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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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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穆斯?”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却充耳不闻。距离很远,他实在不需理会。反正只要她愿意找,很快就会找到他的,他没有刻意躲起来。他只不过是再度神游去了。要怎么解释呢?他转入内心深处,心扉内仿佛是一片宇宙,另一个世界,而且是玻璃的世界。拉斯穆斯是个玻璃男孩。

拉斯穆斯站在客厅窗户旁,脸颊紧贴玻璃。外面就是花园、桌椅、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苹果树,成排的玫瑰和雏菊与门口的砾石路面相接,沿着门口与篱笆,再过去就是贯通整个科彭小镇的道路,一路延伸到远方。

科彭镇是一个小社区,当然也有像老路、蘑菇路与细沙路等小路,但真正称得上道路的只有一条,就叫作科彭路——往右走就是欧莫佛斯,往左就是欧颜镇 (1) 。

在有生之年,拉斯穆斯会一直用欧莫佛斯和欧颜来区分左右。握手时,大家会用欧莫佛斯(右手)问候对方。而拉斯穆斯是左撇子,就等于用欧颜(左手)写字。

某些日子里,他会站在篱笆外边,无所事事,只是出神地凝视着道路尽头。

那条不断朝远方延伸的路。

他不胜向往地站在那儿,看着往来车辆,看着那些在路上的人。

他对开车的人有着幻想。他们是谁?要往何处去?在他的幻想中,他们总是快乐的,而且都是男人。

“拉斯穆斯?”

她已准备离开厨房要来找他了。她老是担心他会出事。

他将前额贴在窗玻璃上。窗台上有一排种着牵牛花的宽口瓶,它们始终静静地站在那里,同样的小瓶子,同样的小牵牛花。它们一直都在,一如屋内其他所有摆设。

拉斯穆斯3岁时,曾经全神贯注地将所有花朵掐断。家里有访客时,他们总会对访客讲述这段掐断所有花朵的往事,然后所有人哈哈大笑。

他对着窗玻璃呼气,用食指在雾气上写字。

“拉斯穆斯!”

她站在客厅入口,见到了他,整个人便放松下来。

“好呀,原来你在这里。我在叫你,你不会回答一下吗?”

她来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的头发,抚摸他的后颈。

“你在干吗?怎么不出去玩呢?”

7岁大的孩子纹丝不动,脸庞离窗户只有1公分左右。他出神地凝视着雾气里的文字。他还沉醉在这项奇迹之中,无法自拔。

“我在写我的名字。看!这是拉斯穆斯。”

没错。他的名字。

“是的,是拉斯穆斯!”

她转换话题,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毫不在乎。

“宝贝,我看到艾瑞克和朋友在外面玩。你要不要问他们能不能一起玩?”

一如往常,即使她就站在身旁,拉斯穆斯对她的话依旧充耳不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忽然,他对着自己刚用食指写下的已快要从玻璃上消失的字母点点头,出神地叫出声来:“妈,你看!我的名字!它怎么又不见了!”

护士急忙奔进来,戴上防护手套,动作迅速而坚决。病人的伴侣将耳朵贴紧病人的嘴巴,用前额爱抚着他,悲切地叫着,他的男朋友停止呼吸了。

护士从口袋取出一面小镜子,凑到病人嘴巴前面。

她本想对他说:“不要歇斯底里!”

然而,她欲言又止地说道:“他还在呼吸。你瞧!”

小镜子上生成一片薄薄的雾气。

他名字的字母,在窗玻璃的薄雾上仍隐约可辨。

母亲忧虑地抚弄着他的脸颊。他是她唯一的奇迹,唯一的恩典。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小心地呵护着他,仿佛害怕他只是汪洋中乍现的小小港湾,转瞬即逝;仿佛他是阴柔多变的水,会被她手掌的热气蒸发;仿佛他随时会溶解消失。

他是她生命的奇迹。

她对他的爱当然包括喜悦与快乐,但也总是掺杂着不安与伤痛。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些感觉,但她克制不住。

伤痛就像层层堆叠的灰蒙天空一般厚实,是她心头的重担。她知道自己必须学会与重担共处,这份重担就是她儿子的存在感,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她儿子的缺席感。

一种灵异般的痛楚。

当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她时常两手扶着他,让他站在她的胸口上。他咯咯笑,眼睛澄澈而喜悦。他的重量是她胸口的一个重担。

她始终感受到同样的重担,同样的重量。当他不在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她若能看见他,至少能看见他是否在笑,眼神是否欢悦。但见不到他时,只能像对着回声或影子呼唤他,她这才体会到可能失去他、不能再见到他、不能再呵护他的伤痛感是如此真切。剩下的只有重量、重担与她胸口不可名状的痛楚。

就是他的缺席感。

当他在场时,当他就站在身旁,任由她出神地爱抚后颈与头发时,她仍旧有股想要哭出声来的冲动。因为她知道他终会离去。最后,他必定会离她而去。

如蒸气、如晨雾般消逝。

如此脆弱,如此珍贵。

她小心呵护着他。看到邻居家的艾瑞克和其他几个小鬼在另一头玩耍,她便感到焦虑不安。拉斯穆斯实在不应该一直窝在她身边,他应该在外面和别人玩耍,他应该到处乱跑、疯狂嬉闹。总之,他不应该呆站在这儿,对着窗玻璃呼气,还用手指在雾气里写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不出去跟别人一起玩?”

她不指望他回答,因为他老早就心不在焉了。

仿佛身在另一个世界。

年复一年,景色几经更替。

童年已经结束。拉斯穆斯望向窗外,他的脸庞投映在玻璃窗上。

他的包厢内空无一人。不时会从禁烟区进来一位男士,一语不发、自顾自地抽着烟,看都不看拉斯穆斯一眼,然后又出去了。金属制小烟灰缸装满了烟屁股,窗棂上的小牌子写着:禁止将身体探出窗外,禁止丢弃任何会酿成火灾或其他伤害的物品。

拉斯穆斯穿着父亲的旧粗呢大衣,大衣的尺寸过大,大到他仿佛可以爬进大衣在里面打滚。车外是田野与森林,车道与小村落。

包厢好似一个胶囊,包裹着他,带着他前往那尚未谋面的家园。直到他打开车门、步下火车,就是他踏上新生命的开端,永不回头。

列车长打开门。他穿着制服,看来很有威严,宽宽的下巴,暗色胡须,还有褐色、温和的眼睛。

“下一站,卡特琳娜霍尔姆,然后是南泰利耶南站。”

拉斯穆斯尝试捕捉他的目光,两人的眼光交会了短短一秒钟,仿佛在解读彼此意图,达成某种共识。或者,这只是拉斯穆斯自己的遐想。

列车长关上包厢的门,继续朝火车内其他部分走去。拉斯穆斯打了个冷战,把双手拱成望远镜状,环绕在眼睛前,将脸庞贴在窗前,想看得更清楚些。

有次在急诊室,一位年轻医生曾用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搭住他,使他不由得全身酥软。跟这位列车长一样,他也有着褐色、温和的眼睛。

有次,他从欧莫佛斯坐火车,到离挪威边境只有6公里的夏洛特堡。车上,有个陌生人用自己的膝盖挤压他的膝盖,紧紧倚着他——虽然他不需要这样做。整趟车程,他们就这样坐着。

仿佛是一种协议。

有次在阿尔维卡游泳池的蒸汽浴场,一个老头在只剩他们两人独处时开始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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