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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淤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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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美的家在横川,她与丈夫一家四代共同居住在一幢大房子里。这幢房子最早的主人是她丈夫的祖母,老太太已经快100岁了,直美的小女儿小瑛才2岁半。地震发生时,直美正待在卧室里哄小女儿睡觉。最先传来的垂直震动让人感觉“像被放进了鸡尾酒调制器里”。强震过后,房子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书、家具和碎玻璃。她6岁的儿子冬真被困在另一个房间里,房门被掉落的东西堵住了。由于墙壁和地板在余震中弯曲变形,直美花了半小时才把他救出来。

直美一家都没有受伤,只是楼下的房间乱成一团。直美的婆婆忙着照顾自己心神不宁的老母亲,在当地社区协会担任要职的公公则要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家庭观和对家庭成员行为的要求,说他“传统”就算是比较客气的了。当他检查一圈回来时,直美正准备去大川小学接12岁的大女儿小晴。“我相信学校没问题,”她说,“但地震那么大,我觉得应该去接她回来。”可平塚老先生就是不同意,又不肯说明原因。“他只是说‘现在不是时候’,”直美回忆道,“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直美后来才意识到,老人家在村子里走了一圈,一定已经查看过河堤与河的情况。但他是个认为无须为自己的决定做出任何说明的男人,自然也不会对儿媳妇多做解释。“我觉得他自己就很害怕,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她继续说,“我们不怎么交流。他是那种把话都藏在心里的人。”

直美给丈夫发了一条短信,可是直到网络瘫痪也没收到回复。因为断电,也无法看电视,连村里用来广播紧急消息的扬声器都悄无声息。而且开始下雪了。“我当时就想着小晴被困在学校,那里一定很冷,”直美接着回忆,“我庆幸自己叮嘱她多穿一件内衣。我觉得只要他们穿得够暖和,就没问题。”在得不到外界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好坏消息都没有——她能想到的就是待在屋里,照顾好家里其他安然无恙的人。

直美的表现完全符合公公对一名年轻女性和母亲角色的期待。

黄昏来临前,平塚老先生告诉家人自己要再出去看看。他打算往下游走,去附近的自家菜地,从那儿的棚屋里拿一个收音机。他出门时天还有亮光。一小时后天都黑下来了,他才回来,只见他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浑身都湿透了,沾满了淤泥和树叶,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横川实际上并没有受灾。高高的堤防和河湾牢牢地挡住了巨浪,以至于待在家的直美一直不知道发生了海啸。但是在高耸的山丘另一边,也就是距离大海55英里的地方,平塚老先生走在一条被海水冲洗过的公路上。当他沿路行走时,新的巨浪就涌过来冲毁河堤,迅速淹没柏油路。大水先是拖着他的脚,然后又向上拽住他的脚踝和膝盖,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失去平衡,只能在滚滚黑流中不停扑腾。浑浊的水流使劲把他往河里拽,一旦到了那儿他就一定会被淹死,幸好一棵树紧紧缠住了他,虽然感觉很痛苦,却也安全了,洪水也迅速流走。

他跌跌撞撞地穿过河湾往家走,并没有拿到收音机。“他后来跟我们说,他差点死了,”直美还记得这一幕,“他很沮丧。虽然他没有说,但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直美终于说服公公想办法去学校看看。横川附近的水刚退去,他们就开车来到仍被水淹没的公路尽头。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其中一些似乎在哭泣。平塚老先生让直美待在车里,大步走下车去查看情况。几分钟后他走了回来,寥寥几句的回复表明他并没有打探出多少事情。直美倒不是特别担心。跟其他人一样,她听到报道说有200个孩子和村民被洪水困在了大川小学,正等待救援。跟其他妈妈一样,她那天清晨也早早出来迎接直升机,只是一直没有等来。但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一家人的饮食和卫生操劳,她担负着照顾一家老小的重任。“孩子被余震吓坏了,”她说,“老人也全都心有余悸。而我正在休产假——我理所应当照顾我的孩子。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地做吃的。需要找食材的时候,公公和婆婆就会出门去找。我则待在家照顾孩子,还得负责一日三餐。”

周日早晨,直美的两个朋友——大川小学两个学生的父母——来家里拜访,提到要再想办法去学校,还问直美想不想一起去。她很想跟他们一起去,可是她要是走了,谁来照顾家里的两个孩子呢?她的公公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她留在家里,他去。

他在吃午饭的时候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直美问。

“我们去了学校。”他答道。

“情况怎么样?”直美追问。

“我看到了有香的尸体。”有香今年只有12岁,是小晴的同学。“还有另外几个孩子的尸体,但没有看到小晴。我找不到小晴。我听说只有几个孩子活下来,都去了入釜谷,可是小晴不在那儿。我想没什么希望了。你还是放弃吧。”

听完这些话,直美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想了解具体情况,”她回忆道,“可是他却说了那样的话,‘放弃’。”

平塚老先生接着说:“我们不得不接受现实。你要放弃希望。现在的重点是照顾活着的孩子。”这场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直美告诉我:“他都说了那样的话,我意识到是真的没有希望了。那一刻我才明白小晴死了。但我不能流露出一点悲伤的情绪。平塚先生他……平塚先生是个非常严厉、克制的人。他不是那种允许自己真情流露的男人。他失去了孙女。我知道他一定也很伤心,可是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虽然如此,如果他发现我很伤心,就不应该说些会伤害我的话。可他还是说了。”

直美的婆婆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站在一旁默默流泪。平塚老先生斥责自己的妻子,命令她擦干眼泪。

直美的丈夫真一郎第二天才回到家。他跟妻子一样在石卷市一所高中教书,那所学校已经成为避难所,收留了上千因海啸而变得无家可归的人。他的出现动摇了他父亲的权威,直美得以出门看看。她和真一郎一起开车出发,一直开到公路被洪水阻断的地方。她在那里遇见了大川小学另一个女孩的妈妈,她告诉他们,自己刚在上游的学校体育馆里认出了女儿的尸体,她还说好像在那儿看到了小晴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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