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儿童时代》(2/2)
张新颖:对,它是分配的,要有关系才订得到。我妈妈和中学的校长是同学,所以家里有一份《儿童时代》。
王安忆:哪一年的?
张新颖:我现在也记不得哪一年了。就记得我读了个小说,很简单,就是一对父母领着孩子到公园里去拍照什么的,领着孩子开开心心地拍了很多照,其实照相机里是空的,没有胶卷,就是骗那个孩子让他高兴啦。后来那个孩子发现了没有胶卷,就非常伤心。就这么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王安忆: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但我去《儿童时代》不久,搞了一个征文,出来很多作者。
张新颖:那个时候的《儿童时代》影响很大。
王安忆:办得蛮好的,真的蛮好的,而且图文并茂,我们美术编辑也很好的,很讲究,版样开本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现在不能看了,就像县城里出的一样。
张新颖:好像现在也看不到了。
王安忆:有,还有。当时我们发行量一百多万呢。那段时间就是争争吵吵这么过来,有一次请假也不行,刚结婚嘛,一九八一年结婚的,我特别想写东西,而且我很不喜欢晚上写东西,后来一气之下跑到徐州去了。也做得挺过分的,挺任性的。假如后来没有成功写出名的话,我就是很不好的一个人了,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已经工作了而且那么好那么难得的一个工作,不能这样胡闹。但是我就是这样跑出去,差一点被处分,就是那一次写出了《本次列车终点》。
张新颖:在徐州写的?
王安忆:哎,在徐州写的。他们说我好也是有的,当时我结婚还没出婚假,忽然给我一个任务,要我去成都开会,并且从成都到武汉采访,我在路上生病发高烧。他们也承认我挺好的,能吃苦的。但是说我不好的地方就是太随便了,太想写东西了,就想找一个人去顶王安忆的位子,这个人肯定留不住了,一天到晚想写小说。结果找来的人是陈丹燕,也要写小说,特别滑稽,像讽刺一样的。
张新颖:那时候创作的冲动太强烈了,没办法。
王安忆:就想写东西啊,而且对上班厌倦。这恐怕和我生活经历有关,因为我插队落户、文工团,一直没有坐班,坐班对我压力也很大,我到后来还是不坐班,听到坐班就很害怕。早上几点上班晚上几点下班,这对我完全受不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我上班就不大守纪律的,有的时候就直接不来,谁也找不到我,我也没什么事情,就跑出去或者买东西或者什么了,我就觉得很受不了这样一天到晚的上班,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到星期天才能休息嘛,这个星期天洗个头发洗个澡,当时不是家里每天都能洗的,好像时间已经没有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所以文工团还相对自由。我觉得上班很苦的。但那段时间进步真的很大,像《流逝》也是在那时候写的,在写《本次列车终点》的时候,还写了另一个影响更大的小说——《墙基》。所以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单位真是个好单位,办公地点又好,房子又好,刊物又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好刊物,什么都很好,就是不喜欢,我不是不喜欢这个单位,就是不喜欢上班制度。然后到了一九八三年要去美国,来了这个机会嘛。我们的社长是很喜欢我的,我们单位在系统里得了一个什么奖,我什么都不是,但他总会让我去上台领奖,觉得一个小姑娘去领奖挺好的。真的很喜欢我,但也蛮受不了我的。
张新颖:这个社长叫什么名字?
王安忆:姓冯,我们叫他老冯。他人蛮好,是一个搞地下工作的老党员,所以看起来挺上海市民气的,但资格很老。我要办手续去美国,他说你怎么就要去美国?这事情我们都不晓得。因为是作家协会系统的事嘛,而我又不受作家协会系统领导的,程序上不通的,所以当时很反感。我就去上海作协办,给我办一切的手续,单位只能准你假。总之他们觉得我也很难弄,也碍着我妈妈的面子,我现在回想起来很对不起他们,当时进去也是看我妈妈的面子,就这么几年在胡闹,总算也有点名气了,对得起他们,不至于让他们觉得一场空啦。他们给我最大限度的宽容,否则我怎么能有那么多文章见报见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