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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看看风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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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有个女朋友,她在苏豪区一个软色情出版商那里做图像设计师。跟我一样,她有自己的“习惯”,她吸海洛因。这个地方有这种波西米亚的感觉。这里有很多酒吧,酒吧里有很多艺术家、诗人。这些人都在这里浪荡,在这里放松,不同的是,他们不是通过喝酒放松,而是通过吸毒放松。我非常喜欢这里。

在查令十字路,有一家臭名昭著的药房,人们到这里只买两样东西:注射器和处方药。像正常的药房一样,它也卖别的东西:肥皂、日用品什么的,不过没人去那里买这些,大家都是去那里买注射器和处方药。我们去这个药房,拿到药和注射器。然后呢?如果幸运,可以找到一家麦当劳餐厅,进去打发时间。但是要打针,就得找公共洗手间才行。我们会去皮卡迪利广场的洗手间,没有人是为了上厕所去那个地方。大家都是去吸毒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去那里时,大概是二十六七岁吧,人们都站在那里吸毒。有许多吸了好多年的人,可能五六十岁,他们的血管都已经不行了。他们会直接在你面前,往自己的腹股沟里注射毒品,毫不遮掩。对一个瘾君子来说,这个地方对你的欢迎程度,就像在一个派对上有一个金发美女眨巴着眼睛让你随她而去一般。

“别记下我的个人信息啊。”他在国王十字车站喝着咖啡,飞快地说。偶尔,他又把玩一下自己绒衫上的拉链。

我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当时我往自己身体里注射各种各样的东西,面前有什么,我就注射什么。但是后来我有强烈的抵触感。我看到一些老男人在往自己的颈动脉或者腹股沟注射毒品,你知道吗,那会儿我就想,我还很年轻,我不想在这里待着。后来,我拿了东西就回到女朋友在苏豪的办公室,然后两个人在舒服的办公室里面给自己打上一针,这会儿我想,唔,我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我在一个办公室里,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你知道吗,我相当于在工作。

我在1989年停止吸毒。在戒毒早期,他们给我提供了在罗素广场的一套公寓。那是针对戒毒者的第一阶段治疗。我在那里待了18个月,然后他们说,你已经完成了,变乖了,现在不吸毒了,我们要给你一套政府廉租房,社会福利房。我说,好啊,在哪里呢?我想象着可能是梅菲尔或者克勒肯维尔 (20) 之类的好地方。你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说,在国王十字车站。他们给我在一条挤满低劣宾馆、住满瘾君子和贩毒者的街上找了一套公寓。

我在清晨醒来,看到的第一幅场景就是有人在做毒品交易,不然就是妓女在广场中央揽生意。转过一个街角,看到一个妓女在给一个赌徒口交,是挺平常的事。我做过很多想起来令人绝望的事,但是有一天我居然看到一个瘾君子弯着腰,把排水沟里面的水往他的针筒里灌。不知道他是在洗针筒还是要用那些水来兑毒品打针,不管怎样,都很糟糕。而这就发生在我住的地方外面。当时我想,我的天啊,我好开心我戒毒了。我们把这种糟糕的事叫作在恢复期“还没发生”的事,意思是说,如果我之前没有戒毒,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

在过去的这些年间,我走路时很少抬头。我经常看着伦敦的人行道走路。就像格伦·坎贝尔 (21) 那首老歌《雷石镇牛仔》 (22) 唱的一样。我能悉数人行道上的每一道肮脏而腐烂的裂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我知道这些裂缝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终止。通常来说,你不会留意周遭的房屋。如果它们对你有用或者有意义,也就是说这些建筑能带给你一些东西,你可能才会对它们产生兴趣;但是对我来说,我从未留意过跟审美有关的东西、好看的东西。举个例子吧:大本钟。美妙的大钟,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它。

在恢复期,我在巴西住了四年,在那里教英语。我经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好吧,你来自伦敦,你见过女王吗?你看过白金汉宫吗?大本钟长什么样呢?他们会问这样的问题。有一个学建筑的学生总是对我谈起大本钟。他会说,大本钟是一个美丽的钟,不是吗?我会说,是吗?不知道耶。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它。四年后我回到家,开车经过大本钟,把遮阳篷打开,那会儿我感觉像是第一次看到它。一座巨大的、挺立着的大厦,四个美丽精致的钟面,你知道吗,金光闪闪。这时我想:我怎么会从来没看过它呢?原因就是我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下巴都贴到地上去了。

住在巴西时,我想,天啊,我一定要快点回到伦敦。我想念伦敦。我回来之后,在街上走着,看着身边这些我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比如大本钟。我知道它在那里,但是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不同之处在于,我从巴西回来之后,看着大本钟,感觉自己好像在触摸它。我看着它,然后数着上面的刻度。它可能触到了我心里的什么东西吧。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世界上还有很多瘾君子,他们觉得没有希望了,所以继续吸毒。大本钟就如同希望的象征。我每次看到它,就觉得它代表某种希望。它就像一种精神,是我的恢复之路的具体模样。

说说伦敦塔 (23)

菲利普·威尔森和安·威尔森

菲利普: 要成为一个伦敦塔卫兵,你必须在武装部队服役超过二十二年,军衔要达到陆军上士以上,还要有优秀推荐信。我在伦敦塔工作,职责是娱乐大众,让大家了解伦敦塔;而当我一天工作完毕时,我不需要通勤,马上就能见到我的妻子:因为我们就住在塔里。我们这儿有一片乡村般的绿地,医生就住在隔壁,还有很多邻居。但是没有人相信我们真的住在塔里。“那里什么样?”“那里有电吗?”我们总是听到这种话。更别提点比萨时,比萨店的人有多疑惑了。我们的公寓楼梯是跟公众共享的,但是楼上确实很隐秘。我们的孙子孙女都觉得我们住在城堡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倒确实不假。

安: 带着购物袋走进塔里时,是挺奇怪的。我们也听过鬼故事。我对历史不那么感兴趣,但我毕竟也在这里浸润了这么多年。人们会问关于伦敦塔的各种问题,而我总是知道答案。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不寻常了。我们甚至在这里开过杀人解谜游戏派对。我们来到这里工作和生活的过程很是有趣。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酒吧里,他们三个军人坐在那里。其中两个人非常高——当时的卫兵都非常高。我想:“我最后只要不是跟中间那个红头发的矮墩子在一起就好。”可最后我还是跟矮墩子在一起了。我们五个月后就结婚了。我做了对的选择。我们总能跟对方开好笑的玩笑。我们刚结婚时,他被派驻到柏林。我们现在还是会跟对方聊天。他的卫兵礼服在屋子里到处都是。全套的,包括紧身裤和灯笼裤。他特别喜欢那些衣服,喜欢他的蝴蝶领结。他的袖扣比我的耳环还多。但令我惬意的是,每天早上,他离开家去守塔的时候,我还可以在床上,享用我的茶。

说说“伦丁”

蒂姆·特纳

人们有时候问我:“所以,你从哪里来?”我说:“哦,我来自伦丁。”我这么回答时,他们听不懂,不过“伦丁”跟“伦敦”的确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个差别非常隐晦,但是了解这个差别很重要,尤其如果你不是伦敦人,或者说只不过是要在这里暂时停留。这是个不一样的词。打个比方,你搬到这里来,有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充满魅力和吸引力的人,她精通历史,又喜欢音乐,还愿意约会,所以你决定见面。但是你走进酒吧,却发现坐在那里的是她的奇怪的双胞胎妹妹。你能看到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但你还是会想,等等……

我在“伦丁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在大象与城堡站上地铁,然后在银行地铁站下地铁,去上班。第二天,我在大象与城堡站上地铁,在银行地铁站下地铁,去上班。第三天,我在大象与城堡站上地铁,在银行地铁站下地铁,去上班。第四天,我在大象与城堡站上地铁,在银行地铁站下地铁,去上班。我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一头大象长什么样了,我在脑海里真的找不到一头大象的影像了。我每次听到这个词时,都正要去上班。

人们讨厌我。我在金融行业工作。我每天都变换着戴各种各样的领带。我一直在做这行。如果要我仔细解释这份工作,我估计会睡着,头趴在桌子上,然后希望能梦见自己在做另外一份工作,一份我再也不用说“抵押”这两个字的工作。

我不是住在一个充满欢愉和游玩气氛的伦敦里,我的伦敦跟俄罗斯亿万富翁、萨奇画廊和伦敦眼 (24) 都没有关系。我住在“伦丁”。我想它是伦敦和伦迪斯 (25) 的结合物吧。你不是在维特罗斯、也不是在森宝利,甚至也不是在乐购 (26) 。在“伦丁”是挺糟糕的,人活得没什么乐趣,生活只剩下快步行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就剩下吃玛莎超市做好的通心粉,里面混着迷你版高尔夫球大小的羊乳酪;不然就剩下安吉尔地铁站那巨大的南向站台。对于一个站台来说,那里的空间也太大了。我有一次去那里,就想:他们为什么把这个站台搞得这么大?这感觉真美妙。就好像我是在“伦丁”度假。这个站台大到你可以在这里跑来跑去,骑着一头动物走来走去也没问题。骑大象估计都没问题。大象!我要去上班了。我说出了这个词:大象。

我有个朋友,她以前住在南伦敦,但是几年前搬到哈德斯菲尔德去了。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她参加了合唱团。我对她说:什么来着?她说:合唱团啊。这个词听起来像是来自外太空。为什么她在合唱团,而我在这里工作?为什么“唱合唱”居然可以成为一份工作?为什么她会想到离开工位?我想我也可以参加一个合唱团,如果这个合唱团就在玛莎超市放外卖通心粉套餐的通道那里彩排的话。我可以在晚餐时间来个三分钟,然后再回到我的工位前,坐在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哼歌练习,不然的话……伦敦应该是有合唱团的。可能有一天,他们会在“伦丁”开个合唱团。“伦丁”男子合唱团。

我想象着自己溜走,参加合唱团排练或者在伦敦做别的什么事情的景象。从“伦丁”这头沉睡的野兽旁边踮着脚尖悄悄溜到伦敦。但是“大象”醒来了。然后在它旁边的“城堡”也醒来了——组队成功!——它们俩阻挡住了我的路。你看到了,不是吗?它粗壮的象腿一脚踩在我的面前。“城堡”会做什么呢,我不知道。“城堡”能生气吗?我想应该可以,如果是在象棋里的话。

有一天我会搬到伦敦的。当我赚到钱,我就再也、再也、再也不用说我在银行工作。我会把我上班用的所有领带都剪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扔到泰晤士河里。然后我会把我赚到的所有的钱,人们认为我出卖灵魂赚到的所有的钱,带走。我会最后一次去大象与城堡站,然后上贝克鲁线,往北边去。我要去西敏寺,去伦敦眼,然后坐在伦敦眼摩天轮的那个小厢里,到顶端去看这座城市。这个时候,来自慕尼黑或者爱达荷州的游客就会对我说:哦,这是你第一次来伦敦吗?这时我会说:“是啊。你知道吗?伦敦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

他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叫走了,坐到了他们那桌去,那桌人看起来空洞无比。他差点忘了把他脱下来、缠绕在盐瓶和菜单中间的领带带走。他留下来的,是一小堆摞起来的硬币和一只空酒杯。

(1) 白金汉宫,英国君主位于伦敦的主要寝宫及办公处。宫殿坐落在威斯敏斯特,是国家庆典和王室欢迎礼举行场地之一,也是一处重要的旅游景点。

(2) 见本书 此处注释23 。

(3) 白厅,伦敦市内的一条大道,英国政府中枢的所在地。又译作“怀特霍尔”。

(4) 皇家军队锦标赛,英国皇家军队组织的军内展示性表演,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军队夜间表演。

(5) 奥利弗·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17世纪资产阶级革命领袖、政治家和军事家。他领导了反抗英国王室的资产阶级革命,最终处死了查理一世,也使查理二世流亡海外。

(6) 林荫路,从特拉法尔加广场通往白金汉宫的一条直路,路旁种满树木。

(7) 贝登堡,是指罗伯特·贝登堡(1857—1941),英国童军运动创始者与英国童军总会第一任总领袖。童子军在英国十分流行,许多家长都选择让孩子在青春期参加童子军,以训练团队协作能力、生存能力等。

(8) 见本书 此处注释11 。

(9) 原文为“how you gann”,在英国人日常对话里面是“你好”的意思,这里翻译成“干啥去啊”,模拟英语口音。

(10) 原文为“ounted dutyn”,专指已经受过检验,在皇家骑兵队中可以进行马上服务的人。

(11) 轻骑兵之战,指在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巴拉克拉瓦战役中的一次著名的冲锋战。

(12) 水令,指皇家骑兵团在清晨带马群出来走动、给它们喂食喂水,同时让它们适量运动,以保持马群活力。

(13) 在驯马界,通常使用“一手之宽”作为马的高度的衡量尺度。18手相当于大约18米,在马匹中是相当高大的。

(14) 《大河之舞》,爱尔兰传统踢踏舞剧,是爱尔兰国宝。

(15) 大虾冷盘(prawn cktail),是指把大虾和各种佐料混在一起的沙拉式冷盘,按英语直译是“大虾鸡尾酒”。

(16) 泰克(tyke),原意为劣犬、顽劣粗野的人。

(17) 英国皇家阅兵仪式,指专为英国君主庆生举行的分列式阅兵仪式,一大特点是士兵会根据队伍的标志性颜色或旗帜集结。

(18) 大本钟,伦敦的标志性建筑,坐落在泰晤士河畔,英国国会会议厅附属钟楼的大时钟。2012年6月,英国宣布把大本钟的钟楼改名为“伊丽莎白塔”。

(19) 这句话在本书序言里出现过,为塞缪尔·约翰逊名言。这里疑为口述者记忆有误。

(20) 梅菲尔、克勒肯维尔都是伦敦的高档住宅区。

(21) 格伦·坎贝尔(1936—2017),美国歌手,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乡村流行乐领军人物。

(22) 《雷石镇牛仔》,坎贝尔最著名的歌曲之一,其中有一句歌词为“我能悉数百老汇人行道上的每一道肮脏的裂缝”,承接下文。

(23) 伦敦塔,伦敦的一座标志性的宫殿、要塞,历史上还曾作为堡垒、军械库、国库、铸币厂、天文台、避难所和监狱。1988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24) 伦敦眼,坐落在伦敦泰晤士河畔的观景摩天轮,伦敦著名的旅游点之一。

(25) 伦迪斯,一个较为低端的连锁便利商店品牌。

(26) 维特罗斯、森宝利和乐购都是英国大型连锁超市,高端程度递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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