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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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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莫娜说,解开腰带。楚斯不禁盯着她的腰围看,想看她的腹部是不是会恢复到有如气球般圆滚滚的状态,想看她会不会变回一只平常的企鹅。

“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互相帮助。”

“帮助什么?”她蹲伏下去,取下杠片两端的固定扣。

楚斯在她身旁蹲下,压低嗓音说:“你说过提供情报的话你们会付钱。”

“对啊,”莫娜以正常音量说,“你有什么情报?”

“我要五万。”

莫娜哈哈大笑。“班森,我们付的价码很高,但没有那么高,最多一万,而且必须得非常有料才行。”

楚斯缓缓点头,舔了舔嘴唇。“我的情报不只是有料而已。”

“你说什么?”

楚斯稍微提高音量:“我说,我的情报不只是有料而已。”

“那还有什么?”

“我的情报就像是有三道菜的豪华大餐。”

“不可能,”卡翠娜高声说,盖过嘈杂的人声,啜饮了一口白色俄罗斯调酒,“我有伴,而且他在家。你住哪里?”

“金狮街,可是我家没东西喝,又很乱……”

“床单干净吗?”

乌尔里克耸了耸肩。

“你可以趁我冲澡的时候换床单,”她说,“我才刚下班。”

“你是做——”

“你只要知道我明天一大早还得起床去上班就好了,那我们就……”她朝夜店大门点了点头。

“好,可是先把酒喝完好吗?”

她看着自己那杯调酒。她之所以开始喝白色俄罗斯,是因为影星杰夫·布里吉斯在《谋杀绿脚趾》一片中喝的就是这种调酒。

“这要看……”她说。

“看什么?”

“看酒精对你……有什么效果。”

乌尔里克微微一笑。“你是想让我表现焦虑吗,卡翠娜?”

从陌生人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你会有表现焦虑吗,乌——尔里克?”

“没有,”他咧嘴一笑,“但你知道这两杯酒要花多少钱吗?”

这回轮到她露出微笑。乌尔里克这个人没问题,只不过有点瘦。她在tder上看别人的资料,首先就是看身高和体重,这也是她真正会看的数据。她计算一个人bi值的速度,简直跟扑克高手算牌一样快。二十六点五还算可以。在认识侯勒姆之前,超过二十五的她都不接受。

“我先去洗手间,”她说,“这是我寄放外套的收据,是一件黑色皮夹克,你在门口等我。”

卡翠娜站起身来,走了开去,心想这是乌尔里克第一次有机会从背后打量她,而在她的家乡卑尔根,大家都说她有一副美臀,因此乌尔里克应该会感到满意。

酒吧深处更为拥挤,她必须把人推开才行,因为“借过”这句话在世界上其他文明地区也许还行得通,例如卑尔根,但在这里可行不通。有那么一刻,可能是在汗涔涔的人体之间推挤得太用力了,以至于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最后她终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往前踏了几步后缺氧的晕眩感才逐渐消失。

只见前方走廊的女厕门口排起了长龙,男厕则无人排队。她又看了看表。她可是项目小组召集人,明天必须第一个进办公室才行,所以管他的。她打开男厕的门,抬头挺胸走了进去,经过一排小便池,站在小便池前的两个男子并未注意到她。她走进隔间,把门锁上。她的几个女性朋友总是说她们从未进过男厕,还说男厕一定比女厕脏,但以她的经验来说并非如此。

她脱下裤子,刚在马桶上坐下,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她觉得奇怪,隔间里有人,从外面应该一目了然,再说如果对方认为里面没人,又怎么会敲门?她低头从门板和地面之间的空隙望去,看见一双蛇皮皮靴的尖鞋头。她接着又想,一定是有人看见她走进男厕所以跟了进来,认为她应该是想找刺激。

“滚……”她开口说,但后面的“开”字还没说出口,就觉得气短。难道她身体不适?难道带领一宗她知道会是重大命案的调查工作才不过一天,她就紧张到难以呼吸?天哪……

她听见男厕门被打开,两个大声嚷嚷的幼稚男人走了进来。

“x他妈的真是太恶心了!”

“超级恶心!”

门板底下的那双尖头皮靴不见了。卡翠娜侧耳聆听,却没听见脚步声。她上完厕所,打开隔间门,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那两个幼稚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小。

“你在这里干吗?”其中一人问。

“小便和洗手啊,”她说,“先小便再洗手。”

她甩掉手上水珠,走出男厕。

乌尔里克正站在酒吧门口等她,手里拿着她的夹克。看到这一幕,她不禁联想到嘴里咬着木棒、尾巴猛烈摇晃的小狗。她赶紧把这个想法推到一边。

楚斯驾车回家,他打开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放摩托头乐队的一首歌,以前他总以为这首名为《黑桃a》的曲子叫作《黑桃会死》,直到有一次米凯在高中舞会上高声说:“这个瘪四还以为莱米是在唱黑桃……会死!”至今他仍听得见大家发出盖过音乐的哄笑声,仍看得见乌拉那双美丽眼眸带着笑意,闪闪发光。

反正无所谓了,他还是认为《黑桃会死》比《黑桃a》好听多了。有一天,他在警署餐厅里冒险在其他同事围聚的桌子前坐下,当时侯勒姆正在用可笑的托腾口音说他认为要是莱米能活到七十二岁就太浪漫了。楚斯问为什么,侯勒姆答道:“七和二,二和七,对吧?莫里森、罕醉克斯、贾普林、柯本、怀恩豪斯 [1] ,他们都是这样。”

楚斯只是跟着大家点头称是,至今仍然不懂侯勒姆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无论是不是局外人,今晚他都比该死的侯勒姆和其他在餐厅里点头的同事口袋里多了三万克朗。

先前莫娜一听见楚斯提到侯勒姆所说的尖牙或铁假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立刻打给编辑,编辑也同意楚斯的确所言不虚,他端上来的确实是三道菜的豪华大餐。前菜是埃莉斯去赴tder约会,主菜是她回家时凶手可能已经在家里等她,甜点是凶手用铁假牙咬她脖子致使她死亡。一道菜一万克朗,加起来总共三万克朗。三和零,零和三,对吧?

“黑桃会死,黑桃会死!”楚斯跟着莱米一起嘶声高喊。

“不可能,”卡翠娜说,又拉上了裤子,“没有避孕套就免谈。”

“可是我两个星期前才去验过血,”乌尔里克说,在床上坐了起来,“我对天发誓,骗你不得好死。”

“这套你拿去用在别人身上吧……”卡翠娜得先深吸一口气,才能扣上裤子纽扣,“反正你验过血也不会不让我怀孕。”

“难道你什么措施都没用吗,妹子?”

妹子?哦,她是喜欢乌尔里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天知道重点是什么。

她走到玄关,穿上鞋子。她进来时已记住乌尔里克把她的皮夹克挂在了什么地方,还查看过大门内侧只有一个普通的门锁。没错,她很会计划逃生路线。她出门下楼,踏上金狮街,新鲜的秋日空气尝起来有自由和千钧一发的味道。她放声大笑,沿着道路前行,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中央的行道树间奔跑穿梭。天哪,真是蠢毙了。但如果她真的很懂逃生,为什么她跟侯勒姆同居时没去装避孕器,或至少服用避孕药?她记得自己曾向侯勒姆解释说她那敏感难相处的个性实在难以再承受使用避孕措施而产生荷尔蒙变化所导致的心情起伏。的确,她跟侯勒姆同居之后就没再吃避孕药了。手机响起,她的思绪被打断。她的手机铃声是大明星乐队(big star)的《哦我的灵魂》(o y ul )一曲的前奏,是侯勒姆替她安装的,他还费了一番口舌说明这个被遗忘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南方乐队有多么重要,又抱怨说网飞(?ix)的纪录片剥夺了他的人生使命。“妈的!秘密乐队的乐趣就在于他们是秘密啊!”反正看起来他短期之内不会长大。

她接起手机:“甘纳,什么事?”

“铁假牙谋杀案?”素来温和的队长口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你说什么?”

“这是《世界之路报》网站现在的头条新闻,上头说凶手早已在埃莉斯·黑尔曼森家里等她,而且他咬穿了她的颈动脉,还说这是来自警方的可靠消息。”

“什么?”

“贝尔曼已经打过电话了,他……该怎么说才好?他火冒三丈。”

卡翠娜停下脚步,努力思考。“首先,我们不确定他是否早就已经在她家了,也不确定他咬了她,甚至连凶手是不是男的都不确定。”

“那就是警署里有个不可靠的消息来源了!其他我不管,只是这个消息来源我们得追根究底才行,到底是谁走漏了案情?”

“不知道,但我知道《世界之路报》的原则是会保护消息来源的身份。”

“去他的原则,他们要保护消息来源是因为觊觎更多的内幕。布莱特,我们得把这个泄密者揪出来才行。”

卡翠娜的注意力更为集中了。“所以贝尔曼是担心案情走漏会给调查工作带来负面影响?”

“他担心这件事会让警方难堪。”

“我想也是。”

“你想也是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你自己也这样想。”

“明天的首要工作就是处理这件事。”哈根说。

卡翠娜把手机放回夹克口袋,朝前方道路看去,只见有个影子晃了晃,可能是风吹动了树木。

她犹豫片刻,心想要不要过马路到对面去,那边的人行道灯光比较明亮,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米凯·贝尔曼站在客厅窗前,从他位于赫延哈尔的住家,可以看见整个奥斯陆市中心往西延伸至霍尔门科伦区下方的低缓山丘。今晚这座城市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犹如一颗璀璨的钻石。

他的小孩都已入睡,他的这座城市更是酣然熟睡。

“怎么了?”乌拉问道,从手头书本上抬起头来。

“最近这起命案一定得解决才行。”

“不是所有命案都得解决吗?”

“现在这起命案闹得很大。”

“只是死了一个女人不是吗?”

“不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世界之路报》大肆报道吗?”

他听得出她口气中带有一丝嘲讽,但不以为意,因为她已冷静下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其实乌拉在心底深处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她不是那种喜欢发生冲突的人。他这个老婆最爱的莫过于照顾家庭、为孩子操心和看书,因此她口气中暗藏的尖酸意味并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况且她也难以明白,如果你想让后世记得你是个好国王,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你是太平时代的国王,在位期间正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第二,你是引领国家走出危机的国王,如果在位期间没有危机,那就要假装有危机,进而引发战争,让人民以为情况糟得不得了,不开战国家一定会深陷危难,即便是小战争也无所谓,重点是最后一定要赢得胜利。

米凯倾向于选择后者,当他站上市议会面对媒体时,他打算夸大波罗的海诸国和罗马尼亚移民的犯罪率,悲观预测未来,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获得额外的资源,去打一场其实规模很小的战争,然而在媒体上却必须显得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十二个月后,他可以提出最新的数据,间接宣告自己获得辉煌胜利。

但最近这起命案却是一场脱离了他掌控的战争,而且从《世界之路报》今晚的报道来看,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一场小战争,因为大家都已随着媒体起舞。他至今仍记得斯瓦尔巴群岛发生过的泥石流事件,当时造成了两人死亡,许多人无家可归。而泥石流事件的前几个月,下埃伊克尔地区发生过一场大火,导致三人死亡,更多人无家可归,但后者只得到中等的媒体报道篇幅,相当于住家失火和公路意外,而远方群岛的泥石流事件却更符合媒体口味,就跟这起命案中的铁假牙一样,这意味着媒体已经抢先跳出去确立风向,仿佛这是一场国家级大灾难,最后逼得挪威首相也不得不对全国发表实况谈话,因为媒体只要说跳,首相一定会跳,而且下埃伊克尔地区的居民看了新闻之后都不禁会想,当他们的家园陷入火海时,首相人在哪里?米凯知道首相在哪里,一如往常,她和她的顾问正以耳贴地,聆听媒体发出的震动,但其实什么震动都没有。

然而现在米凯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了。

现在,就在他这位屡建战功的警察署长即将有机会进入权力中心之际,这场战争已逐渐演变成一场他输不起的战争。他必须把这起命案的重要性摆到第一位,视它为一波犯罪潮,因为埃莉斯·黑尔曼森是个生活富裕、教育程度高、三十多岁的挪威女子,同时也因为凶器不是一根钢棒、一把刀或一把枪,而是一副铁质假牙。

这就是为什么他认为自己必须做出一个不想做的决定。他有千百个理由不做这个决定,但实在别无他法了。

他必须把那人找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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