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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只不过想重新做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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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元酒家在庄士敦道和坚拿道交界,“坚拿”的英文是canal,以前是一条小河,被填平了,只在路名上留着河的痕迹。

众人从上环往湾仔走去,行行复行行,聒噪喧闹,像一列出巡的牛鬼蛇神。行近圣佛兰士街的斜坡,哨牙炳拉一拉陆北风的袖子,示意私下说几句话。陆北风嘱咐兄弟们先走,他和哨牙炳各自从袋里掏出香烟点燃,蹲在骑楼路边吞云吐雾。他五天前已经迁离炳记粮庄,在骆克道租了个八百呎的房子做新兴社总堂,同时是他的居所。

哨牙炳抽着烟,面露难言之色,尚未开口,陆北风已说道:“我知道广州有几个老关系也来了香港,他们跟云贵一带的烟户很熟络,过几天我找他们谈谈合作,只要新兴社控制住码头,不愁没有大茶饭。黑土先运到这里,然后北往上海、南往越南和菲律宾,想唔发都几难。这几年间辛苦你了,再搏杀一阵,有了好日子,风哥不会亏待兄弟。”

陆北风弹一弹手指,烟蒂带着火光在半空旋向远处,被雨水淋湿,烟头冒起几缕白烟。他握拳亲热地捶一下哨牙炳的肩膀,道:“我阿哥以前把你看成亲兄弟,他不在了,你仍然是我的亲兄弟,千万别跟我见外。”

岂料哨牙炳嗫嚅道:“风哥,唔好意思,我……我打算专心顾店,你和兄弟发大财,唔驶理我。”

“你讲乜捻?”陆北风怔一怔,马上跃起身,双手叉腰直视仍然蹲着的哨牙炳,“你再讲一次!什么叫作唔驶理你?你不跟我们做兄弟了?你要跟其他堂口?”

哨牙炳连忙跃起身,却因心急,踉跄滑倒。于是双手按地再站起来,支吾道:“做……做……我们是斩过鸡头、烧过黄纸的兄弟,一天是兄弟,一世是兄弟,怎可能有异心?主要是我现在有家有小了……”

“刁那妈,唯独你有老婆仔女?其他兄弟冇?”陆北风抬腿踢向电灯柱,扯开嗓门喝骂,“点解唔直接说自己怕死?做人老实些,别人更睇得起你!目前是堂口最要人用的时候,你竟然金盆洗手?一天江湖人,一世江湖人,洪门向来有进无出,什么叫作义气,阿炳,你——懂——吗?”

哨牙炳语塞,耷着头,仿佛整个湾仔的人都在看他、笑他。但其实附近无人,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瘫坐在对面路边,望向天空愣愣傻笑。

陆北风不罢休,继续骂道:“我阿哥说过你最忠肝义胆。胆个屁!你只是个无胆匪类!走,跟我回去广福祠,你自己站在我阿哥的神主牌面前说个清楚明白,你到底对得起对不起他!”他死命抓住哨牙炳的衣领,把他拉往圣佛兰士街的上坡路,顾不得提伞了,两人跟对街的疯子一样,衣发鞋袜尽是水汪汪。

哨牙炳扭身挣扎,喊嚷道:“风哥,冷静!唔好意思,你放手再说!”

陆北风抽回了手,却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趋前施展擒拿功夫,一抓,一按,把哨牙炳的右手掌压在骑楼旁一爿石壆上,作势欲敲。哨牙炳哀嚎求饶,陆北风道:“今日要攞你一只手,唔系因为你抛弃堂口手足,而是为了你盗窃兄弟钱财!做过乜嘢,你自己心知肚明!”

原来风哥知道他拿了钱!哨牙炳惊愕得张嘴结舌,雨水密集地打到口腔里,然后泻漏出来,像崩堤的江河。“我……乜嘢……我……”他没法把话说完,不知道应该坦白抑或继续隐瞒,因为不确定陆北风知道什么和知道多少。

陆北风直接告诉他答案:“樟木箱底有个暗格,里面有张纸把钱财数字写得一清二楚。你穿柜桶底 [1] ,仲诈傻扮懵?不拆穿你,不表示我不知道。我是念你在我阿哥身边这么久了,不跟你计较。贪心不是问题,贪心的人有大志,有大志才成得了大事。可惜啊,你贪钱,却被拆穿了,算你倒霉。你系仆街在倒霉上面!倒霉了,就得认!如果我把事情张扬开去,看兄弟们会不会找你算账!你丢得起这脸,我可丢不起!”

哨牙炳浑身颤抖,心底涌起强烈的愧疚感,但与其说是对于盗占财物,毋宁说是对于自己的办事不力。真他妈的不谨慎!怎么没认真检查樟木箱?这些年来,除了对账目数字敏感分明,其他事情他都极少做得不妥善,或者说,他总会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妥善,有这样或那样的错漏乌龙,而越是担心,奇怪地到了最后越容易真的出错,只是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而一旦被发现,像现下这状况,事情便难以收拾。他不明白为何想做对一件事竟然如此困难。他自觉是个彻头彻尾失败的窝囊废,一阵阵自卑和自怜的伤感情绪袭来,眼眶一红,顾不了面子,滴下眼泪,泪水和雨水混成一片。

“刁,男人大丈夫,喊乜捻?冇鸠用!”陆北风啐道。

哨牙炳更觉伤心,身子一软,蹲下背靠着石壆,把脸埋在手掌里,喃喃自语道:“我只不过想重新做人,点解咁难?”

陆北风听得烦厌,一记大巴掌往哨牙炳的后脑门重重掴下去,骂道:“喊、喊、喊!就知道喊!你喊到哑亦无捻用!”哨牙炳无法止住眼泪,两只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像只被雷雨击伤了翅膀的小鸟。对街的疯子依然在傻笑,在夸张地抖动肩膀,在模仿他。

“将功赎罪!听见了吗?将——功——赎——罪!”陆北风再掴他一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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