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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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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弗莱明言而有信,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周就联系了洛根·蒙斯图尔特,并给他在海军情报处找了个工作。这个鼎鼎大名的情报部门位于摩尔大街的海军部,一九三九年,指挥这里的正是约翰·戈弗雷上将(弗莱明是他的助手)。蒙斯图尔特被任命为皇家海军志愿军预备役(特别部门)上尉。在情报处内部,他被分配到宣传部门,专门负责监控从西班牙和葡萄牙流出的情报,还要按照指示,想办法聪明地确保这两个国家中立。一开始,他只需要在尽可能多的媒体上刊登反德故事(一般是跟西班牙和葡萄牙有关的)。蒙斯图尔特还主张向里斯本、波尔图、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等主要城市的市民散发传单。他喜欢海军情报处:这个机构的气氛轻松且略显放荡,但工作效率高到令人自豪。他还觉得,自己身穿手腕处带波纹状金边的海军蓝色制服(由伯恩&米尔纳裁缝店手工缝制)显得相当时髦。

一开始,芙蕾雅带着史黛拉住到了柴郡的娘家,不过,大家预料中的伦敦大轰炸一直没有发生,她们便在一九四〇年初搬了回来。彼得·斯卡比尔斯自愿加入消防后备队。本·利平和他的家人在一九三九年十月离开巴黎,在圣詹姆斯的杜克大街又开了一家小画廊(还是叫“利平兄弟”)。战争期间,服役士兵和军官是不准写日记的。洛根似乎知道这一点,他的记录经常被打断,除非发生了什么让他特别有兴趣的事。

6月10日,星期一

今天,我把福斯蒂诺的米罗画作拿到本的画廊,把它们在画廊地板上摆开。他简直是一把抓住了椅子,才没有惊得当场倒地。“你知道这样的收藏意味着什么吗?”他说。我解释了它们奇特的来历。“好吧,我猜东西在谁手里基本上也就算是谁的了,”本说,“你真的不知道它们属于谁吗?”我告诉他,这是个谜,欧内斯特·海明威可以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本似乎全身都在颤抖,大概是因为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他不停地说,这种事画商一辈子可能也就碰上一两次。我说我现在很缺钱,它们已经在我家的橱柜里放了三年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最后,本付了我三百英镑,他说他会代表我把最大的那幅画卖掉。至于什么时候卖,他也不确定;他要等到市场价合适,或完美买家出现的时候再出手。他对我简直是感激涕零,但又因为没能立刻交割而不那么感激。保罗·克利病得很重[1],他说,他提出再给我一百英镑,买下我那幅克利的小画。我说我暂时还不想卖,非常感谢你。

在英国广播公司旁边的餐厅吃午餐——猪肝香肠和沙拉。难道食物定量配给已经开始了吗?跟杰弗里·格里格森(一个易怒又暴躁的人)聊到乔伊斯,不过我对《地平线》[2]赞不绝口,多少平息了他的怒气。

6月26日,星期三

海军情报处新来了一批指挥官,其中一个竟然是詹姆斯·范德普尔——我的中学同学。他的身材还是和从前一样结实健壮,但他现在蓄着尖尖的姜黄色胡须。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海军,我认为,他发现我是他的属下后有点尴尬。我们去格林公园散步,回忆在艾比的生活。他跟我说了一些同学的近况,我发现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兴趣。今天傍晚接到迪克·霍奇打来的电话。令人激动的消息:他加入了皇家海军陆战队。我告诉他,我也是海军。做什么呢?他问。机密哦,我说。能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感觉好极了。

7月8日,星期一

戈弗雷和弗莱明把我和范德普尔叫去,问我们对里斯本熟不熟悉。我说,很熟悉;范德普尔说,不熟悉。“至少有一个熟悉的,”戈弗雷说,“总而言之,你们要去的就是那里。”我问为什么。因为温莎公爵去了那里,戈弗雷说,他坐飞机逃离了他在法国的住处和不断逼近的德国和意大利军队,我们需要盯着他。大使馆不能监视他吗?范德普尔问(我感觉他不大想去)。显然,大使是个神经质的人,军情六处安插在那里的工作人员又是个嗜酒狂,大家都讨厌他。公爵的地位相当微妙,戈弗雷继续说,他不能回到这里(出于家庭的原因),但我们又不能冒险让他落入纳粹之手。我说:“我见过他一次,在比亚里茨,一九三四年。”弗莱明看着戈弗雷,仿佛赢了赌注。“我就跟你说了吧,蒙斯图尔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神秘地说。

我回家跟芙蕾雅说了这个消息。我说我不会有危险,因为要去的是里斯本,她似乎并不担心。“你会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吗?”她说。我告诉她,我会为我俩喝下一整瓶红酒。

7月10日,星期三

里斯本。范德普尔和我从普尔港乘坐桑德兰海防司令部的水上飞机出发。一路顺利,没有麻烦。里斯本挤满有钱的避难者,欧洲所有乱七八糟的人似乎都来这儿寻找安全出路了。头一回,我奇怪地感觉到,里斯本和葡萄牙都处在旧世界的边缘。在这非常时期,担惊受怕的过客们聚集在此,远眺浩瀚明亮的大海,寻找某种安全的信号。

我们去大使馆报到,一个叫斯托普福德的男人冷冷地接待了我们——他是所谓的“财政专员”,实际是军情六处在葡萄牙的头儿——他颇不情愿地给我们做了情况简介。随着法国的加速沦陷,公爵及公爵夫人在六月十九号坐飞机离开了他们在昂蒂布的别墅,带着随从和领事馆的一些工作人员经由陆路去了马德里。在那里,他们接受了九天美酒美食的宴请,然后才来到葡萄牙。他们目前住在葡萄牙百万富翁里卡多·埃斯皮里托·桑托在卡斯凯斯的房子里,离市区大概一小时车程。“我不知道海军情报处会以为有什么事是他们能做而我们做不到的,”斯托普福德恶狠狠地说,“那房子里有我们的人,周围全是葡萄牙警察。他就是放个屁,都不可能逃过我们的耳目。”

我们离开时,我对范德普尔说:“这个酒鬼,还挺会安慰人的。”“我觉得他看起来非常正派。”范德普尔说。不知为何,我觉得我们这位范德普尔并不适合情报工作。我们回到乌烟瘴气的旅店,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它有个贴切的名字,“伦敦公寓”。范德普尔爬上床,说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流感。

7月11日,星期四

范德普尔发高烧了。今天晚上,我去参加大使馆的酒会,认识了大卫·埃克尔斯[3],他在这里好像是个幕后智囊——消息非常灵通,他对大使馆工作人员的能力也相当怀疑。他定期跟公爵见面,但我感觉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公爵表示,除非他未来的问题得到解决,他和公爵夫人的地位有了确定的保证,否则他是不会离开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埃克尔斯说,“想想我们现在的可怕处境吧[4]。”我又说起我在比亚里茨见过公爵的旧事,埃克尔斯差点给我一个拥抱。他立刻邀请我明天晚上去别墅参加晚宴。“我就跟他打过个照面。”我说。“没关系,”埃克尔斯说,“他周围全是疑神疑鬼、给德国人通风报信的资本家。你会是一股清风。”

刚刚回去见到范德普尔,把最新进展告诉了他。他怒不可遏,禁止我去赴宴。我说只有戈弗雷才有这样的权力。给芙蕾雅写信,告诉她我将和戴维及华里丝[5]共进晚餐。到时候可有故事说了。

7月12日,星期五

要去公爵位于地狱之口[6]的别墅,得开车去几乎是欧洲大陆最西的位置,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他住在海角悬崖上一幢粉红色的大别墅里,周围松林环绕。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西洋。我们经过贝伦和埃斯托里尔,沿海滨公路到了卡斯凯斯。在前往卡斯凯斯(在别墅上面的小山上)的路上,我们被警察拦住两次。他们显然戒备森严。我们把车开进大门时,埃克尔斯提醒我,见到公爵时应“深鞠躬行礼”,但见到公爵夫人时,微笑握手就够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绝不能称呼她“殿下”。我说我明白了。

别墅坐落在高高的石墙后面,又大又舒适,还有游泳池。里卡多·埃斯皮里托·桑托和他的妻子玛丽在露台上迎接我们,还有人为我们端来喝的。在场的还有一对夫妇,姓埃塞卡。接着,我们就等待。继续等待。很多人暗中打量着我们,玛丽·埃斯皮里托·桑托时不时离开去跟用人说几句悄悄话,最后,温莎公爵及夫人终于从他们的房间下楼来了。

第一印象。两人的穿着打扮完美利落。公爵像个缩小版的美国电影明星,身材瘦削,矮小精悍,花白的金发向后梳着,穿着裁剪完美的晚礼服,手里随意地拿着一支香烟。公爵夫人应该四十五岁左右,同样娇小玲珑。他们如同一对漂亮的瓷娃娃,让你想放到壁炉架上的那种。我比他俩都高很多。公爵夫人化着浓妆,全身穿金戴银。她毫无表情,像戴着面具,下巴上有个挺明显的凸起的痣。轮到我时,埃克尔斯介绍了我,并提到比亚里茨。

“我们在高尔夫球场上见过面,阁下。”

“你打高尔夫,谢天谢地。”他转过身对公爵夫人说,“亲爱的,这位——呃,这位亲爱的先生——一九三四年也在比亚里茨。你还记得那次假期吗?是不是很开心?”

“我喜欢比亚里茨。”她说。

“我也是,”我说,“实话说,我觉得——”

“而且他还打高尔夫。”公爵说。

“戴维,不要这样插嘴。这位……什么先生?”

“蒙斯图尔特。”

“蒙斯图尔特先生正要跟我们说在比亚里茨发生的好玩的事呢。”

这时,有人打断我们,带我们进屋晚餐。我坐在埃塞卡夫人和玛丽·埃斯皮里托·桑托旁边(她有着欧洲富婆那种冷冰冰、硬邦邦的态度,相当迷人)。埃塞卡夫人说西班牙语和磕磕巴巴的法语。玛丽说着流利的英语。埃克尔斯和公爵夫人经常一起开怀大笑:似乎非常开心。我当时心想,要记住这一刻,洛根——温莎公爵和公爵夫人,海边的漂亮房子,事无巨细都照顾周到的用人,还有美食与美酒。战火中的世界。

我们离开时,公爵找到我,问我明天下午有没有空去埃斯托里尔高尔夫俱乐部打球。我说我还真有空,非常感谢,等等等等。他逗留了片刻,我说,在经历了横跨欧洲的艰难旅程后,他的身体状况还这么好,真是令人高兴。他脸色一沉,闷闷不乐的,压低声音说:“我在这里就是个囚犯。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阻挠和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什么都没有。”我深表同情,我们约定明天三点在俱乐部碰面。

开车回里斯本的路上,埃克尔斯得知这个约定后颇感兴趣。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洛根,要是你能告诉我,你向海军情报处汇报了哪些事,我将感激不尽。”当然没问题,我说。接着我又补充道:“你知不知道我上哪儿能搞到一套高尔夫球杆?”

7月13日,星期六

陛下的政府慷慨地为我采购了一套新的高尔夫球杆,(他们?)太大方了,我装备齐全地出发前往埃斯托里尔高尔夫俱乐部打球。公爵、埃斯皮里托·桑托和一个名叫布里托·埃·库尼亚的人半小时后也都来了,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大概十来个葡萄牙探员。公爵说他想跟我打两球,并催促另外两人先发球。天气炎热,海上吹来微风。球场的地面被阳光烤得很硬,青草枯得都能燃烧了。我的第一杆让球在球道上跳了出去,就像在水泥路面上那样,弹了足足三百米。不过草坪浇过水,打起球来如果速度快还是可以的。

公爵落后了十二点,但他打得很冷静,从不冒险。打到第三球,我们停下来抽烟,让埃斯皮里托·桑托和库尼亚继续打。我把自己的球往地上扔去,它发出如同玻璃弹珠掉到柏油路面上的咔嚓声。“别人跟我说过,这就是在热带打高尔夫的感觉。”我说。

“哦,那我很快就会有许多机会练习了。”公爵阴郁地说。

“我不太明白,阁下。”

“他们要把我送去巴哈马。我要去当总督。”

“巴哈马?应该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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