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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医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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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前的晚上,我接诊了病人j,他是个50岁上下的流浪汉,患了急性胰腺炎。自打我上班以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因为急性胰腺炎入院了。我们先给他吃了点儿止疼药,然后准备静脉注射——他看起来真是又疼又可怜。

“至少这几晚你有个暖和被窝睡觉了。”我说。

“你开玩笑吗?”他回答说,“我在这儿会感染耐甲氧西林金黃色葡萄球菌的。”看来现在大家普遍觉得,即使在外边睡大街,也比住到医院里卫生得多。

我不是想说教,可我是个医生,拯救生命是我的天职,所以我告诉他别忘了,他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是酗酒 (20) ,即使不能劝他戒酒(我肯定不能),至少我能够让他在出院之前不沾一口,这样绝对对他的身体有好处。顺便能让酒神歇几天,他也是捡了大便宜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好像我刚刚指责他乱伦一样。他告诉我,这辈子也别想让他戒酒——他还问我止疼药的配方是不是改了,否则为何吃起来这么苦。他把我拉近身边,在我耳朵边低语道:天天待在医院里,你最好多用点儿消毒湿巾。说完,他还神神秘秘地敲敲我的胳膊,好像在说“不客气”。

今晚他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家”,但无疑几星期后我们又会在医院里重聚。

作为传统,在结束了所有夜班实习后,我和我的住院医生一起到伦敦著名的不打烊餐厅24庆祝,点了两份讲究的全套早餐,还开了瓶白葡萄酒。值夜班的人好像和整个国家都不处于同一个时区,虽然现在是早上9点,但这瓶酒绝对不是用来醒神的,更像是睡前小酌。正当我倒满酒杯时,听到有人敲了敲玻璃。是j,他正狂笑着,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下次我一定得选个远离窗户的座位,或者干脆在更衣室里快速嘬一口酒精湿巾得了。

2005年6月5日,星期日

如果说所有整形外科医生都是啃肉断骨的尼安德特人,似乎有点儿不公平,但我敢肯定这样的描述适用于99%的人。每个夜晚,只要小哔哔显示他们的病房有事,我的心就会猛地一沉。

这周他们病房的病人已经出过两次事故了。昨天,一位病人在nof (21) 手术时发生心房颤动 (22) 的情况,这一迹象在他的入院心电图检查上就已经有所表现——然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稍微有点儿常识的医生就该联想到,也许这就是他四仰八叉躺在德本汉姆百货公司地板上被送到医院的原因所在。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给整个整形外科上课,课程题目就叫“有时候,人们摔倒是有原因的”。

今天他们叫我去查看一位20岁的病人,血液测试显示他出现了肾功能不全的迹象。这个孩子的两条胳膊都打着石膏,就像《史酷比》里的反面角色一样。他没有输液,床头倒是放着一杯没有碰过的水——虽然我相信他绝对想一口扑上去,但过去几天里,医生都要求他滴水不沾。我给他开了静脉注射,但这治标不治本——应该给我的同事们开几剂“常识冲剂”才对。

2005年6月7日,星期二

我被临时调派到手术室帮忙,从一位病人的直肠中取出了“异物”。虽然当医生还不满一年,但这已经是我从直肠中取出的第四件东西了——当然,这个数据仅限于我在手术室中的经历。

第一回是一个帅气的意大利男孩儿,他夹着一大截塞入屁股的马桶刷子到了医院(刷毛冲里),最后带着结肠瘘袋回了家。他妈妈是位身形壮硕的意大利妇女,她不像英国人那样冷漠,而是不断发出赞誉之词,还挨个感谢了医生团队里的每个人,说是我们救了她儿子的命。她还搂住了一位陪同到医院来的同样帅气的小伙。“还得感谢他的好朋友菲利普。要不是他当时在隔壁蹲坑,都没人叫救护车!”

大多数此类患者都得了被我们戏称为“埃菲尔塔综合征”的疾病——“我摔倒了,医生!我摔倒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某样东西如何飞到异常高度并塞入了他们体内(时间总能让你明白,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坐在腌小黄瓜上)。但今天,我第一次觉得病人所说的故事可能是真的。这回的故事可信度很高,涉及一张沙发、一个电视遥控器以及一场听起来异常疼痛的事故。当时我皱了皱眉,想着:“哎呀,这种事确实可能发生。”但在手术室里取出遥控器后,我们留意到那上面套了个安全套。好吧,所以有可能这也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事故。

2005年6月16日,星期四

我告诉一位病人,他得等到下周才能做上核磁共振,他听后威胁说要打断我的腿。我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太好了,这样就能歇几周病假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儿!我就亲自去给他找球棒了。

2005年6月25日,星期六

我打电话给一位年老病人的家属,宣告了他的正式死亡 (23) :他病得非常严重,无法做心肺复苏,所以死亡并不出乎人意料。当班护士把我带到隔间,指着那位面呈铁灰色的前病人,然后向我介绍了他的妻子。想来很古怪,要不是我打了那通宣布死亡的电话,这个女人也不会在法律上正式成为寡妇。哎,大自然承担了一切劳苦重担,却还需要我这么渺小的一个人来填写最后那张表格。

我向病人的妻子表示了哀悼,然后建议她到外面坐会儿,因为还要进行几项常规检查,可她说自己更愿意留在隔间里。我不太懂其中的原因,或许她自己也不懂,只是想再多和他待一会儿——虽然他此刻已不和我们同在了,或者是想在现场确认我不会像《每日邮报》里写的那样,对死者做些不堪的事情。无论如何,她在还没取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在前排入坐了。

我曾经宣告过三次死亡,但这还是第一次有家属在旁边围观,要知道这样我就事先喷点儿香水了。她显然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演出会有多么紧张、安静和令人筋疲力尽——简直比《沙漠妖姬》中的表演还要精彩。

我通过病人佩戴的入院手环确认了他的身份,然后肉眼检查了他是否还有呼吸,以及对语言或者肢体的刺激是否还有反应;随后是颈动脉搏动检查,用手电检查瞳孔是否已经扩张不动;看表2分钟,用听诊器检查是否还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再用3分钟听一下肺部是否有声音。我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一动不动地在白炽灯下站5分钟真的让人感到时间在以龟速前进,更别说你还用听诊器按着一具死尸的胸口,他悲伤的妻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你。这可能就是我们不愿意家属参与这一环节的原因。

我明白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工夫来确认病人是否死亡——医生就像是生意场上的搅局者,迟迟不愿意和死神达成合约 (24) 。一旁的准寡妇不断问我还好不好——她好像老以为我因为过于悲伤不能动弹了,或者忘了下一步该干什么。她每说一句话,我就吓一大跳……就好像你在仔细听一具死尸的胸部时它发出了声音一样。

等到终于回过魂来,我悲伤地向她宣布了坏消息,然后把它记录下来。这5分钟实在太难熬了,不过假如有一天不当医生了,只要涂上一身银色多乐士油漆,我就能去科文特花园做“活体雕塑”艺人了。

2005年7月5日,星期二

在做病史调查时,我试图帮一位70岁的女士解决她的饮酒问题。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红酒就是她的毒药。

我: “你刚才说每天要喝多少红酒?”

病人: “心情好的时候喝3瓶。”

我: “好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病人: “心情不好时只能喝下去一瓶啊。”

2005年7月7日,星期四

伦敦多地区爆发恐怖袭击,出现了几场严重事故,所有医生被要求到急诊科进行支援。

我的任务是在外科病房里转来转去,只要病人的情况不至于危及生命或者断胳膊断腿,就让他们出院,好把床位让给因为爆炸而受伤入院的新病号。我感觉自己就像台戴着听诊器的扫雪机,不断把那些没有晕倒或者咳血的装病病号撵走,清理掉上百个没事儿占着床位的混蛋。

2005年7月13日,星期三

我们医院没接收一个病号,因为没有病人,我一个星期几乎都无事可做。

2005年7月23日,星期六

这个周末我本该去参加最好的朋友罗恩的婚前单身派对,最后不得不在开场前四小时临时通知他我去不了了。我简直有一百万个感到恼火的理由:被邀请出席派对的人经过了层层筛选,最后只有8个人符合标准;我们还定制了自己的专属t恤衫;没有我,大家便玩不成彩弹射击游戏了;而且我还白掏了400英镑。

周末我本来该值班的,但大费周折安排了四场换班,才终于把时间空出来(a替我值班,b替a值班,c替b值班,然后我替c值班)。但因为牵涉人数过多,整件事就很不保险,像一场环环相扣的房屋交易一样。现在好了,c(我之前几乎没见过这个人)真实或者想象中的孩子病了,于是她有了真实或者想象中的照顾孩子的问题,所以我现在人在病房,而不是在太空球酒吧边喝龙舌兰边摸女孩儿的胸。

不当医生的人 (25) 总是不明白,遇到这种情况,即便你提前很久跟我们预约时间也没用——比如说提前两个月吧,可那时候值班表还没出来,怎么能确定呢?我点了一瓶自己都负担不起的威士忌——我几乎都能听到埃尔顿·约翰在我耳旁唱“稳住,可别发疯”——然后安排店家在罗恩回到家后给他送过去,同时附上了我卑躬屈膝的道歉。我们约好了14天后的某个晚上见面,再来一场只有我们俩的单身派对余兴会——那个时候我就能值完夜晚,并且补完那三个我答应要帮着值的班了。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场我压根儿没参加成的周末聚会。

2005年7月29日,星期五

整个晚班期间,我都感觉自己正坐在滔滔不绝往里灌水的船舱里,手头唯一能用来救灾的只有《森林家族》中小兔子戴的隐形眼镜。

每个紧急情况都需要至少15分钟来处理,而我的小哔哔几乎每5分钟就响一次,算算也知道,等式两边的数字并不相吻合。我的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被困在了急诊室里,所以我只能捡那些听起来病得最厉害的病人优先处理,对于其他护士发出的需求,我只能打哈哈对付过去。

“非常抱歉,但我手头有一堆情况紧急的病人。”我说,“说实在的,我可能还得再忙上6个小时。”一些人表示理解,另一些人则好像听到我说:“滚蛋!我正在《艾莉的异想世界》的某一集里寻欢作乐呢!”心绞痛、败血症、心律不齐、急性哮喘……一晚上我就在这些紧急状况间跑来跑去,像参加医学十项全能比赛,而只有我取胜项目中的病人才能活下来。

到了早上8点,一位病房姐妹通过小哔哔给我发来消息,她说我今晚表现得非常好,是个“称职的小医生”。我假装没看到“小医生”那个字眼,它让我听起来像是从儿童图书里出来的人物。我很激动,因为这是当医生以来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出近似于表扬的话语。我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略显慌张地表示感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信息最后附上了“爱你,再见”的结束语。或许因为我当时太累了;或许我脑袋短路了,误把她当成了h——那个唯一会对我说好话的人;或许在那一刻,我真的因为她那样说而爱上了她。

(1) 史蒂芬·派崔克·莫里西,1980年代英国史密斯合唱团的主唱。——译注

(2) “初级医生”指的是任何还未升为主任医生的人。这个词可能有点儿唬人,因为许多“初级医生”实际上是老资历了,有人已经工作了15年,拿了博士以及其他一堆证书头衔。这就有点儿像在威斯敏斯特,除了首相,其他人一概要被称作“初级政客”。

(3) 医生世界的等级是这样的:实习医生,住院医生,主治医生,副主任医生,以及主任医生。他们最近把这些称呼改了,改叫f1,f2和st1-7,不过大家还是习惯沿用老称呼,就好像有一阵家乐氏可可力改名叫朱古力酥酥脆一样。

(4) h是我的女朋友,我俩只处了6个月。别担心,后面不会出现一长串需要记住的人物,毕竟我又不是在写《权力的游戏》。

(5) 我会一直记着给你解释相关医疗术语的,可假如你连什么是听诊器都不知道,那我劝你还是把这本书送人吧。

(6) 邮箱地址中的ato(阿汤),实际上应该是作者的名字ada(亚当)。根据下文可知是医院把医生的名字搞错了。——译注

(7) 对于老年人来说,泌尿系统感染或者其他类型的轻度败血症都会导致他们行为疯癫。

(8) “大混乱”指医生的公共休息区,那儿有几把沙发椅,还有张摇摇欲坠的台球桌;也可以指每位病人最初入院时的精神状态。

(9) 静脉插管是那种硬插到手背上或者手肘窝处的塑料管子,通过它医生就能给病人注入药物或者液体。插静脉插管是实习医生的重要职责,可我在医学院时一次也没有实践过。在正式上班的前一夜,医院宿舍的室友从病房偷回了大概一盒装的80支静脉插管,之后我们在自己身上练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掌握了这项技能。这导致后来好几天我俩看起来都像是瘾君子。

(10) 静脉曲张是肝硬化令人发颤的并发症。病人的食道内会出现巨型曲张,随时可能破裂并导致严重出血。

(11) 这是一种能够顺着喉咙插进去的管子,插入到位后,管子会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对血管施压,运气好的情况下就能够止血。

(12) 《欧洲工时指令》是旨在阻止雇主往死里压榨员工的法律措施,限制一周工作时间“仅能为”48小时。

(13) 电解质指的是血液中的盐分,主要是钠、钾、氯化物和钙。假如含量过高或者过低,你的身体就会以某种方式发出警告,比如心脏停跳或者立刻晕倒。这么干真的是很聪明。

(14) 呋塞米是种利尿剂,假如因为心脏或者肾脏问题导致肺部及身体其他组织积水,它会帮助你把积水排出来。可假如你像这几个人一样并没有此类问题,它就会迫使血液中的水分排出来。

(15) 指的是甲基安非他命,即冰毒,价格比可卡因便宜。——译注

(16) 血氧饱和度是你血液中所含氧气的比例,由夹在你手指末端的血氧仪进行测量。最理想的情况下它应该是100%,再怎么着也绝对不能低于80%。

(17) 实习医生通常要进行6个月的非手术轮岗以及另外6个月的手术轮岗,而我轮岗时间最短的科室就是泌尿外科。

(18) 脱套伤指的是皮肤与其下组织间不可挽回的脱离伤,在摩托车事故中最常见,因为摩托车手通常会用手掌摩擦地面,以保护身体其他部位。老鼠在情急逃脱时也会自动选择尾巴脱套——不过我完全不记得医学院干吗要教我们这个。

(19) 现在,几乎所有腹部手术都能通过腹腔镜完成——“腹腔镜”这个词在希腊语里的原意是“非常非常缓慢”,因为过程中需要将带有小镜头和仪器的长杆通过微小的洞口插入体内。手术要求非常精准,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学会。打个比方,就像在太空里闭着眼用筷子去夹穿鞋带。

(20) 胰腺炎通常会引发剧痛,一般来说是由饮酒或者胆结石导致的。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医生们善意地把这些诱因总结为“中毒不浅”(其中包括蝎毒)。

(21) nof指的是股骨颈骨折,假如你觉得是微博标签的意思,我建议你还是别往下读了。

(22) 心房颤动指的是心脏快速、不规律且无效率的跳动——这种情况非常危险。

(23) 医生有填写病人死亡证明的法律义务,并要写明详细死因。在医院里,医生还同时承担了正式宣布(确认)病人死亡的工作。

(24) 教宗去世时,必须要百分百确认其已经死亡。按照梵蒂冈的规矩——这些规矩肯定是某个看过《驱魔人》并且觉得其中情节太小儿科的人起草的,医生要大呼教宗的名字三次,用一支点燃的蜡烛检查死者是否还有呼吸,然后——以防万一——用锤子锤他的头。至少这位家属不用目睹我所做的这一切。

(25) 应该单独发明一个词来形容不当医生的人,就像其他领域里的“外行人”或者“平民”这样的字眼。或许可以用“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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