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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Freud(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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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除祖母房子的时候,在地板下面找到了大量弗洛伊德。

你大概会追问一句,所以我预先强调一遍:发现的是弗洛伊德,而且是大量出现的。我不会推卸说,出现的是弗洛伊德这个名字的别的什么东西。弗洛伊德是姓氏,名字是西格蒙德。

是的,很坚定。

这年冬天,祖母过世,只留下巨大的乡下宅子。那就是这一事件的开始。既然开始了也没有办法,然而完全没有结束的迹象。

祖母一直拒绝同住,始终一个人生活。她的临终也许相当精彩,被人发现的时候,是拔了刀杖倒在庭院里的。大概不是要砍杀每天到院子里来偷玩的黑猫,就是要斩杀潜在池子里某处的鲶鱼。宛如剑豪般的死。

死因似乎是衰老。踢在庭院的踏脚石上,大概就是致命伤。

于是被抛下的家人,在葬礼结束后举行亲属聚会。大家头碰头商量祖母房子怎么处理,没有人到今天还想住回这样的乡下,然而就这么放着被人偷偷住进来也是麻烦,要是好好维护又要花费管理费,想卖掉又没有买主,干脆彻底拆掉算了。于是亲属们定下日期,计划再度聚集,一起见证祖母家的临终。

拆除之前首先掀开榻榻米,结果地板下面出现的是大量弗洛伊德。不是一两个,而是每掀开一块榻榻米、拆下地板的时候,都会冒出新的弗洛伊德。最后发现,二十二叠的地板下面全都躺着弗洛伊德,所以刚好是二十二个。

我们家的人一开始还会大叫够了,到最后也不禁哑口无言了。

二十二个弗洛伊德整整齐齐排在院子里。这就是祖母留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就连指挥收拾废品的叔父,对这景象也无从下手。他连搬运的指挥都停下了,显得十分焦躁不安。不过把弗洛伊德在院子里排好,把桌子搬出来开始摆上啤酒的时候,他总算恢复了精神。

叔父显然想找一番开幕的话,但好像没有能适应这种状况的合适词汇,一开始方向就有点偏:“我说,地下挖出来的这个,怎么不是荣格呢?”

既然是大量出现,那问题就和具体某个人物无关了。叔父对我的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回答我说,不管怎么讲,这个毕竟是弗洛伊德吧。

唔,这副长相怎么看都是弗洛伊德,其他人很少会长这样吧。

祖母的随身物品,生前基本上都整理好了,除了刀杖之外,也没什么值得分的财产。我可以穿上祖母的吊带背心,大跳“éééé” [22] ,从而平稳地拉开分配遗物的序幕。祖母现在留下这场大骚乱的种子,还留了这么多,可以说把争夺遗产强行演变为波澜壮阔的谦让。

别把弗洛伊德给我,婶婶一脸困窘地喃喃自语。再怎么奇怪,也没有把弗洛伊德存到地板下面的吧。这是伯母。

表妹的孩子一直盯着运出来整整齐齐横排在庭院里的大量弗洛伊德,忽然哭了起来,被带到了主屋外面。就算是我,也不想具有小时候目睹大量弗洛伊德的回忆啊。

这难道是弗洛伊德全集吗?叔父又朝错误的方向投了一球。哪里像全集?怎么看都是弗洛伊德自己吧。也许哪里会有重播的按钮,按下去就会开始讲课,但如果一般的理解适用的话,一般的弗洛伊德不会是这样的东西吧。

在把弗洛伊德横排在院子里的时候,我也曾经将这沉重的躯体抱在胳膊里,在客厅和庭院里往返。它们有着十分真实的人类质感。没有意识的躯体所特有的重量,压在我的胳膊上。

说是弗洛伊德自己,叔父接着我的话头继续说,这个自己就够糟糕的。这个自己是很糟糕啊,我也接着话头说,但这个糟糕与通常一般的糟糕不同,那是相当的糟糕。

这东西能不能卖掉啊?插嘴进来的是婶婶。这是个积极的想法,不过如今应该不会有人要买弗洛伊德吧,叔父讥讽了婶婶一句。堂弟说,不管怎么讲,反正本来就不想把弗洛伊德放在家里。

但是这个数量不同寻常,父亲终于把弗洛伊德的队列整整齐齐调整到头朝北枕好,擦着汗回来了。父亲似乎并不在意弗洛伊德的大量出现,好像仅仅是完成了一项体力活而已。是他一以贯之的人设。自打我出生以来,就搞不大清楚他的内心想法。

父亲回到沉默不语又气氛压抑的亲属中间,悠然说了一句:“哎,真像是老妈干的事啊。”随后拿起一罐啤酒,但仿佛意识到亲戚们投来责备的目光,说着“也没有那样的事情”,又把啤酒放回到桌子上。

叔父虽然也向父亲投去责备的目光,但似乎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说的话,又朝我看来。对了,这个大概是多少岁的弗洛伊德啊?

不管多少岁,我想不是死掉时的弗洛伊德。如果能够大量存在,那么躺在地板下面的弗洛伊德虽然连呼吸都没有,但也应该不是死掉时的弗洛伊德吧。

唔,这么说来,他们的脸色也确实太好了,叔父仿佛很得意地指出。虽然不知道血液循环怎么样,但被他这么一说,重新去看,确实觉得应该是壮年时期的弗洛伊德。这么说来,也就是这个院子里大量陈列着弗洛伊德壮年时期的头盖骨。细心去看,每个弗洛伊德的大小都有着微妙的差异。壮年期,大约不会出现长身体或者缩个头的事,所以这是保存状态的影响吗?

我也并不讨厌十八岁的清盛头盖骨之类的话题,那有种不明所以的怪异感。但是一旦带上了“大量”这个形容词,就有点让人皱眉了。如果是大量的,那就有种不管多少岁的头盖骨都无所谓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说起来这么多的弗洛伊德是从哪里搞来的?叔父哼哼唧唧地问。伯父在旁边嘟囔说,要么偷渡要么盗窃的吧。你说盗窃?叔父有点发愣,眼光游离了一下,随即又回过神来,转过头对伯父说,一般没人会偷弗洛伊德吧。

不要说弗洛伊德,不管是谁好像也没办法偷一大堆回来。伯父也表示同意。

表哥指出,先别说是不是偷,光是数量这么多就不可能。

那个确实不可能。我在心中也表示同意。

谁也没说出口的一种可能性是,弗洛伊德会不会是祖母的玩物?祖母版蓝胡子弗洛伊德篇。从村子里拐走年轻弗洛伊德的老女人,想象起来虽然和生前的祖母毫无重合之处,但从意义不明这一点上说,也确实能让人回忆起祖母。这倒是挺有趣的。

我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嘻嘻的表情,叔父一脸诧异地从旁边观察着我,一边尝试将话题转向建设性的方向。就说是弗洛伊德吧,把这些弗洛伊德当成弗洛伊德的大型垃圾处理掉怎么样?他旁边的婶婶嘟囔着说,这是非法丢弃弗洛伊德吧,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肩膀。

去问问环卫局,能不能走正规手续扔掉?父亲给了个没什么用的建议。

弗洛伊德属于可燃垃圾还是不可燃垃圾?说不定属于资源回收垃圾?我想象接到问询一头雾水的环卫局员工的模样。同时觉得再怎么说也是环卫局,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问的吧。比方说时间是什么垃圾?忧愁是什么垃圾?垃圾又会是什么垃圾?

说不定会说属于资源回收吧,父亲含含糊糊地说。叔父点头不已,附和说,没错,要说资源,这个就是资源啊。

说是资源回收,到底回收成什么?伯父提出质朴的疑问。那个嘛,大概是化学纤维啊再生纸之类的吧。这是我的意见。要么t恤衫要么卫生纸。不过这些都不太对头,这一点我也承认。这批弗洛伊德如果是活生生的还在活动,那情况又不一样了。大量的弗洛伊德一定会和一个人的弗洛伊德一样,批量生产出大批论文,以一个人的弗洛伊德的人数倍的速度。不过同一个人大量存在的情况下,工作效率是不是会单纯按人数翻倍,这一点倒也比较可疑。

总而言之,在那种情况下,没有同样存在大量读者,我认为是不公平的。弗洛伊德全集已经太厚了,而且可以想象首先抱怨的大概会是弗洛伊德的研究者们。

婶婶提出,既然是弗洛伊德,送他上讲台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如果能让这个弗洛伊德开口说话,感觉这个方案倒也不错。但是整个学校不管进哪间教室里面等的都是弗洛伊德,委实有点恐怖。而且更重要的是,排在这里的弗洛伊德都是横躺着的,看起来并不想积极参加那样的劳动。这些懒人就连从地板下面移动到院子里都不肯抬一下自己的手。说不定能用在纪念合影上,不过到底有几个人想和弗洛伊德并排合影,我有点吃不准这个数字。

大学里常备一只弗洛伊德肯定有助于研究,婶婶对自己的意见显得很坚持。伯父抬头望着天说好像没有需求,又接着说连读都没读过。这么说来确实没读过弗洛伊德啊,叔父也补充说。

母亲好像读过的吧,侧头回想的是父亲。

这种书应该没人读过吧,我指出。这话说得有道理,叔父点点头,但又猛然跳起来说不对,也可能在图书馆借来读过。不过随即意识到读没读过都无所谓,于是又坐了回去。

明明谁都没读过,为什么冒出来这么多弗洛伊德?叔父漫无目的地问。他又说,是不是有谁惹了弗洛伊德?不过弗洛伊德也不是巫师啊。我从没听说过哪个故事里提到弗洛伊德会不断把弗洛伊德送到藐视弗洛伊德的人那里去恶心他的。

如果是弗洛伊德,多少读过几册,不过说实话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内容。也许就是粘点口水刷刷翻书页,但不记得在弗洛伊德的照片上画胡子的记忆。总觉得挺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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