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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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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五个星期六他们都做了爱,也终于在每周上学期间的长途电话之后有了当面交谈的机会,其中有三个星期六,艾米一直待到了他父母下班回家,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起在厨房吃过三顿饭,他母亲特别高兴他交往的人是艾米,而不是那个醉酒的比利时女孩 ,他父亲则被她的健谈和古怪评论逗得很开心,比如2月末那次,那个月披头士征服了美国,卡修斯·克莱 [5] 打败了索尼·利斯顿,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两个话题,艾米有些神经但又敏锐地评论说,约翰·列侬和新晋的重量级冠军其实是同一个人分到了两具躯体中,这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以同样的方式吸引了世界的目光,那就是他们都不太把自己当回事,都有一种天赋,大胆又充满戏剧性地说一些粗暴无礼的话,把人们逗笑,我是最伟大的,我们比耶稣 ·基督还受欢迎 ,当艾米复述这些可笑又难忘的宣言时,弗格森的父亲突然大笑起来,不光因为艾米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列侬的利物浦小舌音和克莱的肯塔基长音,还因为她完全捕捉到了他们的面部表情,弗格森的父亲笑完之后说:你说到点子上了,艾米。两个嘴快、脑子更快的聪明人 。这我喜欢。

弗格森不清楚他父母是否知道那些星期六的上午和下午他和艾米独自在家时是怎么过的。他怀疑他母亲可能有所察觉(第二个星期六,她突然回来拿一件毛衣,逮到他们正在把床单弄平整),那么她就有可能和他父亲聊过,但即便他们知道,也谁都没说什么,因为那会儿已经显而易见的是,艾米·施奈德曼是他们儿子生活中一股积极的力量,一支单人急救队,单枪匹马地守护着他熬过了痛苦万分的调整期,适应了他遭遇事故之后的世界,因此他们鼓励两人尽可能多地在一起,虽然那会儿钱尤其紧张,而高额的长途电话费已经让每月的账单翻了两番,但他们从来没有对此提出过抗议。那姑娘不错,阿奇 ,他母亲有一天对他说,而看着前老板的孙女照顾她儿子时,她自己每天下午四点也会去医院待一个小时,照顾她的侄女弗兰茜,毫不动摇地坚持她那种除了爱还是爱的治疗法。她每天晚上回来都会报告弗兰茜的恢复进展,弗格森也很仔细地听着,因为他一直担心堂姐会跟他母亲提起那张嘎吱响的床 ,以及车祸那天早晨她有多生他的气,这肯定会引来他母亲一些不愉快的问题,而他为了掩饰尴尬,肯定得被迫编些谎,当他最后鼓起勇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问弗兰茜有没有说过车祸的事情,他母亲却声称弗兰茜从来没提过。这是真的吗?他自问道。难道是弗兰茜故意不想记起车祸的事,还是他母亲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争论,因为不想让他心烦,只好装聋作哑?

那我的手呢?弗格森问道。她知道了吗?

嗯,他母亲说,加里告诉她了。

他干吗这样?有点儿残忍吧,你不觉得吗?

因为她必须得知道。她很快就要出院了,大家都不希望她再见到你时受惊。

经过三个星期的休息和治疗,她出院了,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还会再度崩溃、再次入院,至少现在她是康复了,虽然因为锁骨愈合得很慢,左胳膊上还吊着绷带,但就如他母亲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说的那样,总之容光焕发 ,又过了一周的星期日,拿掉绷带后的弗兰茜邀请弗格森和父母去她在西奥兰治的家中吃早午餐,弗格森也发现她看起来容光焕发,完全恢复了精力,一点都没有她在佛蒙特那个灾难性的周末那种心烦意乱、一惊一乍的样子。对他们俩而言,那都是个紧张不安的时刻,是出事之后第一次见到对方,当弗兰茜看到他的手,看到车祸造成的后果时,她涌出了眼泪并伸开双臂抱住了他,抽抽搭搭地向他道歉,但这却让弗格森在车祸后第一次意识到,对于自己的遭遇,他在内心深处有多么责怪弗兰茜,尽管不是她的错,尽管她在车里投给他的最后一瞥是疯子的一瞥,属于某个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思想的人,但无论如何,让车撞到树上的人都是她,虽然他想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可他不太能做得到,总之无法从内心深处原谅,尽管他嘴里说着该说的话,叫她放心,他不怪她,也没什么好原谅的,但他知道自己在说谎,知道自己会一直怪她,知道在他们的余生中,那场事故会一直成为两人心头的芥蒂。

3月3号,他十七岁了。几天之后,他去当地的车管局参加新泽西州驾驶证的路考,演示了他的驾驶技术,流畅、顺利地转弯,平缓、稳定地踩油门(就好像你把脚踩在一个生鸡蛋上面 ,他父亲告诉他),娴熟地刹车、倒车,当然,最后还展示了他对侧方位停车技术的理解,有多少想成为司机的人都栽在这项狭窄区域内停车的操作上。这么多年来,弗格森参加过数以百计的考试,但通过这次考试远比他在学校取得的任何成就都重要。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东西,揣在兜里的驾照,有能力打开各种门,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

他明白父母现在疲于奔命,两个人的生意都不太好,所以全家在经济上有些吃紧——或许还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也快了,一月不如一月。虽然蓝十字蓝盾协会负担了他在佛蒙特州那家医院的大部分住院费,但毕竟还有些其他的现金开销,比如需要自行承担的免赔额、杂七杂八的长途电话费以及住汽车旅馆和他母亲租车要花的钱,对他们来说肯定很不容易,下雨天出门只能打着破破烂烂的伞,连鞋都不穿,所以,3月3号到来时,他从父母那里收到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是一辆玩具车——1958年产的白色雪佛兰英帕拉车模——他把这理解为某种玩笑似的礼物,既是预祝他成功通过驾照考试,也是他父母在承认他们现在买不起什么更好的东西。哎,算了,他心想,说实话是挺逗的,由于他父母都在笑,所以他也只好报以微笑,感谢了他们,只是他太过心烦意乱,根本没注意到他母亲接下来的那句话:别担心,阿奇。小橡果能长成大橡树。

六天之后,那棵橡树化身为一辆全尺寸汽车出现在了车道上,简直就是弗格森桌上被用作多用途镇纸的那个橡子的巨型翻版,或者说几乎一模一样,因为车道上停着的雪佛兰英帕拉是1960年产的,不是1958年,是双车门,不是模型的四车门,弗格森的父母坐在车里一起按喇叭,按啊按,一直到儿子从他房间里出来,想看看外面为什么闹哄哄才停下来。

他母亲解释说,他们原本打算3号时就把车给他,但车需要修理一下,而且修的时间也比预计的长了些。她希望他喜欢,她说。他们本想让他自己选一辆,但那样的话就不算惊喜了,可送这种礼物的乐趣所在就是惊喜。

弗格森没说话。

他父亲皱着眉头问他:嗯?阿奇,怎么样?喜不喜欢?

嗯,他喜欢。他当然喜欢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喜欢得都想跪在地上,亲亲那辆车了。

但是你们从哪儿弄来的钱?他终于问道。肯定花了不少吧。

比你想的要少。他父亲说。才六百五。

修理前还是后?

前。修完后是整八百块。

那很多啊,弗格森说。太多了。你们不应该买。

别傻了,他母亲说。我过去半年拍了一百幅肖像照,现在书已经弄完了,你觉得我拍的那些名人家里的墙上会挂些什么?

噢,这样,弗格森说。不光有报酬,还有外快。那满足他们孤芳自赏的乐趣,你开价多少?

一幅一百五,他母亲说。

弗格森轻吹了一声口哨,赞赏地点点头。

整整一万五,他父亲补充道。或许是怕弗格森算不清楚。

明白了吧?他母亲说。我们不会沦落到进救济院的,阿奇,反正今天不会,明天可能也不会。所以少废话,快上车,带着我们转转去,好吗?

有车的时代就这样开始了。弗格森头一回成了自己来来往往的主宰,成了周围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现在他面前没有什么神灵,只有一个六缸内燃机,除了满满一箱汽油和每跑三千英里更换一次机油外别无他求。从春天到初夏,他每天早晨开车去上学,多数时候副驾上坐着波比·乔治,偶尔还有第三个人坐在后座,而每天下午三点一刻放学后,他也不再径直躲回自己的小卧室,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开上一两个小时,享受驾车那种纯粹的快感,如果开了几分钟或者一刻钟、半小时还不知道想去哪儿的话,他会闲逛着来到南山自然保护区,这是埃塞克斯县硕果仅存的一块原生环境区,有着绵延的森林和纵横交错的登山路线,不但是猫头鹰、蜂鸟、老鹰栖居的禁猎区,还是数百万只蝴蝶的天堂,到达山顶后他会从车上下来,欣赏那片望不到头的山谷,一座小镇接着一座,全都被房子、工厂、学校、教堂和公园塞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出去便能把两千万人收入眼底,相当于全美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因为视野可以直抵哈德逊河以及河对岸的纽约城,站在山顶上,弗格森的目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之处,耸立着纽约的高楼大厦,曼哈顿的摩天大楼仿佛一根根小草插在地平线上,有一次,他望着这座艾米生活的城市时,想入非非地认为他应该去看看她,突然间,他又跳上了车,在逐渐积聚的晚高峰车流中驶向了纽约,一小时二十分钟后,他来到施奈德曼家的公寓前,正在做作业的艾米打开门看到他,惊讶得甚至尖叫了一声。

阿奇!她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亲你一下,弗格森说,就一下,然后我就走了。

就一下?她说。

就一下。

于是艾米张开双臂,让他亲了她,可就在他们只亲一下时,艾米的母亲走到了门口:我的天,艾米,你干什么啊?

你看着像什么,妈?艾米把嘴唇从弗格森的嘴上抽下来,看着她母亲说道,我在亲长着两条腿的男人里最酷的那个家伙呢。

这是弗格森最辉煌的一刻,是他青春抱负的巅峰,是他梦寐以求但从没勇气去做出的那种惊心动魄又愚蠢至极的姿态,因为他不想食言,破坏掉这一刻,便向艾米和他母亲鞠了一躬,转身下了楼。来到街上后,他自言自语道:要是没车的话,这绝对不可能。1月的时候,车差点儿把他害死,可才过了两个月,另一辆车却让他活了过来。

3月23号是个星期一,但他决定那天上学时不戴帽子了,他的头发已经长了出来,脑袋看起来也恢复到了在佛蒙特被剃掉前的样子,而除了法语课上的三四个女孩——其中之一是玛格丽特·奥玛拉,上六年级时,她还给他写过一封情书——谁都没问帽子的去向。星期四早上,天气比以往这个时节暖和很多,所以他决定手套也不戴了。同样,这次也没人说什么,在他越来越小的朋友圈里,只有波比·乔治提出想仔细看看他的手,弗格森不情愿地允许了——伸出左胳膊让波比握着,波比把手捧在面前六英寸的地方,聚精会神地检查起来,神似某个资深的外科医生,当然,也可以说像个愚蠢的小孩——不好判断波比是哪个——前前后后地翻动着那只手,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受伤的区域,当他最终松开手,弗格森把胳膊收回后,波比说:看起来挺好的,阿奇,现在愈合得很好,恢复到以前的肤色了。

自从事故发生后,人们老是跟他讲些同样失去了手指,却闯出了一番天地的名人事迹,比如棒球投手莫迪凯·布朗,也就是著名的三指布朗,在十四年的职业生涯中赢过二百三十九场比赛,还被选入了名人堂,再比如默片喜剧演员哈罗德·劳埃德,因为道具炸弹爆炸失去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但他还是设法趴在那块巨型时钟的指针上,还完成了无数其他惊险表演。弗格森试着从这些鼓舞人心的故事里汲取能量,想把自己也视为八指兄弟会中的骄傲一员,但那种打鸡血的故事通常打动不了他,其中腻歪的乐观情绪甚至让他尴尬或者反感,不过,有没有这些人的榜样,他都在一点点地接受自己那只异形的手,开始习惯它了 ,所以在3月26号脱下手套时,他满以为最坏的已经过去了。但他没有考虑到那只手套曾经有多让他安心,他依赖那只手套,把它当成盾牌来防备自惭形秽这种让他局促不安的恐惧,现在他的手再次赤裸之后,试着装作一切已经恢复到老样子之后,他养成了只要和别人在一起就把左手插在口袋里的习惯,这意味着他在学校时几乎无时无刻不如此,这个新习惯最让他感到丧气的是他根本意识不到在这么做,那个动作是条件反射,不受意志控制,只有需要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时才会意识到。学校之外的人都没留意到他这个怪癖,艾米没有,他母亲和父亲没有,外公外婆也没有,因为在那些在乎他的人面前勇敢一些并不难,但弗格森在学校却变成了一个懦夫,并且越来越痛恨这一点。可是他又怎么阻止自己呢?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这么做。这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那个古老又棘手的身心问题的又一个例证,只不过在他的身上,是一个不会思考的身体部位仿佛有了自己的脑子,经过一个月徒劳的探索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一个总的说来还算实际的方案,他一条一条地收拾好上学穿的四条裤子,交给他母亲,然后让她把每条裤子前后的左口袋都缝住了。

4月11号,艾米收到了巴纳德的录取通知书。认识她的人都不惊讶,但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她自己却一直在担忧去年的代数二——三角学科目只得了八十一分(把平均分从九十五拉到了九十三),怀疑她的学业能力倾向测验的分数是不是有点儿低了(一千三百七十五分,不是她努力想考到的一千四百五十分),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不管弗格森如何叫她放心,她都会告诉他,人生没有绝对,这世界派发各种失望的速度和热情,堪比政客们和人握手那么迅速和急切,她不想失望,所以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因此,当喜讯最终传来时,她更多像是松了口气,而不是高兴。但弗格森很高兴,而且不光是为艾米,也为了他自己,甚至首先是为了他自己,因为如果她被巴纳德拒掉,还有几所备选学校,但每所都不在那座叫纽约的城市,那些日子弗格森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她会跑到某个遥远的地方,比如波士顿、芝加哥或者威斯康星的麦迪逊,那样会让一切变得复杂,让他变得孤零零,每年只能见她几次,过节时匆匆忙忙回到西75街就又走了,接着是九个月的漫长时光,联系很少或者根本杳无音讯,写给她的信,她会因为太忙顾不上回,然后一点一点地,他们会不可避免地疏远,也没什么能阻止她遇上别人,那些大学男生肯定会围着她团团转,而她则迟早会爱上其中一个,某个二十岁或者二十一岁的历史系学生/民权激进人士,会让她彻底忘记可怜的弗格森,忘记高中还没毕业的弗格森,好在巴纳德的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他不用再去想那些本有可能发生的可怕细节。弗格森年纪尚轻,但已经大到能明白噩梦有时会变成现实——兄弟抢劫兄弟,总统被刺客的子弹打死,车撞到树上——有时候却不会,比如两年前的那场危机,世界本应毁灭,但却没有,再比如艾米上大学的事,本有可能让她离开纽约,但却没有,而现在,既然在接下来的四年里艾米都会待在纽约,弗格森便明白了轮到他上大学时,他也要奔向纽约。

棒球赛季那会儿已经开始了,但弗格森尽可能不去想这回事,也不去看比赛,他对球队的所有了解都来自早上开车上学和波比·乔治的聊天。取代了弗格森三垒位置的安迪·马龙显然不太适应他的新职责,在局末频频犯错,让球队输了好几场比赛。弗格森很是替他和其他队员遗憾,但也没有太遗憾,没有遗憾到让他不觉得有些高兴,因为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知道没了他之后球队不像以前那么好了,还是有种扭曲的满足感。至于波比——同往常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一直都很好,但现在已经成了球队最好的球员,一个打击力超强的接球手,接球和击球一样优秀,在5月的第二周,当他最终说服弗格森去看了一场对阵哥伦比亚高中的主场比赛后,弗格森惊讶地发现波比的进步有多神速。一分、两分、三分的本垒打——以及两次将对方盗二垒的跑垒员封杀出局。曾经那个鼻涕多到不得不用嘴呼吸,爱吮大拇指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身高六英尺二英寸的少年,肌肉发达,速度快,体重超过二百磅,在球场上看起来完全是个成年人,而他打球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智慧,也着实让弗格森大惑不解,因为除了打棒球、橄榄球和被各种下流笑话逗笑外,波比·乔治在其他方面都是个蠢蛋,他有一半功课能及格的唯一原因,是他父母为了不让他的平均分掉到c以下,从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找了个学生来辅导他,因为要想参加校际体育比赛,文化课的成绩必须达到c以上。然而一旦让他站上球场,波比却打得聪明极了,现在弗格森终于见识了波比的优秀,那年春天就没必要再去看比赛,继续折磨自己了。或许明年吧,他心想,但现在还是太痛苦了。

夏天渐渐到来,大学那摊事儿尘埃落定后,艾米又开始聊起了政治,向弗格森倾诉她的看法,大聊特聊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争取种族平等大会以及民权运动的走向,痛心疾首于自己年纪太小,不能南下去参加学年最后几个月组织的密西西比暑期计划,这项由学生非暴力协调委员会发起的计划要从北方征募一小批大学生,一千双额外的手来来协助三个方向的工作:(一)推动该州被剥夺选举权的黑人进行选民登记;(二)管理即将在十多个小城镇为黑人孩子设立的自由学校;(三)创建密西西比自由民主党,推选出一批党代表候选人供选民选择,参加8月末在亚特兰大市举行的民主党代表大会,和传统上全由白人种族主义者组成的民主党代表团争夺席位。艾米做梦都想深入到那个充满了暴力与偏执的危险地区,甘愿为民权运动赴汤蹈火,但十九岁是最低的年龄要求,她没有资格申请,当然,从弗格森的角度来看,这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因为虽然他也支持运动,但一夏天都没有艾米的话,他可受不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还发生了很多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只是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或者说没有直接影响,尽管他们在暑假都有工作,艾米在第八街书店当店员,弗格森在斯坦利电视机和收音机专卖店做职员,但他们还是努力地多见面,不光是周末,平日的很多晚上也会见,弗格森一下班就开车去城里,从书店接上艾米,然后一起去小乔的店吃汉堡,去布里克大街剧院看电影,到华盛顿广场散步,或者趁艾米的某个朋友外出时到那人家中滚床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因为弗格森有自己的车了,自由之夏的自由之车,星期六和星期天他们会开车到琼斯海滩,或者往北去乡下、往南去泽西海岸,那个满是伟大思想、炽热爱情与无尽伤痛的夏天,刚开始时多么令人鼓舞啊,参议院在6月底通过了《民权法案》,但紧接着,七十二小时之后,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便开始接踵而至。6月23号,三名参加密西西比暑期项目的青年被报失踪。安德鲁·古德曼、米奇·施沃纳和詹姆斯·查内为了调查某教堂爆炸案,先于其他学生离开了该项目在俄亥俄州的培训中心,离开之后再无音讯。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被杀害了,被某些白人种族隔离主义者殴打、折磨并杀死了,这是杀鸡儆猴,意在恐吓那群前来进犯的北方激进分子不要妄图摧毁他们的生活方式,但是没有人知道尸体在哪儿,而密西西比州的白人似乎又都不在乎。消息传来时艾米难过得泪流满面。7月16号,也就是巴里·戈德华特在旧金山赢得了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当日,一名白人警察在哈莱姆枪杀了一名黑人少年,而詹姆斯·鲍威尔的死带来的是哈莱姆和贝德福德——斯泰文森特连续六天的骚乱和抢劫,站在街上的纽约警方朝站在房顶上向他们扔石头和垃圾的人群头顶上方开枪,用的是真枪实弹,而不像南方各州驱散黑人暴乱分子时那样用的是消防水带和狗,艾米又哭了,不光是因为她终于明白北方的种族歧视和南方一样根深蒂固,她自己的城市 也不能免俗,还因为她意识到纯真的理想主义已死,她梦想的那个黑人和白人并肩站在一起,不再有肤色偏见的美国,不过是愚蠢的一厢情愿,就连贝阿德·拉斯廷,也就是十一个月前刚刚组织过向华盛顿进军大游行的人,也再无回天之力,当他站在哈莱姆的人群面前恳求他们停止暴力行为,不要再让任何人受伤或牺牲时,人们呼喝着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并且说他是汤姆叔叔。和平抵抗已经失去了意义,马丁·路德·金已是过去,黑人权力也成了至高无上的福音,高得甚至在几个月之内就把黑鬼一词从美国的日常语汇中抹去了。8月4号,古德曼、施沃纳和查内的尸体在密西西比州的费城附近一处土坝中被发现,他们半埋在污泥中、躺在大坝底部的照片看起来是如此骇人,弗格森不得不把头扭到一边,难受得叹息起来。第二天,又传来了两艘美国驱逐舰在东京湾巡航时遭到北越鱼雷快艇袭击的消息,至少官方的正式报道是这么说的,8月7号,国会通过《东京湾决议》,授权约翰逊“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击退任何针对美国军队的武装袭击,防止进一步的侵犯”。仗打起来后,艾米不再哭了。她现在已经认清约翰逊的真面目,而这把她气坏了,看上去简直火冒三丈,以至于弗格森差点儿想讲个笑话,看看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再笑了。

一定会是场大仗,阿奇,比朝鲜战争还大,比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任何战争都大,幸好你不会被卷进去。

此话怎讲,邦葛罗斯博士?弗格森问道。

因为只有一个拇指的男人不必应征入伍。感谢上帝。

注释:

[1] 指的是巴黎著名的嘉布遣会林荫大道,举世闻名的巴黎歌剧院即坐落于此,标志着世界电影诞生的《火车进站》,也是在这条大道上的大咖啡馆中首次公映的。

[2] 当时的大多数车辆没有安全带,或者只有腰部的安全带。四年之后的1968年,全美才立法规定所有车辆都要在前排座位安装现在常见的三点式安全带。

[3] 这些词同“死”(dead)一样,在英文中均已字母d开头,且多为近义词,依次为:deed,dejected,down the dups,desperate,defensive,despondent,disbobuted,distressed,derand,defeated。

[4] 这是贝克特用法语写的小说,于1951年首次在法国出版。

[5] 即拳王阿里。1964年爆冷击败原本被认为不可战胜的利斯顿后,克莱加入了“伊斯兰民族组织”(nation of is),并被命名为穆罕默德·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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