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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拉小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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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可怜的小心肝最后还是睡着了,两点半,护士过来找我,让我陪他待一会儿,说他已经好一些了,可我看他脸色苍白,肯定是失血过多,好在德·吕希大夫说了,一切都很顺利。护士也被他折腾得够呛,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早点儿让我进去,这家医院的人太死板了。已经是晚上了,宝贝儿一直睡着,看得出来他是累极了,可我看他气色好了一点,脸上有了些颜色。他还时不时哼两声,但已经不用手去挠绑着绷带的地方了,呼吸也很均匀,我看这一夜他会过得安安稳稳的。接下来,第一波惊吓刚刚过去,那位大妈指手画脚的旧病又复发了,劳驾,小姐,夜里别让宝宝没人照看;就好像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似的,不过这也难免。我说过了我是可怜你,你这个蠢老太婆,要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她们总以为到最后一天给一笔丰厚的小费就万事大吉了。有时候那小费也根本谈不上丰厚二字,不过还想这些做什么呢,反正她已经走了,现在一片安静。马尔西亚,你别急着走,你没看见这孩子还没醒吗,给我说说今天上午的事儿。好吧,你要是现在太忙,我们回头再聊。别,别,玛利亚·路易莎会进来的,在这儿不行,马尔西亚。当然了,不用在意别人,但我跟你说过我上班的时候你别吻我,这不好。好像我们整夜整夜地亲吻还不够似的,你这个傻瓜。走吧。我说走吧,要不然我生气了。傻瓜,怪人。对,亲爱的,再见。当然了。特别特别爱你。

四下里一片漆黑,可这样更好,我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已经不太疼了,能这样慢慢地呼吸,也不想吐,多好啊。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我这会儿想起来了,我看见过妈妈,她对我说了些什么,让我很难受。我几乎没去看老爸,他在床尾那边,还对我挤了挤眼,这可怜虫就会这一套。我有点冷,想再要一条毯子。科拉小姐,我想再加条毯子。她就在那里,我稍稍睁了睁眼睛,看见她就坐在窗边,正在读一份杂志。她立即走了过来,帮我盖好了毯子,我什么也不用对她讲,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会儿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我把她当成妈妈了,是她使我平静了下来,也说不定是我在做梦。我下午是在做梦吗,科拉小姐?是您握着我的手,对吗?我当时说了那么多蠢话,可那都是因为我实在太疼了,还恶心想吐……请您原谅我,当护士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说对了吧,您在笑,可我知道,我是不是把您身上吐得一塌糊涂。好了,我不说话了。我这样很舒服,也不冷。不,不,我不怎么疼,只有一点点疼。科拉小姐,现在挺晚了吧?嘘,现在您什么话都别说了,我告诉过您不能多说话,您就高高兴兴地想想已经不疼了,安安静静地待着。不,不算晚,才七点钟。把眼睛闭上,睡一觉。就这样,现在就睡。

是啊,我是想睡上一觉,可这事儿并不那么容易办到。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可伤口那儿突然一疼,或者是脑子里一阵眩晕,于是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看她,她就坐在窗边看杂志,把灯罩降得低低的,为的是不让光线照到我。为什么她要一直留在这里呢?她的头发真漂亮,头微微一转,头发就亮闪闪的。她这么年轻,我今天居然错把她当成了妈妈,真是不可思议。我都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呀,她肯定又在笑我。可是,是她用冰块给我擦嘴,让我不觉得那么疼,现在我想起来了,她还用古龙水替我擦额头和头发,还抓住我的双手,不让我去撕绷带。她已经不生我的气了,也许妈妈已经对她说过对不起了,反正是这一类的话吧,她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也不一样了:“把眼睛闭上,睡一觉。”我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我,现在想起来第一天她把我的糖果夺走的事,就像是假的一样。我真想对她说,她这么美,我没有一丁点儿要跟她过不去的想法,恰恰相反,我想让她夜里照顾我,我不要那个小个子护士。我真想让她再用古龙水替我擦擦头发。我也真想听她笑着对我说对不起,然后告诉我可以叫她科拉。

他睡了好久好久,八点钟的时候,我估计德·吕希大夫快到了,便叫醒了他,给他量体温。他气色好了许多,这一觉对他太有用处了。他一看见体温计,便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来,但我告诉他别动。我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免得他不好受,可他还是脸红了,对我说他自己能行的。我当然没去理会他,但这可怜孩子太紧张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对他说:“好了,巴勃罗,你是个小大人了,别每次都这样,好吗?”每次都这样,他就是这毛病,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假装没看见,记下了他的体温,就去准备打针的事情。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用床单擦干了眼泪,我真生我自己的气,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开口对她说句话,说我不在意,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只是一时克制不住而已。“这个针一点儿都不疼,”她举着针管对我说,“它能让你一夜都能睡个好觉。”她掀开毯子,我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庞,可她只微微一笑,便用一团湿湿的棉花球在我大腿上擦了擦。“一点儿都不疼。”我对她说,因为总得说点儿什么,总不能在她这么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这么傻傻地待着吧。“你看,”说着她拔出针头,又用棉球给我擦了擦,“你看,我说不疼吧。现在你哪儿都不会疼了,小巴勃罗。”她给我盖好毯子,又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我闭上眼睛,真想干脆死掉,这样她就会哭泣着,用手抚摸我的脸庞。

我对科拉从来就看不太懂,可这一回她有点偏执了。本来嘛,不理解女人是怎么想的也不要紧,只要她们爱你就行了。要是她们犯神经了,或者听了随便一句玩笑话就来找茬,好吧,小乖乖,好了,来,吻我一下,一切就都万事大吉。看得出来这姑娘还太嫩,她还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学会在这个可恶的行当里讨生活,这可怜的姑娘今天晚上脸色有点儿不对,我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让她忘掉那些烦人的事情。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去对付某些病人,二十二号病室那个老太太就是个例子,我觉得从那以后她应该长进一点了,可是现在这个小家伙又成了她的一件头疼事。夜里两点钟左右,我们在我的办公室里喝了会儿马黛茶,然后她去给他打了一针,回来时心情很不好,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她这张脸生起气来、发起愁来都挺好看,渐渐地我把她的情绪扭了过来,终于她笑了,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其实在这种时候我真想脱掉她的衣裳,感受一番她的身体像怕冷似的微微颤抖。马尔西亚,这会儿不早了吧。哦,这么说我还可以再待一会儿,下一次打针是五点半,那个加利西亚小个子女人六点钟才会来。原谅我,马尔西亚,我是个傻姑娘,你看,就为了这么个流鼻涕的小孩我操了多大的心,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把他降住了,可一阵一阵的,我又有点可怜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又愚蠢又骄傲,要是可能的话,我想让苏亚雷斯大夫给我调个班,二楼不是还有两个做了手术的病人吗,都是成年人,你可以毫无顾忌地问他们大便了没有啊,尿盆满了没有啊,需要的时候帮他们擦擦身子,一边干活一边还聊些天气啊政治啊什么的,都再平常不过,只是干了该干的活,马尔西亚,而不是像在这儿,你懂吧。不错,人当然什么都得经历,可是我还得碰见多少个这样的小毛孩儿呢,这就像你常说的,是个技术问题。就是,亲爱的,当然了。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妈妈开了个坏头,这种事是忘不掉的,你明白吗,误会从第一分钟开始就注定了,那孩子很傲气,身上又疼,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可他想装大人,想带着男子汉的眼神来看我,就像你的眼神那样。现在我连问他想不想尿尿都不敢,更糟糕的是,要是我在病房里待着,他能一整夜都憋着不尿。现在我想起这个还忍不住想笑,他明明是想尿,又不敢说出来,最后我不耐烦了,逼着他学会了不动身子躺在那儿尿尿。每到这时,他总是闭上眼睛,可这样一来情况更糟,他总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或是想骂我一顿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反应,他太小了,马尔西亚,还有那位大妈,她一准是把儿子当个扭扭捏捏的小宝宝来养活,宝贝儿这,宝贝儿那,说上一大堆废话,反正他永远是个小宝宝,是妈妈的小宝贝儿。唉,又刚好轮到我来管他,就像你说的,碰到高压线了,要是轮到玛利亚·路易莎就好了,她的年龄给他当姑姑都绰绰有余,哪怕把他全身上下都擦洗一遍,他也不会这样满脸通红。唉,说实话,马尔西亚,都怪我运气不好。

她把床头柜上的灯打开时,我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在上法语课,我最先看到的总是她那一头秀发,大概是她给我打针时必须得把腰弯下来的缘故吧,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她的头发搭在我的脸旁边,有一回还把我的嘴弄得好痒,气味又那么好闻,她用棉球给我擦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擦了好一会儿才把针扎进去,我看着她的手稳稳当当地推着注射器,黄色的液体慢慢地进入我的身体,有点儿疼。“不,一点儿都不疼。”我永远没法对她说:“不,一点儿都不疼,科拉。”我不会叫她科拉小姐的,一辈子都不会这样称呼她。我要尽量少跟她说话,就算她跪在地下求我,我都不会叫她科拉小姐的。不,我一点儿都不疼。不了,谢谢,我挺好的,我要再睡一觉。谢谢了。

谢天谢地,他脸色又正常了,就是精神头还差一点儿,连吻我一下都勉强,埃斯特姨妈给他带来了好些连环画,还送给他一条特别漂亮的领带,让他在我们接他回家的那天戴上,可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今天早上这个护士真是个温柔的好人,毕恭毕敬的,和她说话倒挺让人开心,她说孩子一直睡到八点钟才醒,喝了一点牛奶,看样子现在就可以开始进食了,我得和苏亚雷斯大夫说说,这孩子不能喝可可,恐怕他父亲已经对大夫说了,因为我看见他们聊了好一会儿。太太,您出去待一会儿,我们要给他做点儿检查。莫兰先生,您可以留下来,主要是有那么多纱布绷带,他妈妈看见了不好受。让我们来看看,伙计。这儿疼吗?当然了,这很正常。那这儿呢,是疼还是稍微有点感觉。很好,一切顺利,小朋友。就这样,整整五分钟,这儿疼吗,那儿有感觉吗,老爸一直盯着我的肚子,就好像他是头一次看见似的。怪怪的,直到他们走了以后我才平静下来,可怜的爸妈,让他们担心了,可我能怎么办呢,他们真烦人,老说些不该说的话,尤其是妈妈,幸好那小个子护士装聋作哑的,什么都忍了,满脸是那种可怜虫等着别人给点小费的神情。你看他们连我不能喝可可这种事儿都能说出口,真把我当成个吃奶的小毛孩儿了。我真想一觉睡上个五天五夜,谁都不见,特别是不想见科拉,醒来正好他们接我出院回家。也许还要多等上几天,莫兰先生,您已经从德·吕希大夫那里得知了吧,这次手术比预想中复杂了一点儿,有时候总会有点小小的意外。当然了,以这个孩子的体质,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最好您还是给您太太说一下,这事儿可能不像我们一开始想的那样,过一周就没事了。哦,当然,好的,这个您可以和院长谈,这是内部事宜。现在你瞧瞧,是不是运气不好,马尔西亚,我昨天晚上就跟你讲过的,这件事要比我们预想中持续得更久。是呀,我也知道这没什么要紧的,但是你能不能稍微体贴一点,你知道的,伺候这孩子真不好受,他比我更加觉得不好受,真可怜。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就不能可怜他,别这么看我。

没人不让我看书,可那些连环画就从我手里掉下去了,我还有两篇没有看完,埃斯特姨妈还带来那么多本。我脸颊发烫,恐怕是发烧了,要不就是这间病房里太热了,我得让科拉把窗户打开一点,或者替我去掉一条毯子。我想睡觉,她坐在那里看杂志,我睡我的觉,看不见她,连她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这就是我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可现在她只有晚上才会留在这里,最麻烦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他们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觉得自己三四点钟的时候睡着了一会儿,五点整,她来了,拿来一种新的药,是种滴剂,苦得要命。她每次看上去都像是刚洗完澡换好衣服似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气息,像香粉,又像古龙水。“这种新药很难吃,我知道。”说着她微微一笑,像是在给我打气。“不,只有一点点苦,没什么。”我告诉她。“你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她边问边甩着体温计。我跟她说挺好,一直睡着,苏亚雷斯大夫说我好多了,我也不太疼了。“那好,那你就能稍微干点儿活了。”说完她把体温计递给了我。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我量着体温,她走过去关上了百叶窗,又把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整理了一番。趁她来取体温计之前,我偷空看了一眼。“我在发高烧呀。”他对我讲这话时好像吓坏了。真糟糕,我怎么老是做这样的蠢事,为了不让他难堪,我把体温计给了他,结果这个小不点儿居然趁机知道了自己正在发高烧。“头四天总是这样的,另外,谁也没有让你看体温计。”我恼羞成怒,不是冲他,更多是冲着我自己。我问他是不是动自己的肚子了,他说没有。他一头一脸的汗珠,我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给他洒了点古龙水;没等回答完我的问话,他就紧紧闭上了双眼,我给他梳了梳头发,免得老耷拉在额头上,他也没把眼睛睁开。三十九度九,真是烧得不轻。“你尽量睡一小会儿。”我边说边在心里盘算什么时候把这事儿告诉苏亚雷斯大夫。他依然没有睁眼,却露出一副厌烦的神情,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您对我不好,科拉。”我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我守在他身旁,直到最后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满满的都是高烧和愁苦。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摸他的额头,但他一把推开了我的手,肯定是扯动了伤口,又疼得抽搐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压低嗓音对我说:“如果您不是在这个地方认识我的话,您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我的。”一开始我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可他这话说得太滑稽了,还眼泪汪汪的,我又陷入了以往的情绪,又生气又有点害怕,在这个自命不凡的小毛孩面前,我突然觉得无依无靠。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一点真要感谢马尔西亚,是他教会了我控制自己,我也做得越来越好了),我挺直身躯,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把毛巾挂在了架子上,又盖上了古龙水的瓶子。现在好了,我们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说白了,这样更好。一个是护士,一个是病人,什么废话都不用多说了。古龙水还是让他妈妈去给他搽,我需要为他做的是别的事情,而且我会不假思索地去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职责。后来我给马尔西亚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说我是想给他个机会道歉,说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也许是吧,可也许不是,也许我待在那里只是为了让他继续骂我,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可他仍然双眼紧闭,额头上脸颊上全是汗水,就好像有人把我浸在滚烫的开水中,为了不看她,我用力闭紧双眼,眼前尽是些紫色红色的光斑,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只要她能再一次弯下腰来,替我擦擦额头的汗水,就当我根本没对她讲过那些话,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她就要走了,什么也不会为我做,什么话也不会对我讲,等我再睁开眼睛,就只有茫茫黑夜,还有床头柜和空荡荡的病房,残留在病房里的一点香水的气息,我要十遍百遍地对自己说,我对她说这话没有任何错,我就是要让她学着点儿,让她别像对小孩子那样对待我,让她还我清净,让她别离开我。

总是在这个时候,早上六七点钟,应该是一对在院子里屋檐下筑窝的鸽子,雄鸽咕咕地叫,雌鸽咕咕地回应,叫了一会儿便都累了,那个小个子护士来给我擦洗和送早饭的时候我对她说了这事,她耸耸肩,说早先也有别的病人提过意见,可院长不想把它们赶走。这对鸽子的动静我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天,最初几个早晨,我要么是还睡着,要么是疼痛难当,没去注意它们,可这三天,我一听见它们的叫声就愁上心来,我更愿意在家里听小狗米洛德的吠声,哪怕是听埃斯特姨妈的唠叨也行,这个时间她该起床去望弥撒了。这该死的高烧始终不肯退,他们要把我在这里留到何年何月呀,今天上午我必须得问问苏亚雷斯大夫,无论如何,待在自己家里才是最好的。您听我说,莫兰先生,坦率地和您说吧,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不行,科拉小姐,我还是想让您继续照看这个病人,我会给您解释原因的。可这样一来,马尔西亚……过来,我来给你煮一杯浓浓的咖啡,你还太嫩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听着,亲爱的,我已经和苏亚雷斯大夫谈过了,看起来这孩子……

幸好后来两只鸽子都不叫了,也许它们正在什么地方飞翔,飞遍整座城市的上空,这对鸽子真有福气。上午的时光特别难熬,老爸老妈走的时候我开心极了,自从我发高烧以来,他们来得更勤了。好吧,要是我还得在这里再待上四五天,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家里当然会好一点,可我一样还是要发烧,还是要一阵一阵地难受。连一本连环画都看不成,这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一想到这个,我就仿佛全身的血都流光了。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发烧,这一点昨天晚上德·吕希大夫就告诉过我,今天早上苏亚雷斯大夫又对我说了一遍,他们准是很清楚的。我睡得很少,时间总像停滞了一样,每天下午三点钟以前我准会醒来,就好像三点或是五点对我意义非凡似的。正相反,三点钟,小个子护士就下班了,真可惜,因为她在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好。要是我能一觉睡到半夜那该多好呀。巴勃罗,是我,我是科拉小姐。我是你的夜班护士,给你打针打得很疼的那个护士。我知道你不疼,傻瓜,我只是开个玩笑。想睡你就再睡会儿,就这样。他眼睛没睁,对我说了声“谢谢”,他是可以睁开眼睛的,我知道中午的时候,虽说不让他说太多的话,他还是和那个加利西亚小个子护士聊了半天。走出病房之前,我突然转过身来,他在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我背后看着我。我走了回去,在床边坐了下来,量了量他的脉搏,又把他发烧时揉得皱皱巴巴的床单铺平。他看着我的头发,然后垂下目光,躲闪着我的视线。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做点准备,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两眼望着窗户,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五点半他们会准时来他这里,他还有点时间可以睡一小会儿,他的父母在楼下等候着,若是在这个钟点看见他们他会感到奇怪的。苏亚雷斯大夫会稍微提前几分钟到这里,给他说明他还得再做一次手术,让他不用太担心。然而他们派来的是马尔西亚,看见他走进来我着实吃了一惊,可他给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别动,他在床尾那儿看了看体温记录,直到巴勃罗适应了他的到来。他跟他开起了玩笑,这一类的谈话他很在行,大街上冷得很,待在这房间可真好呀,巴勃罗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反倒是我感觉怪怪的,我真想让马尔西亚出去,让我和这孩子单独待在这里,我觉得这些话没有谁能比我更适合说给他听,可谁知道呢,也许并非如此。我知道,大夫,你们还得再给我做一次手术,您不就是上次给我做麻醉的大夫吗,好吧,这样最好,总比躺在这张床上发烧强。我早就知道你们最终还是得做点什么,因为从昨天起我就疼得厉害,这次疼得不一样,是里边疼。还有您,就这么坐在那儿,您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别这么笑,就像是来请我去看电影似的。您和他一起出去吧,到走廊里去吻他,那天他在这里吻了您一下您还跟他生了气,其实那会儿我没睡着。你们两位都走吧,让我睡一会儿,我睡着了能疼得轻一点。

好了,孩子,我们来一鼓作气把这事搞定,你还要把这张床占多长时间呀,亲爱的。慢慢地数数,一,二,三。就这样,很好,继续数,过上一个星期你就能回家吃汁水汪汪的牛排了。你去眯上一会儿,姑娘,然后回来缝合。你该先看看德·吕希的脸色,没有人能够适应这些东西的。你瞧,我借机向苏亚雷斯提出能不能给你换个班,说你照看这么个重病号特别累,如果你也跟他说说,也许会把你换到三楼去。行了行了,你爱干吗干吗,那天晚上你发了那么一通牢骚,现在倒成了好撒玛利亚人了。你别跟我生气,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他当然是为了我好才这么做的,可他完全是瞎耽误工夫,我不但今天晚上而且每天晚上都要和这孩子待在一起。八点半他开始慢慢醒来,他的父母赶紧走开了,因为最好别让他看见可怜的父母那副面孔,苏亚雷斯大夫来的时候低声问我,需要不需要让玛利亚·路易莎来换我一会儿,我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我留下,他就走了。玛利亚·路易莎陪了我一会儿,因为我们得稳住他,让他平静下来,后来他突然安静了,几乎没有呕吐;他太虚弱了,几乎没怎么呻吟就又睡着了,一直睡到十点钟。还是那两只鸽子,你一会儿就能看见,妈妈,又像每天早上那样咕咕叫,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把它们撵走,让它们飞到别的树上去。把手给我,妈妈,我冷极了。啊,我刚才是做了一个梦,我以为已经是早晨了,鸽子也开始叫了。对不起,我把您当成我妈妈了。他又一次移开了目光,摆出凶巴巴的模样,又一次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我假装没发现他还在生气,照看着他,在他身旁坐下来,用冰块替他润嘴唇。我把古龙水洒在他的手心和额头上,他这才把目光转向我,我又离他更近了一点,朝他微微一笑。“叫我科拉吧,”我对他说,“我知道,一开始我们有点儿误会,可我们最终能成为好朋友的,巴勃罗。”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对我说:好吧,科拉。”他还是看着我。“科拉小姐。”说完这句,他又闭上了眼睛。“别,巴勃罗,别这样。”我央求着,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吻在离嘴边很近的地方。“从今以后我就是科拉,只有你能叫的科拉。”我不得不向后闪开,可还是溅到了我脸上。我擦了把脸,扶住他的头让他漱口,贴在他耳边说话时又亲了他一口。“请您原谅我,”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我没忍住。”我对他说别说傻话,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来照顾他的,想吐就吐,只要能轻松一点就好。“我想让妈妈来一下。”他这么对我说,眼睛望着别处,目光里一片空白。我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替他理了理毯子,等他对我说点儿什么,可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我觉察到了,我待在这里只能增加他的痛苦。走到门口,我转过身来等了等;他两眼瞪得溜圆,死死盯住天花板。“小巴勃罗,”我叫了他一声,“拜托,小巴勃罗,拜托,亲爱的。”我走回床边,弯下腰来吻了他,他冷冰冰的,透过古龙水的香气,是呕吐和麻醉的气味。只要再待一秒钟,我就会当着他的面号啕大哭起来,为他而哭。我又吻了吻他,然后跑出了病房,去找他的妈妈,找玛利亚·路易莎;有他妈妈在那里,我不想再回来,至少今天晚上不想回来,而在这之后,我非常清楚,我没有任何必要再回到这间病房里来,马尔西亚和玛利亚·路易莎会把一切都料理好,直到这间病房再一次腾空。

[1] 原文为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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