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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安娜·普莱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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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纪年一九六○年,一只猴子乘坐美国火箭被送上了太空,肯尼迪家的一个男孩从慈父般的艾克将军 1 手中接过了权杖,整个世界在围绕着刚果这个轴心转动。猴子遨游于太空,尘世的人们则关起门来为刚果的宝藏讨价还价。当时,我也在那儿,就在那根轴的轴尖上。

我丈夫信心十足,我的孩子们需要照顾,我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被卷进了这股激流和暗流当中。可那只是我的借口,事实上他们谁都不怎么需要我。我最大和最小的孩子打从出世就试图像褪壳一样脱离我的保护。我的双胞胎内心洞若观火,她们对许多事都很感兴趣,就是对我视若无睹。而我丈夫,唉,则应了那句“地狱烈焰不及浸信会牧师之怒火”。或许,我嫁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爱过我。爱我,大概会妨碍他投身于全人类事业吧。我之所以仍旧是他的妻子,是因为我每天能做的也就这么一件事。我女儿会说:瞧,母亲,你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

她们根本就不懂。人能拥有的只有 自己的生活。

我见到过什么,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见过一家子织巢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起筑巢。它们做的窝大得可怕,里面塞着些细木棍儿、幼鸟,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结果让整棵树轰然倒地。我没对丈夫和孩子们讲这事,从没讲过。你能明白了吧。我有自己的故事,随着年事日高,这些故事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如今,每当天气的些许变化幽幽地直沁到我骨头里,我就在床上辗转难眠,回忆像嗡嗡作响的苍蝇飞离残骸般在我脑中升腾起来。我很想撵走它们,但又发现自己在谨慎而精心地选择着可以曝光的回忆。我想让你觉得我是无辜的。正如我渴望你那迷失于途的娇小身体一般,现在我也想让你晚上别再用手指触摸我手臂的内侧,别再轻声软语。我的生死取决于你评判的力度。但还是先让我说说自己是谁吧。我要声明的是,我和非洲一块儿待了段时间,后来便分道扬镳了。似乎我们都没能与对方好好相处,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说我就像患上了罕见的疾病,被非洲折磨得死去活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能完全康复。也许我甚至会袒露实情——我和那些骑马者一道骑马而入,目睹了灾变。 2 但我还是要说,我只不过是个被俘虏的证人。若我自己不算战利品,那当个征服者的妻子又意味着什么呢?而他又算什么呢?当他跃马扬鞭前去征服那些从未受外界影响的部落时,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是满怀渴望地倒在了那些天蓝色的眼眸前吗?然后,他们渴求着一场转变,就靠着那些马,那些枪?这就是我们回头冲着历史喊出的话,从未停歇。不光是我,还有以各种方式撒播的罪行。而我自己还得喂饱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我那时不懂。我没有自己的生活。

你会说我有。你会说我穿越非洲的时候,手又没被铐着;而现在我不照样顶着这身白皮肤和别人一样走来走去吗,还披挂着偷来的行头:棉料衣服、钻石。怎么说也算自由自在,活得挺滋润。我们之中有些人很清楚这些财富是如何得来的,有些人则不明就里。但我们都毫无例外地将它们披挂在身。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值得提出:我们该如何容忍并承受它们?

我知道人是怎么回事,知道他们都会怎么想。大多数人从摇篮走到坟墓的一路上,良心一直清白如雪。很容易去指责其他一些人,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就从那些在河岸上挖挖烂泥、东嗅西嗅地想要嗅出点铜臭味的人开始吧。比如,利文斯通博士 3 ,不就是那个恶棍吗?他,还有所有那些牟取暴利的奸商,他们离弃非洲就如丈夫抛下妻子,让她赤条条的身子蜷缩着,围绕着子宫内空空如也的矿脉。我了解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清白如雪的良心背后,都付出了什么样的尘世代价。

如果我不曾以血相抵,我和其他人也将没什么两样。我想都没想就踏上了非洲,始于家人神圣的感召,却终于这可怕的结局。在那段日子里,在所有那些热气熏蒸、浓墨重彩、散发着泥土气味的白天黑夜里,我相信那里存在着正直教义的某种精髓。有时候,我几乎能说出那究竟是什么。如果可以,恐怕我会把它抛给其他人,尽管有可能让他们不再那么怡然自得。我会从自己肩上卸下这难堪的故事,像展平失败的作战书那样暴露我们的罪孽,在早已对我怀着戒心的邻居们面前挥舞这封认罪书。但非洲却在我手下移步换形,拒绝成为某段失败关系中的一方。除自身之外,它完全拒绝成为任何一个地方,或扮演任何一种角色。它,这座动物王国,如今正在荣耀王国里把握时机。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坐到你的位置上吧。别给这个鬼魅般的疯婆子留下搅扰那片宁静的任何余地。什么都没留下,只除了她自己的生活。

我们只是一心想掌控行走于大地上的任何一个活物。于是我们踏上这片土地,认为这里一片混沌,只有黑暗在水面上游弋。你现在笑了,当你啃噬着我的骨头时,你没日没夜地笑。但在当时,我们还能怎么想呢?只知道一切始于我们,也终于我们。即便现在,我们又知道些什么呢?去问问孩子们吧。瞅瞅她们都出落成什么样了。我们能谈论的,只有我们所携之物,以及我们所取之物。

1即艾森豪威尔,第34任美国总统。继任总统为肯尼迪。

2典出《圣经·启示录》6:1-8,四个骑马者分别象征征服、战争、饥荒及死亡。

3戴维·利文斯通(1813-1873),英国传教士,著名的非洲探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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