沙子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天羽博士仍然爱着她,但就在理沙子快要上中学的时候,他可能因一时冲动,亲手杀死了她……”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江南插嘴问道,“博士不是很爱理沙子吗?”

“是很爱。但他只爱作为‘少女’的理沙子。正因为这样,他才杀死了理沙子。因为他不能容忍理沙子从一个纯洁的‘少女’成长为一个污秽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女孩子长到十二岁,就开始从孩子向成人过渡了。乳房开始膨胀,初潮也来了。”

“这样啊……”

“当然,这都是我的主观臆测,也许事情更为错综复杂,现在只能在理论上推断一下。天羽博士杀死了理沙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杀死了黑猫,估计是同一时间杀死的。他把两具尸体抬到地下室的秘密通道中,还在通道入口砌上了一堵墙。他对外谎称自己的养女失踪了,侥幸掩盖了自己的罪行。但是,他后来的命运很悲惨,失去理沙子的打击是巨大的,只能令他终日与酒为伴,借酒浇愁,不久便惹出了大麻烦,被大学解聘了。加之生意的破产,最后他在札幌市内已无法立足。心爱的别墅被转卖他人,但是为了看护藏匿于地下通道中的理沙子的尸体,为了寄托对她的思念,他是绝对不肯离开黑猫馆的。”

“因此,他就主动去做了宅子的管理员?”

“是的。他拜托当地的房屋经理人足立秀秋,向新房主隐瞒自己的真名和来历。说不定,他和这个足立秀秋很早就是朋友了,但其他事情另当别论,理沙子的尸体一事是绝对不能提的。这是六年前——不,七年前的事情。”

“鲇田冬马这个假名,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啊,是这样的。”鹿谷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记录用纸,放在膝盖上,用笔写了起来。“这是个很简单的字谜游戏,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反应过来。”说着,鹿谷将纸递给江南,上面用罗马字母写着“鲇田冬马”的名字——ayutatoa。

“不需要很复杂的调换,拿着这张纸去照一下镜子。”

江南站起来,走到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前。按照鹿谷说的,将纸对着镜子。

“啊!”他失声叫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完全颠倒过来了。”

镜子里的名字不是“鲇田冬马”,而是“天羽辰也”。

“‘aotatuya’,真不愧是‘住在镜子里的人’。”鹿谷的语调像是在演戏。江南凝视着镜子里的文字,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天羽辰也摇身一变成了黑猫馆的管理员鲇田冬马。他决定在这里度过余生。此后,房屋的主人几经更替,每次都靠足立秀秋的斡旋,他才能继续着自己的‘隐士’生活。去年八月,那帮年轻人来了。对于他们的到来,天羽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们从手记里抽几段描写看看。”鹿谷又打开手记的复印件,翻了起来。

“例如,在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木之内对椿本莱娜胡编了一个所谓的‘黑猫馆传说’。当鲇田听到木之内讲过去这个宅子里发生过的大事时,‘来到走廊边,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想听听他怎么说’,当时他肯定非常紧张。当他发现那不过是一派胡言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后来,当一行人把莱娜的尸体抬到地下室去时,冰川突然问起通道门的情况,‘被他这么一问,我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当墙壁崩塌,秘密通道被发现时,冰川率先走了进去,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我也下定决心,跟了进去’。如果考虑到鲇田老人当时的心情,就很容易理解手记中的这些描述了,不是吗?”

“我有一个问题。”江南说道,“把莱娜的尸体藏进地下室,对鲇田老人来讲,是得到了一个保证。但是如果,从鲇田对已故理沙子的感情来考虑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吗?”

“是的。鲇田何止是不喜欢莱娜那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厌恶之极。把那种女人和自己心爱的养女葬在一个地方,我觉得他肯定会有很强烈的抵触感。”

“你说得有道理。他的确会产生那样的想法。”鹿谷点点头,但很快又微微地摇摇头。“但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考虑。关于莱娜的容貌,手记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你还记得吗?‘如果说我对她还有一点兴趣的话,那就是她的面容(尤其是眼睛)和我已故的亲人有一点像。’这个已故的亲人必定是他的妹妹,也就是理沙子的母亲。”

“橘老师形容他的妹妹是个小恶魔一般的美人,莱娜肯定长得与她相似。如果真是那样,一方面,正如你说的,他会产生抵触感;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这样认为——理沙子长期独处在黑暗之中,如果把这个与她母亲相像的女子跟她埋在一起,或许可以慰藉她那颗孤独的心……”

看见江南理解了似的点点头,鹿谷再次将复印件丢在一边。

“思考了这么多问题后,你应该明白鲇田老人为何会在今年二月去东京了,也应该明白这个手记对他是多么重要了吧?”鹿谷继续说着。

“虽然把麻生谦二郎猝死一事通知了警察,但并没有发生任何麻烦的事,只是当作一般的自杀案件处理了,随后,其他的年轻人也回东京去了,黑猫馆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于是,鲇田老人把自己设定为读者,写了这本手记(算是为自己将来写的小说),但是后来,却发生了他也意想不到的灾难。”

“先是一场大病突然袭来。他得了脑溢血,虽然捡回条老命,但左手因此受到影响,残疾了。”

“接着是去年年底,风间一家遭遇车祸去世,作为裕己父亲产业之一的黑猫馆也被转让给了冰川隼人的妈妈。而且,她——这是我的想象——还打算转卖或拆毁那间老宅。”

“是这样啊。”江南总算明白得差不多了。“鲇田老人为了阻止这一计划……”

“对。当他得知新房主的想法后就慌了。他先是准备打电话给冰川隼人,希望对方能说服他母亲,但不凑巧的是,冰川自从去了美国后就音讯全无,根本联系不上。于是他只能考虑直接和冰川的母亲进行谈判了。如果把事情真相说出来,那个母亲也许会为了自己的儿子,放弃转卖或拆毁宅子的计划。但是……”

“但是她耳朵不好,无法在电话里与人通话,是这样吗?”

“是的。在电话里无法把话讲清楚。那是一件特殊而复杂的事,即使写信的话,也要写得很长才能有说服力。但当时,他的左手已经无法写那么长的信了。另外,信的内容不能让他人得知,所以也无法请人代笔。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那本已经完稿的手记,给冰川的母亲看。所以今年二月,他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东京。但是……”

在东京,鲇田老人入住的酒店发生了火灾,他本人也因此丧失了记忆。这一连串让人无法抗拒的偶然是多么地教人哭笑不得啊。江南想到这里,不禁神色黯然。

“总之,事情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鹿谷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噘着嘴,随后便一言不发。他闭上眼睛,独自沉思起来,不一会儿却又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现在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麻生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呢?”他看了看江南的表情。于是,江南便直截了当地问起来:

“手记的最后,鲇田老人似乎已经得出一个结论吧?鹿谷君,你知道那个结论是什么吗?”

“很微妙啊。”鹿谷紧锁眉头道,“我还有那么一点不太理解之处,还没有弄清鲇田老人究竟是怎样得出那个结论的。大致的情况我是明白的,但怎么说呢?就像拼图时,最后一块总也对不上去一样,如果要硬塞,整张图就会变得七零八落——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

江南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不置可否地点头应和。鹿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一点,江南君。”他接着说道,“这本手记中,有些内容让人费解。很多地方让我觉得纳闷。”

“除了你刚才所讲的地方,还有吗?”

“有的,比如说……”鹿谷刚要说,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他显得很累,把头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总之,要看明天的了。”鹿谷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说:“等我们到了黑猫馆再说吧。说不定鲇田老人亲眼看到宅子后,记忆就会恢复的,我的迷惑说不定也能消除。”

“明天要查看地下通道吗?”

“估计要看。”

“但是……”

“我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帮鲇田老人恢复记忆。我当然可以现在就冲着他说——你就是天羽辰也,但这么做只会让他的头脑更加混乱。如果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对往日的记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为此,我们必须要打开一两堵墙……”

“但是,万一发现了尸体,我们该怎么办……”

“你是想通知警察吗?”鹿谷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报不报警,应该由鲇田本人决定。我又不是警察,况且最近,我对那种所谓的善良市民应尽的义务之类的话也有点听腻了……当然,如果你硬要报警的话,我是不会强行阻拦的。”

5

这里不是黑猫馆,真正的黑猫馆应该在别的地方……

这句话对江南的冲击太大了,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在鹿谷的催促下,他再度朝这个建筑的玄关走去,而鲇田冬马则不管鹿谷说什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一个被捕获的囚犯般跟在他们身后。

“刚才,我站在院门外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

鹿谷和江南穿过敞开的白色大门,走进昏暗的玄关大厅。

“我们是从便门走进来的,那个便门位于院门的左边,但手记中便门的位置却是在院门的右边。另外,我们现在看到的风向兔的位置是在屋顶正面的右侧,而手记中黑猫馆的风向猫则位于左侧——手记中写的是东侧,从方位判断,就是左边。”

既然左边是东侧,就说明黑猫馆的玄关是朝北的。江南努力回忆着手记中的描述,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细微之处。那个手记要是附有建筑物的平面图就好了……江南心头升起一股无明之火。

鹿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从肩膀的挎包里抽出一张纸片,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个吧。这是我按照手记中的内容描绘的平面图,虽然比较粗糙,但大致看一下,就能一目了然地发现一些问题。”江南看了看纸片,上面用铅笔画着黑猫馆的平面图。玄关朝北,进门后,正面右首有通向二楼的楼梯。大房间位于玄关大厅的右侧——也就是西面。沿着左首的走廊朝东走,两面分别是饭厅、沙龙室、厨房,以及鲇田老人的房间。

江南抬起头,又看了看自己目前所站的这间玄关大厅。

“完全不对。”此时此刻,他才痛感自己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实在是太差劲了。“这里所有的房间位置都和平面图正好相反……”

楼梯在左首里侧,大房间在玄关大厅的左侧,走廊在右边……所有的位置都和手头这个平面图恰好左右颠倒,就像是镜中的影像。

“虽然没有画出来,但刚才,我们下去的地下室的地形以及地下通道的拐弯方向等,这个宅子的一切都和手记中所描述的位置正好相反。另外……”

“如图所示,黑猫馆的玄关是朝北的,手记中也是这么描述的。但这里的玄关却不朝北。”

“是吗?这么说……”

江南不禁想起两三个小时前,浓雾笼罩下,自己站在宅子前的情景。当时,一阵大风吹过,大雾散去,阳光照在玄关处。当时快到中午了,太阳位于正南方。这么一来,这个宅子的玄关当然是朝南的。

真正的黑猫馆应该在镜子的对面。

果然是那样——这栋房屋和黑猫馆——两栋房子就像是建在镜子的两边一样……

“去大房间吧!”鹿谷朝白色的房门走去,“鲇田老人,你也快过来吧。”

在他们的催促下,鲇田老人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缓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外面的大雾已经散去,射进大房间的彩色光线比他们刚来时要明亮、鲜艳多了,那“废弃破屋”的感觉也稍稍淡化了一些。鹿谷精神抖擞地走到房间中央,大致看了一下三面墙壁上的彩色玻璃,回头对江南说:“感觉如何?”

“嗯……”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里的彩色玻璃是以扑克牌上的图案为原型的。地面上贴的也是黑红相间的瓷砖,我觉得这也是表示扑克牌的。”

“是的。”

江南只能老实地点头称是,鹿谷接着说下去。

“而黑猫馆中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呢?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这些窗户上都镶嵌着‘王’、‘女王’、‘骑士’等图案的彩色玻璃。‘王’和‘女王’暂且不提,扑克牌里怎么会有‘骑士’呢?如果有的话,难道是j?另外,地面上的瓷砖也是红白相间的。你怎么看,江南君?!”

“会不会是——国际象棋呀?”

江南轻轻说出口,鹿谷那凹陷的眼睛里浮现一丝笑意,好像在说——答得不错。

“一边是扑克牌,一边是国际象棋;一边是白兔,一边是黑猫。”鹿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就像我刚才在外面和你说的,这是在比拟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啊。《爱丽丝梦游仙境》和《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昨天晚上,你不是说读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那一定还记得吧——爱丽丝追着一只白兔,掉进了洞穴里,最后到了‘红心女王’统治下的‘扑克牌王国’。”江南总算想起了那些主人公——会从马甲里取出怀表看时间的白兔,胡乱拧下别人首级的红心女王。

说实话,江南不太喜欢那个童话故事。他童年时候看的这本书,主人公爱丽丝那自以为是的性格就让他气愤不已。因此,他压根儿就没有看续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连《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

“《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故事是从爱丽丝抱着小黑猫照镜子开始的。这一次,她迷失在了国际象棋的世界里。”说到这儿,鹿谷的视线转移到了站在入口处的鲇田老人身上。

“我可真服你了。”他冲鲇田说起来,“在这之前,虽然手记中有许多描述让人感到别扭,但我还是坚持认为,黑猫馆就在这里,在阿寒的这片森林中。由于手记中出现了黑猫和国际象棋,因此我曾经以为,黑猫馆的建筑风格或许受到了《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影响。但是当我来到这里后,才发现情况不对。建筑物的颜色与手记中描述的不同,各处的位置又正好颠倒,彩色玻璃上的图案也明显受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影响……我真服了你了。我根本就没想到二十年前,天羽博士竟然会委托中村青司设计建造了两幢别墅。”

鲇田看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吭。他身体单薄,背有点驼,左手残疾不能动弹,头顶秃了,左半边脸上留下了烧伤的痕迹,眼罩遮住了左眼。看见他这副样子,江南觉得心里很难受。

这和神代教授以及橘老师所讲述的天羽辰也博士的往日风采相去甚远。他竟然已经如此衰老、堕落、满身伤痕。这也难怪在阿寒町,他们路过那家电器店时,那儿的主人居然没有认出他来。如果现在让他和往日的友人、同事见面的话,又有多少人能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天羽辰也呢?

“你看上去挺累的。”

老人低着头,戴着茶色的无檐帽。鹿谷看着他,说道:“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沙龙室里还有好几把椅子,我们就去那边吧。”

6

鹿谷从房间一角拖出摇椅,让鲇田老人坐下,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斜前方。江南也找了个椅子,坐在两人中间。

“鲇田先生,能听我把话讲完吗?”鹿谷盘起长腿,缓缓开口了。老人依然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鹿谷不管不顾地说了起来。

“来到这里以后,我才明白这里和手记中的黑猫馆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估计二十年前,天羽博士在别的地方建造了另一栋别墅……因此,当我必须重新考虑你手记中的内容时,便给自己设定了一个问题——黑猫馆究竟在哪里?”

与大房间相比,这里的光线要昏暗许多,满是灰尘。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鹿谷将视线转移到江南脸上。

“昨天晚上,我不是对你说自己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吗?其实,那些地方就暗示出了黑猫馆的所在位置,只是我太笨了,在来这里之前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虽然我还买了深奥的动物学方面的书籍,但没起任何作用——真可怜啊。”

听鹿谷这么一说,江南在心里琢磨: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那又算些什么东西呢?他老实地点了点头。

“究竟哪些地方让人感到别扭呢?还是让我具体地、按顺序来解释一下吧。”说着,鹿谷从脚下的挎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手记复印件,放在膝盖上摊开来。“比如说在第一天,鲇田去酒店接那帮年轻人的时候,有这么一段描述:‘那天难得有雾,我不得不谨慎地开车。’如果手记中出现的城市是钏路的话,那白天有雾本身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手记里却用了‘难得’这个词,这不是很奇怪吗?夏季的钏路,一个月中有半个月会有雾,这可是很有名的——难道不是吗?”

“是这样的。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好,再看看这一段。”鹿谷迅速地翻了几页,“这是在他们从酒店回黑猫馆的车中的记述,‘后面座位上的三个人闹哄哄的,一会儿隔着玻璃窗指指点点,一会儿大声念起道路标识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你想象一下,那帮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会弱智似的大声念出‘限速五十公里’、‘罗森便利店’之类的文字吗?”

“是啊,的确不会那样。”

“同样是在车子里,冰川隼人说自己前一天去了‘那个监狱’。我们一般会把‘那个监狱’理解成塘路湖畔的集治监狱,后来他又说,自己曾经去过网走看守所。但是,当他在酒店大厅与鲇田老人见面时,是这么说的:‘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可真不错。’我们当然可以理解成他是第一次来钏路,但是从前后文来看,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他指的不是钏路这么狭小的地域,而是说的整个北海道。如果这样理解的话,这就和他前面所讲的话——我曾经去过网走看守所——前后矛盾了。接下来就是‘暮色’的问题。那天,鲇田老人和那伙年轻人碰头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当他开车,搭着四个年轻人回黑猫馆的时候,手记中有两处关于‘暮色’的描写,即‘大雾已经消散,周围的暮色深了几分’;还有‘车子缓缓地行进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他们是下午五点半多到达黑猫馆的,当时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暗中,前车灯很刺眼’,竟然使用了‘黑暗’这个词语,说明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难道不奇怪吗?那可是八月一日的北海道呀!下午五点半左右,天色是不可能那么暗的。难道那仅仅是鲇田老人记错了?我们能这么理解吗?”

江南不知该怎么回答。鹿谷继续翻着手记。

“接下来——对,这也是让我觉得纳闷的地方。第一天晚上,餐桌上出现的是小羊羔肉。风间裕己不是还显得不满,说有膻味吗?不擅长烹饪的管理员,在客人来的第一天便给他们准备了小羊羔肉,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这……”

“晚饭后,那帮年轻人跑到沙龙室去了。鲇田被冰川叫到窗边,坐在椅子上。当时有这样一段描述:‘麻生拿着遥控器,身子前倾,盯着电视画面,或许都是些不熟悉的节目吧,他一脸无聊地来回切换着频道。’但是昨天,我看了报纸上的电视预告,发现这里大多数的节目和东京是一样的,连《鱿鱼天》都有,几乎没发现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台节目。”

“是啊,的确是这样……”

“还是那个时候,冰川一边和鲇田老人说话,一边做着这样的举动:‘他把食指放到镶嵌在黑窗框的厚玻璃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直线。’而且,后文中还有‘画在红玻璃上的一条线’的记录。怎么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

“能在窗户上用手画出一道线,就说明玻璃上凝有水雾。当时是夏天,室内开着冷气,不管早晚外面有多寒冷,房间里的玻璃上也不应该有水雾出现。”

江南用手梳理着满是尘土的头发,歪着头,等待鹿谷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风间和木之内出去兜风了,鲇田老人把冰川带到大房间后,麻生谦二郎终于起床了。在他和鲇田老人的对话中,也有些让人费解之处。首先是ufo的话题。麻生是这样说的——最近,当地有不少人看见ufo了——至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海道经常出现ufo。对于这方面的消息,江南君,你应该更了解。去年夏天之前,你不是一直待在《chaos》编辑部吗?你怎么看?”

“你说的这一点,我也觉得纳闷。对了,昨天你在酒店里还向工作人员打听过了。”

“是的,工作人员也说不知道ufo的事情。”

“问完ufo之后,麻生还问了许多让鲇田棘手的问题。灭绝的狼群、栖息在湖泊里的巨大生物、土著居民和失踪大陆的关系……这里所说的狼群可以认为是当地的土狼,湖泊可能是阿寒湖,土著居民可能是阿伊努族。但是我总觉得别扭,每个问题都有让人费解的地方。”

“后来,准备出去散步的麻生又问附近有没有熊,鲇田老人很干脆地说没有。这也让人觉得奇怪。像阿寒这样森林繁茂的地带,不见得没有熊出没。昨天我问酒店的工作人员,他也说在偏僻的山林中,是会有熊伤人的事情发生的。”

鹿谷端着复印件,抬起胳膊,打了个大哈欠,转动了一下酸疼的肩膀。也许是他的动作吓到了鲇田老人,对方一下子抬起了头。

“下面就快接触到核心问题了。”鹿谷继续说下去,语调并未有所改变。“第三天,过了正午,大房间里的年轻人还没有起床,鲇田老人觉得不安,跑到二楼的房间去看。他最先进入的是‘左首靠楼梯’的冰川的房间,手记中是这样描述当时屋内状态的:‘窗帘没有拉起来,光线透过玻璃射进来,将没有开灯的房间截然分成明暗两部分。’但是,在前文中,我们知道在这个房间的正面内里有扇窗户,看一下刚才的平面图,就可以发现上了二楼后,左首最靠楼梯的房间是朝北的。那么,这个正面内里的窗户也应该是朝北的。当时刚过正午,照理说,太阳应该位于正上方。这样一来,手记中的描述就有点奇怪了。当时,太阳光能照进朝北的房间里吗,又怎么可能将房间分成明暗两部分呢?”

江南缓缓地摇摇头,脑子里闪过埃勒里·奎因的名作《上帝之灯》中的一个场景……

“再举个例子。当大房间被打开,椿本莱娜的尸体被发现后,木之内跑到玄关大厅的电话机旁,想要报警,被冰川阻止了。有关当时的场景,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木之内晋正要按‘0’键时,冰川一把摁住他的手。’当时,木之内正准备打电话,他按的第一个数字键为何不是报警电话‘110’中的‘1’,而是‘0’呢?在后文中,还有这样的描述:‘我的大脑中不时闪动着蓝红交替的透明光线。我拼命地不去想,催促着他们往走廊走。’这里所谓的蓝红交替的透明光线到底是什么呢?从上下文来看,总觉得是指警车上的警灯,但是……还是再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在查看椿本莱娜的物品时,他们明白了她的‘籍贯、出生日期以及身高’。籍贯和出生日期暂且不提,为什么还会知道身高呢?难道她生前特地在本子上写着自己的身高数据吗?还有一个就是:当天吃完晚饭,送木之内回房休息后,冰川听到‘森林里动物们嘈杂的叫声传了进来’后,是这样说的——‘这帮家伙没有脑梁’。鲇田把这句话理解成‘调节气氛的笑话’,但是其他两个人却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们很有可能都不理解‘脑梁’是什么意思。”

“但幸运的是,江南君,你是具备这些知识的。所谓的脑梁,就是联结左脑和右脑的器官。过去为了治疗癫痫,有时还会通过手术切断脑梁。‘森林里的动物’没有‘脑梁’。在前文中,他们商谈如何处理尸体时,鲇田说过这样的话——森林里有许多动物,它们会嗅到尸体散发出的臭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挖出来了。如果把这两句放在一起考虑,我们会把这些‘动物’想象成狐狸、野犬之类的。那么这些动物的脑子里,真的如冰川所说,没有脑梁吗?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昨天特意买了那本书,学习了一下。”

“难怪你会去买书——那么,结果如何呢?”

“结果是这样的。”鹿谷挑了一下眉毛,“一般情况下,有胎盘的动物都有脑梁。”

“什么动物?”

“有胎盘的动物。比如说人类、猫、狗、兔子、熊、海豚、鲸等都是有胎类动物。”

“这能说明什么?”

“昨天我的思考就是在这里被堵住了。当时我就强迫自己相信那些‘动物’就是猫头鹰一类的鸟类——说实话,如果早点儿思考这个问题的话,说不定我早就得出答案了。”鹿谷稍微耸了耸肩,合上复印件,随意地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另外还有几处让人纳闷的地方。等以后再慢慢看吧,把那些地方找出来。”

“你就这么简单地讲一下,我还是……”

“你还不明白?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当然,我也没有资格教训你。”鹿谷把腿换着交叉一下,转过身子,看着一直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讲话的鲇田老人。“虽然刚才指出的那些地方,我一直觉得纳闷、费解,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这都是因为我一开始就认为黑猫馆在阿寒,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禁锢了自己的思维。来到这里后,我才明白黑猫馆另在他处,但是究竟在哪里呢?我苦思冥想了半天,直到在二楼检查麻生谦二郎自杀的密室时,我才反应过来。”

“在手记的最后,你是怎样得出那个‘结论’的?顺着这一点分析下去,总是无法拼出完整的图片。这是为什么,是我的调查方向出了差错?我一直在思考,后来终于明白了。我完全弄错了得出结论的所谓的大前提条件。”

鹿谷静静地看着默不作声的鲇田老人。

“你把黑猫馆修建在镜子的对面了吧?这个镜子立在赤道上——以赤道为界,在与阿寒相对的地球的另一端,是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岛,你担当管理员的黑猫馆就在那里!”

7

“塔斯马尼亚?”江南不禁大叫出声,“这……鹿谷君,这到底……”

“让我来解释一下吧。”鹿谷一字一顿地说了起来,“二十年前,天羽辰也博士交给中村青司的工作,内容是这样的:在北海道和塔斯马尼亚——这两个分别位于北半球和南半球的岛上,对称地建造两幢别墅,就像是在赤道上竖起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两侧分别是本体和影像。一幢建在自己故乡钏路附近,另一幢建在年轻时留学的塔斯马尼亚。两者虽然不可能完全对称,但从整个地球来看,经纬度还是非常相近的,所以天羽博士最后选定了这两处地方。”

“中村青司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奇特的委托,参照卡罗尔关于爱丽丝的两个童话故事,分别修建了这两幢别墅。色彩分别采用了黑色和白色,这或许是设计者有意识地烘托出‘本体和影像’的关系。”

“当两幢别墅完工后,天羽博士把这里——阿寒的别墅告诉了友人,还给他们发去邀请信,让他们来小住几天。但是可以称为‘影像’的塔斯马尼亚别墅的事,他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天羽博士和养女理沙子可能都取得了那里的永久居留权。他们选择当地的最佳季节,往返于两地分别居住,暑假的时候待在阿寒,寒假的时候就去塔斯马尼亚。”

鹿谷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拿出烟盒,叼起“今天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他故意抽得很慢,似乎留出时间让江南思考。抽完后,他把烟头在鞋底按灭了。

“如果明白黑猫馆在南半球的塔斯马尼亚的话,刚才列举出的那些‘疑问’恐怕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他看着江南,说道,“手记里出现的那个城市估计不是钏路,而是塔斯马尼亚大学所在地——霍巴特市。那么手记中‘难得出现的大雾’一类的描述也就不再令人费解了。冰川隼人第一次来到‘那里’——也就是澳大利亚。‘那个监狱’也不是塘路湖的集治监狱,而是有名的阿瑟港监狱遗址。你恐怕也听说过这个遗址吧?澳大利亚原来是英国的殖民地,很多犯人被流放到那里。其中,罪行严重的就被流放到最南端的塔斯马尼亚岛上,那里好像被称作‘终极流放地’。”

“那帮年轻人之所以会大声念着道路标示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肯定也是因为那些标识与日本不同而让他们感到稀奇。顺便说一句,鲇田老人在车里问冰川是否习惯了‘这里的方言’,这个方言就是所谓的澳洲英语。”

“是带有澳大利亚方言的英语吗?”

“是的。比如说英语‘ei’这个音,澳大利亚人好像发成‘ai’。‘ht’被他们说成‘ait’,等等。至于暮色提前的问题也好理解了。八月初,我们这里是盛夏,而南半球的塔斯马尼亚岛却正值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白昼时间也变短了,五点半左右,天色就会已经黑了。”

“那小羊羔肉怎么解释呢?”

“澳大利亚的畜牧业很发达,江南君。与日本相比,他们经常吃羊肉。天羽博士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做菜的手艺不管多么差劲,烤羊羔总还是会的。”

“有道理——电视里播放的节目都不怎么熟悉,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对吧?”

“是的。另外,窗户玻璃上之所以会有水雾,也是因为当时不是夏天,而是冬天。室外寒冷,室内暖和,玻璃上当然会有水雾出现。”

“所谓的空调,指的也是暖气,对吧?”

“当然。例如——”鹿谷扫了一眼脚下的复印件。“手记中有这样的描述。那帮年轻人跑到沙龙室后,木之内喊‘热’,把袖子捋了上去,站起身来,让鲇田老人‘调节一下空调的温度’。看了这段文字,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成是夏天。但事实上,不是冷气不足,而是暖气太足了。因此木之内才会捋起长袖衬衫或毛衣的袖子,喊‘热’。”

“当我们明白黑猫馆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后,再回头读一遍手记,就发现原来觉得纳闷的地方都可以理解了。像第一天,冰川因为‘气温的差异’而感冒了,一直淌鼻涕等……”

江南看着鹿谷脚下的黑色复印件直想叹气。他想到了那个ufo传闻。去年他在《chaos》编辑部的时候,的确在相关的杂志上看到有关澳大利亚境内ufo目击者数量增多之类的报道。他把这点告诉了鹿谷,鹿谷满意地点点头。

“同样,麻生提到的‘那些狼’也不是土狼,而是塔斯马尼亚狼,也被叫作塔斯马尼亚袋狼。据说这种狼早就灭绝了,但是和日本狼一样,好像至今还有人声称看到过它们的身影。”

“另外,所谓的‘土著居民’也不是说的阿伊努族,而是指澳大利亚的阿波利基尼族。而所谓的‘湖泊’也不是指阿寒湖。塔斯马尼亚岛上的确有许多湖泊,但是不知道那里是否有所谓的巨大生物。”

“当地的森林里不会有熊出没?”

“怎么可能有——对了,还有一点。”鹿谷看着黑色的复印件说,“当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带着椿本莱娜回到别墅的时候,鲇田老人听到她讲了这么一句话——‘真漂亮,满天的星星’,‘和东京的夜空完全不同’,当我们明白地点后,就会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当时她可能看到南十字星座了。”

“正午的太阳光线照进了朝北的房间——这个矛盾也能解释了。因为在南半球,太阳不是在正南方的上空,而是在正北方的上空。”

“准备报警的时候,木之内怎么会按‘0’键呢?当地的报警号码是什么?”

“是‘000’,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而且,当地的警车上,警灯和美国是一样的红、蓝相间。你在电影里看见过吧?”

“是的。”

“至于检查椿本莱娜的随身物品时,知道了其身高的问题,也很容易解释。因为她的背包里有护照。护照上除了有本人的姓名、籍贯外,还有身高一栏。最后,就是那个‘没有脑梁’的问题了。”

鹿谷竖起中指,按在额头上,继续说下去。

“我昨天买的动物学书中,是这样说的——有袋类动物的脑子里没有脑梁。生活在澳大利亚的野生哺乳类,以袋鼠为首,几乎都是有袋类动物。‘那些生活在森林里的动物’或许就是当地的有袋类动物袋獾——它们被称为天下第一丑,还被叫作塔斯马尼亚恶魔。”

8

“鲇田老人——不,还是让我叫你的真名吧,天羽老人。”鹿谷冲着垂头丧气的老人说道,“当你失去理沙子,又被大学解聘后,已经无法在札幌立足,只好跑到了塔斯马尼亚,而不是阿寒。在手记中,你不是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吗?你躲到了森林深处,过去曾是自己财产的那个别墅里。你和‘当地的代理人’——居住在霍巴特市的日本人足立秀秋早就认识,通过他的安排,你更名为鲇田冬马,以别墅管理员的名义在那里住了下来。”

“嗯……”

“今年二月,你为什么要拿着手记回日本呢?你已经回忆起来了吧?风间裕己一家遭遇车祸,别墅被转让给冰川隼人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你……”

就在那时,老人那如同牢狱大门一般紧闭着的双唇,终于开了一条缝。

“你连这个都知道?”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江南不禁屏息看着他那如同木乃伊般干裂的嘴唇。老人低着头说:“我偏偏拜托你来调查这件事……”

“后悔了吗?”

鲇田冬马——天羽辰也微微摇了摇头。

“我一直瞧不起宿命论者,看来我需要改变自己的观点了。”说着,他稍微抬起头,那张衰老而丑陋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表情。“尽管你解释了这么多,但说实话,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在那本手记里会有那么多让你们费解的地方。那个别墅建在塔斯马尼亚岛上,当时是冬季,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因此我落笔的时候,就没有过多考虑,没想到让你们这么费脑筋。我写文章可是老手了……”

“我还有件事想问,请不吝赐教。”鹿谷显得毕恭毕敬。“或许这个手记还有续篇吧?也就是为自己写的侦探小说的‘解答篇’,应该还有后续……”

老人点点头,依然是自嘲的表情。“虽然写得不长,但的确还有一本,在火灾中被烧毁了。火灾当时的场景,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

“在那另一本册子里面,你记录下了最后那个密室事件的真相,记录下了罪犯的名字以及动机……”

“这些,你不是都明白了吗?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说明了。”

“是呀。”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沙龙室里显得静悄悄的。不知不觉中,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已经变弱了。离天黑还早。或许是乌云出来了,也可能是又起大雾了。

“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过了一会儿,鹿谷先开口了,“今天早晨,离开酒店之前,我给冰川家打了一个电话。我预感到那边可能出现什么变动了。”

“是吗?”老人的表情有点微妙的变化,鹿谷则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

“听说前天,他们和在美国的冰川联系上了。他好像一直在南美进行研究工作。他终于知道了风间一家遇难的消息……现在,他可能正在飞回日本的班机上。当他得知母亲要转让或拆毁黑猫馆别墅的时候,急着要劝她放弃这个想法。”

“鹿谷君,你……”老人显得有点吃惊,看了对方一眼。“你要让我怎么做?”

“我也没要你怎么做。”说着,鹿谷从凳子上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复印件放进挎包里,冲着南边的窗户,伸了一个大懒腰。“我们在这个别墅里没有发现任何犯罪痕迹。不要说人的尸体了,就连猫的残骸也没有发现。”

“你……”

“好了,江南君。我们回车上去吧。我快饿死了。”说着,鹿谷掉头朝走廊走去。江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老人依然坐在那里,好像脚上没有力气。鹿谷走到门口,回头冲他喊了起来:“走吧,天羽,不——鲇田老人!”他乐呵呵地说着,和房间里荒凉破败的气氛很不相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黑猫馆。那本手记中的内容都是你在‘噩梦’的驱使下创作出来的。对我和江南君而言,这才是‘真实’的。”

[1] 刘易斯·卡罗尔创作了两部以爱丽丝为主人公的童话故事,分别为《爱丽丝梦游仙境》、《爱丽丝镜中奇遇》,在‘镜中奇遇’中的登场的是黑猫,而在‘梦游仙境’中登场的是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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