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玛丽和佩吉(2/2)
其他的顾客是被萨克森从街上拉来的,他总是不断地为手下的女孩找活儿干。如果有男人从奥帕里纳酒吧出来后再来到这里,那么他给的钱会被交给莱辛斯基或孔西利奥(后来交给罗茜·吉尔伯特),萨克森会从中抽成。如果萨克森直接带人过来,他会公允地分给孔西利奥一部分钱。一个漫长的夜晚结束后,玛丽和佩吉会在对面的福生餐馆拿到她们的分成。
她们几乎看不到客人的脸。她们能看到其轮廓、身形、衣服(通常是制服),但她们不会去看对方长什么样。男人们进屋前从不敲门,因为觉得没必要尊重佩吉和玛丽这样的妓女。他们自己脱衣服,但玛丽会帮他们解开裤扣,这样她就可以偷偷观察一下此人是否有梅毒。
她会给他们戴上安全套,但有的人会拒绝。士兵们倒是很少反对。他们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但家里还有妻子或恋人在守候,他们想干干净净地回去见她们。没有前戏,直入主题,获得满足后,他们就离开。正因为这样,在大多情形下,整个过程耗时不多,但有时他们在酒后需要点助兴手段。有些客人满足于简单的手段,有些客人则需要借助更奇特的工具。
完事后,他们简单清理一下,在她的夜壶里小解,然后穿上衣服走出去。整个过程几乎是无声的。男人们一语不发,玛丽也几乎不懂他们使用的语言。他们在楼下付账——以前是付给莱辛斯基,后来则是付给罗茜。有的人会丢过去一两个硬币,算是小费。
从他们离开后到下一个客人到来前,玛丽会有一小段宝贵的空闲时间。她坐在那里,倾听从隔壁奥帕里纳酒吧的留声机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从楼下或是同在楼上的其他卧室里传来的声音,还有外面胡同里整夜都有的嘈杂声——人力车与汽车来来去去,成群的士兵大喊大叫,路过的零食小贩担子里的罐子叮当作响。她有时会发白日梦,幻想驼铃商店里那些美丽的衣袍、北京饭店餐桌上的白色亚麻桌布和她以后可能会过上的美好生活。也许她会搬到上海或天津去,搬进一所更好的房子,有一位更和善的鸨母。她也会考虑明天和佩吉要一起去做的事和要去的地方。然后,又一个男人进来了,一切又从头开始。
一天晚上,妓院里挤满了下值的意大利海军。他们喝得醉醺醺的,浑身汗臭,在床上很快就完事了。玛丽、佩吉和其他妓女听到了可怕的尖叫声。随后她们就被锁进各自的房间,整晚都听到有人来来去去。莱辛斯基和孔西利奥争论,然后是她的大吼声与尖声叫嚷。再后来妓女们都被放了出来,推到大街上。山东壮汉在她们后面闩上了门。有人告诉她们:莱辛斯基夫人和迈克尔·孔西利奥已经逃了。传说他们不告而别,躲入了天津或是上海的法租界。
在胡同对面的福生餐馆里,玛丽和佩吉试着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然后萨克森走进来找到了她们,于是她们就成了他的手下,搬进了他的那些小房间,就在她们之前的工作地的隔壁。
然而,她们现在得上街拉客了,要把客人带进后沟胡同那些廉价的小旅馆里。那里的条件比莱辛斯基夫人的房间还糟糕,跳蚤和臭虫更加猖獗。客人似乎也更糟糕:时常有人不想付钱,且有怪癖的变态出现得更频繁了。
完事后,她们得迅速离开房间。在那种廉价旅馆里很难洗漱;如果想要洗澡,就只能用冷水,而且水通常很脏,她们都因此得了传染病。很快,佩吉和玛丽变得邋遢,也没有时间去美容院或裁缝铺了。萨克森的抽成越来越多,她们也逐渐绝望。玛丽和佩吉没有资本去为自己争取权利。在大街上揽客和在屋里接客不同,她们不能像以前一样收费了。她们现在很少能得到安全保障和容身之所,也不会去逛哈德门大街和甜品店,或是去买皮罗什基了。通常她们只能在福生餐馆吃一碗廉价的油腻面条,周围坐着毒贩、瘾君子和其他妓女。鸡头们时不时地把这些女孩轰回大街上,这让她们十分厌烦。
在福生餐馆外的遮雨篷下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中,中国人占了多数,他们中有人力车夫、等着购买赃物的销赃人、能认出那些外国瘾君子和走投无路者的放债者。住在周边的小孩站在那里,盯着开进“恶土”的为数不多的几辆汽车,疯狂地争抢纡尊降贵来到船板胡同的“大人物”从车里扔出的硬币——他们时不时地从肩膀上方扔几个子儿过去。
1937年的冬日寒冷而漫长,似乎看不到尽头。生意很不好做,人们都说要打仗了,日本鬼子要来了。萨克森却想让佩吉和玛丽接待更多客人。当情况变糟时,玛丽总是心不在焉;她会在傍晚时去奥帕里纳酒吧喝酒,或是服用萨克森给她的海洛因药片。一天晚上,她觉得特别冷,就让萨克森为她打一针,然后她立刻就感到了温暖,忘了所有的烦心事。
从那以后,她就可以在廉价小旅馆里待上一整夜了;她不再觉得寒冷,也感觉不到跳蚤在咬她。她不照镜子,也就看不到自己干枯的皮肤、剥落的头皮屑和蓬乱的头发。她一再服用海洛因,使自己感觉不到工作带来的痛苦和客人身上的恶臭。萨克森一次带三个、四个甚至五个士兵到她的房间,但玛丽对这一切都麻木了。
佩吉也是如此。小旅馆里残酷的生活逼她走向了萨克森手里的海洛因、注射剂和药片。她开始魂不守舍,要靠酗酒来赶走脑袋里的恶魔,然而这只会使情况恶化。在莱辛斯基夫人手下混时,她一有空闲时间,就和玛丽待在一起;而现在,她总是孤单一人,因为她们在不同的小旅馆工作。她越来越依赖酒精,钱包却越来越瘪。于是,她也喝起了洋溢胡同里非法酿造的萨摩根酒。
她的健康每况愈下,脾气越来越坏,常常狂性大发。发脾气时,她会与客人、旅馆老板、在“恶土”上开始四处探索的日本士兵等任何她觉得碍路的人打架。最后,客人都绕着她走,以免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她在生活的泥淖中陷得更深了。
当北平最终沦陷时,玛丽和佩吉仍然活得恍恍惚惚,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件事。萨克森不告而别,销声匿迹。玛丽当时已经吸毒成瘾。她被抛弃在这里,没有稳定的海洛因来源,也没有固定的住处。她从一家廉价旅馆搬到另一家,按天付钱。如果能哄得客人给她足够多的钱,晚上她就会有房间住,可能还会有些药片帮她入睡。如果不成的话,她就得去找个铺位,或是直接睡在大街上,并且没有毒品可吸食。玛丽现在只能得到那些最次等的海洛因,里面掺着士的宁和面粉。她和别人共用针头,或是租用那些被反复使用直到针尖变钝的注射器,它们在她的手臂上、小腿肚上和大腿内侧留下了穿刺伤和擦伤。她和佩吉失去了联系,后者在别的小旅馆里和正困扰着自己的恶魔——毒瘾和酒瘾——做斗争。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在1939年的夏天,北平“恶土”中神秘的幕后大人物舒拉·吉拉尔迪对此做出了评论(玛丽刚来到这里时,他就认识她了):“她只能转动眼珠,嘴张开又合上,脑袋晃来晃去;她完了;她活不过两周了。”
她确实没有活过两周。夏天结束前,玛丽死于吸食海洛因过量。至于她是不是有意为之,没人知道。她去世时还不到30岁。
萨克森走了,玛丽也离开了,佩吉在海洛因和廉价烈酒中越陷越深。她继续嗑药,情绪起伏不定,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大约在玛丽过量吸毒的那段时间,佩吉曾设法回到哈尔滨,其中的细节不为人知,但有长舌者说舒拉为她买了火车票。在那里,家人把她拒于门外,不想再管她的事。她先是住在臭名昭著的马迭尔宾馆,后来流落到了为穷困旅人提供食宿的按天付钱的小旅馆。
在那座滴水成冰的北方城市,她继续为一点小钱和伏特加出卖肉体。尽管中间的细节已经散佚,但看起来佩吉最后因在宾馆房间里大发酒疯而被当局带走,之后又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病院。数月后,她在那里离世,和玛丽一样,去世时还不到3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