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周五)(1/1)
去年生日那天感冒了。前年生日那天怎么样已经想不起来了。生日什么的,就是让你很难平静下来。年轻的时候很害羞,别人跟我说生日快乐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祝贺的,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不明白了。想到今年生日之后就七十岁了,年谱里面也是这样记着的吗,于是查了最近刚买的“帕姆”(pal)电子手账,发现原来自己才六十九岁。六十九这个数字能够引发丰富的联想,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合身份,有些抱歉。
我没有计划办什么生日派对,但有很多人记得我的生日。住在邻家的孙子们送给我有着史努比封条的红酒和可爱的酒杯。远在纽约的女儿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收到邮件。我一边接电话,一边颤颤巍巍地打开电脑,伴随着迷笛的生日歌声,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可爱的狗狗照片。通过网络收到生日歌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打开邮寄来的生日贺卡后,熊组成的管弦乐队站在眼前奏唱生日歌。我终于慢慢地感受到生日的氛围了。
很是壮观的一份礼物是厚厚的一沓名为“fro 69 friends”(来自六十九个朋友)的文件,里面有六十九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的短短的一句话,分别按照他们的生日贴在一起。比如:“一月十日,我台球日本第一”“三月二十五日,nothg is true,everythg is free(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都是自由的)”“七月十九日,酒井的红面包”,一些不知所云的话,配上他们的签名,很有趣。制作这个的是我的一个铁杆粉丝,大学生细川尚子,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我的粉丝。她每年都会邀请朋友给我制作这样一个很费时间的礼物。真的很难得。
虽说今天是我生日,但也不能因此而荒废工作。傍晚的时候在新宿有我新出版的《克利的天使》一书的签名会。在此之前,我去国立博物馆看了不久就要闭幕的“中国国宝展”。如我所料,人潮拥挤,隔着人们的肩膀我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宝物。首先我被进门第一间展厅里的六世纪的佛像群吸引住了,不管是菩萨还是如来都如活生生的女人一样娇媚性感。我想这样一来不就像《花花公子》杂志一样了吗?仔细观察,哦,不,不用仔细看就知道佛像是没有乳房的,即便如此,这些佛像怎么看都不像是男的,但我也完全无意敷衍了事地说他们是中性的。但是能够确定的是,这种美是从人类短暂有限的肉体中诞生出来的。然后这种肉体孕育出了我们所说的心灵。每一尊佛像的表情都能让观者静下心来,而我只消看着没有头部的那尊佛像薄薄的袈裟下身体的线条,就能感到心绪平和。这些肉体的美,与其说是静止的,更像是流动的。
四川省出土的青铜立人像高二点六米多,耸立在人群之上。看着照片,我不禁感叹,原来中国还有这么宏伟的东西啊,惊佩之情无以言表。人像的容貌魁伟,与一千几百年之后制作的佛像似是而非。我一边感叹制作出这种造型的古代中国人的灵魂与现代的我们相隔得如此遥远,同时,我之所以莫名地被铜像中蕴含的力量所打动,我想一定是因为在我大脑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依然残存着能够与这种力量产生共鸣的元素。即便如此,虽然有着同样的人类肉体,却能制作出如此不同的造型,正好印证了在文明、文化的演变过程中,心灵与思想呈现出了多么丰富多彩的变化。
所展出的国宝似乎多半都是最近十几年来发掘出来的。我的父亲彻三非常喜欢中国美术,特别是那些古文化美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十分兴奋吧。父亲喜欢中国的玉器,私下里以自己收藏的那些小物件为傲。因为父亲曾说那些玉器大部分都是商周的东西,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只要一说到玉,就条件反射地想到那个时代。而在今天所见的展品中,最古老的一件是新石器时代的产物,即公元前四千年至公元前三千年的文物,得知这一信息后我惊讶不已。确实,这与父亲所收藏的玉器式样不同,也更大。但是,由于被人潮所拦住,我未能近前仔细欣赏。无奈之下我只好来到休息场所翻阅图鉴,再次惊叹于中国历史与中国人令人恐惧的博大精深与超凡智慧,以及他们广阔的胸怀。二十一世纪怎么了?电脑为何物?我的生日恍如梦幻。
签名会顺利结束了,还得到了朋友送我的香槟酒。回到家后,我再次品读父亲写的有关玉石的文章,发现其中引用了泷井孝作的一首诗:“飕飕寒日抚玉璧,丝丝暖意沁心脾。”据说是泷井先生欣赏了父亲的藏品后所作的。虽然恍惚如泡影,但今天生日真的很开心。带着这份喜悦,我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