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夜(1/2)
北海道虽没有梅雨季节,但六七月里也会有几天阴雨连绵的日子。札幌的人们称之为“虾夷梅雨”。
修平前往札幌参加学会的那天,天气和这“虾夷梅雨”很是相似,机场上空一直压着厚厚的云。
每次来到北海道,修平都会对这浩瀚的天空感叹不已。极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尽收于苍穹。
天空宽广自然就突出了云的压迫感。飞机场上空的虽是雨云,但似乎因为高空有风,风消云散,使得那远山尽头,厚厚云层的缝隙里泻下万丈金光。
虾夷梅雨似乎就到那天结束了。
修平来此的第二天,札幌就恢复了北海道典型的凉爽初夏天气,叶子来的那一天更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修平当天就退掉了原来的旅馆,随后出席学会,下午的演讲只听了一半就搬进了中岛公园附近的旅馆。
原来的旅馆在札幌的中心地带,去学会的会场倒是很方便,不过周日晚上还会有不少会员继续住在那里。而且修平的部下染谷医生打算明天到积丹游览一番,所以也会在那儿多住一晚。
在那样的地方,是无法安心和叶子在一起的。
虽然新搬来的旅馆里也可能住着参加学会的医生们,不过修平对他们并不怎么熟悉。
下午三点,修平到旅馆登记入住后,在房间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前些天一直住单人间,这次换成了双人间。窗边摆着一组简单的沙发和茶几。从窗子正面望去,可见新绿初上,群山延绵;俯视则见一方清池被翠柳环抱。池塘是公园的一部分,常能看到池上泛舟或者柳下信步的人们。
比起市中心,这里的旅馆更为安逸。
修平望了池塘好一会儿,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表。
叶子的飞机三点钟到达,从飞机场到札幌市内需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叶子会在四点钟左右到达旅馆。
到旅馆之后,可以在服务台打电话上来,不过叶子一向喜欢制造惊喜,说不定会问了房间号码直接到房间来。
修平已经完全把学会的事抛在脑后了。
发表论文已经在上午顺利完成了,之后只需要尽情地享受与叶子的约会就好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叶子相携远游,之前倒是在大阪约会过一次,但那次叶子是为了参加亲戚的结婚典礼,不算是特意为了两人约会出来的。
但是今天,叶子千真万确是为了修平一个人,不远千里从东京飞过来的。
修平在感动的同时,也有着些许的不安。
“这次出来,叶子到底跟丈夫编了什么借口呢?”
即使没有孩子牵绊,也不能随随便便一声不吭地离开家吧?
也许他不应该深究此事,但是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追随男人远游札幌,修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的。不光是修平,这普天下的男人都无法忍受吧。
难道叶子的丈夫还没有察觉?这次和在东京大阪这样的地方约会可不一样,她丈夫肯定会问问出行的原因、时间之类的问题,那时叶子是怎么回答的呢?这样想着,修平也渐渐不安了起来。
正如修平所料,叶子没有打电话,直接敲门进来了。
“你来了,真好!”
修平紧紧地抱住了满面春风扑入怀中的叶子。
虽然不过一个半小时的飞机,这北海道还是够远的。一想到叶子身为他人之妻却远道而来,修平就觉得应该极尽疼爱才好。
“累了吧?”
“有点,不过沿途的风景很不错哦!”
不知是不是为了此次旅行特意添置的新衣,叶子穿了一件白色西装,在领边配了一条水蓝色的纱巾。
“学会已经结束了吗?”
“今天下午结束的,大部分人都会乘傍晚的飞机回去。”
“可是还有人留下,不是吗?”
“这个不用你担心。可以的话,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出去吧。”
修平事先已经跟札幌的医生打听清楚也做好了安排:参观被称为东亚第一的大仓山滑雪跳台,从那里俯瞰夕阳中的札幌,然后到旅馆餐厅就餐。
叶子像是被跳台的宏大气势吓坏了,站在顶上时紧紧抓着修平不停喊怕,而看到夕阳西下的黄昏美景时又不住地大声赞叹。
这第一天的安排似乎很得叶子的心。
晚餐吃到一半,修平离开座位走到餐厅入口处的电话机旁。虽然已经跟妻子打过招呼说今天不回东京,不过还是联系一下比较好。家里倒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医院可能会打来紧急电话。若是跟叶子回房间之后再联系就不方便说话了,还是趁现在解决比较妥当。
修平插入电话卡拨通了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于是挂断了重打,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
“喂喂……”
这是女儿的声音。
“是弘美吗,你怎么在家?”
弘美住在湘南的高中宿舍,周末才会回家,周日晚上本应该返校的。
“明天校庆活动,不用上课。”
修平想起去年也有过这么一次。
“让妈妈来接电话吧。”
“妈妈出去了。”
“去哪儿了?”
“大阪……”
修平是周四下午从东京出发的,妻子却对她的大阪之行只字未提。
“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早上。爸爸不知道吗?”
“这个……”
若是连妻子出去旅行都不知道,怕是连弘美都觉得可笑了,于是修平慌忙含糊带过。
“那她住在哪儿?”
“不知道啊。”
“她什么都没有说吗?”
“我又不是妈妈的跟班。”
不知是不是故意开玩笑,这孩子居然用这么不敬的口气说话。
“那就你一个人在家了?”
“朋友过来住,没关系的。”
“那你要好好看家啊。”
最后一句话倒是带出了些父亲的威严。等他挂断电话回到座位上时,叶子正吃着餐后甜点。
“怎么了?”
看着修平有些恍惚的神情,叶子担心地问道。
“没,没什么……”
修平慌忙喝了口红酒,吃了口牛排,心思却一下子回到了家里。
“是病人的事吗?”
叶子只当修平打电话是为了公事。
妻子出差去大阪到底所为何事?
修平从东京出发的时候,房子对于她的大阪之行只字未提。听弘美说是有急事,倒也可能是因为那时还没有出行的计划。
但是她是知道修平在札幌的旅馆。只要她想跟修平联系,出行之前都是办得到的,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跟叶子相会北海道的事,为了报复才跑到大阪去的?
可是这次旅行只有修平和叶子两个人知道,妻子不可能发觉。虽然说了学会之后多留一晚,但也跟她说明了那是为了跟札幌的老朋友见个面,她应该不会怀疑才对。
如此说来,该不会是被某个男人邀请出门的吧?
晚餐之后,修平和叶子一起去了地下酒吧,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至今修平都没有认真想过妻子外遇的事,可能正是因为来到了遥远的北海道,就越发挂心起来。大约三十分钟之后,修平借着去厕所的机会又给东京的家里打了个电话。
这次铃音响了三次,还是弘美。
“爸爸,怎么了?”
一个小时之内打了两次电话,这似乎让弘美很惊讶。
“现在和朋友在一起吗?”
“是啊,有什么事吗?”
“刚刚你说妈妈去了大阪,是吧?”
“妈妈刚刚也打过电话来。”
这么重要的事这孩子怎么现在才说!修平急忙把听筒贴近耳边问道:
“那妈妈说了什么?”
“交代了明天早饭的事情,还问爸爸有没有打电话来。”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有啊。”
“然后呢?”
“问了旅馆的事情。”
之前居住的旅馆名早在离家之前就交代清楚了,而今天的旅馆还没有提过。
“我不知道嘛,就说了不知道。”
“然后呢?”
“只有这些了。”
真的只有这些吗?修平正在想着,弘美问道:
“还有事吗?”
“没什么了……”
“有什么要转达妈妈的吗?”
“你知道妈妈住在哪个旅馆吗?”
“妈妈什么也没说,不过明早可能会再打电话过来,到时候问问她吗?”
“还是不用了……”
挂断电话之后,修平不禁叹了口气。
还真是一对怪夫妻。丈夫和妻子都不知道彼此所在何处,却不约而同给家里的女儿打电话。明明很介意对方行踪,却都不愿出手调查。
“弘美也真是的……”
父母都不在家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们都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修平一下子站定了。
难不成弘美早就知道父母外遇的事了?就是因为知道了,才故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吧。
弘美原本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以前在修平出差的时候,她总是会说“早点回来哦”,修平从出差地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她也总是很兴奋地问:“爸爸,你还好吗?”曾经那个极爱撒娇的女儿,现在却变得如此冷漠。
孩子总是很敏感的。弘美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在家里,即便如此,她也从父母言行的细微之处察觉到了什么吧?
“搞不懂啊……”
修平握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头,回到座位之后,叶子连忙问道:
“医院的事没问题吧?”
“没事,不用担心。”
叶子始终认为修平是担心医院的事才去打电话的。
“今晚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吧!”
两人一起过夜的机会不可多得,如果为了妻子郁郁寡欢虚度春宵,那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晚上回到房间的时候,窗下的公园已经隐于墨色之中了,而池边的草坪在路灯下却依然青翠可见。刚才俯瞰夜景的那个小山丘连同群山都已被暗夜吞没,只有那缆车灯光绵延至山顶,孤独地标榜着山的高远。
“这里真的是札幌吗?”叶子靠在窗前轻声问道。
“没错,真真切切的札幌。”
“这么说,不会有人追到这里来了吧?”
修平很能体会叶子的心情。的确,来到这里之后,仿佛抛开了东京的所有烦恼,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和叶子两个人。
“明天有什么安排?”
“先好好睡一觉,然后到北海道大学和植物园参观一下,回来顺路去支笏湖玩一趟,怎么样?”
“这样时间来得及吗?”
“只要明天回得了家就行吧。”
叶子点了点头,随后像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只住一晚实在意犹未尽呀。还能再住一晚吗?”
叶子忽然提出要多留一晚,这种大胆让修平很是惊讶。
“可是明天是周一,再说……”
“因为要工作所以没办法喽?”
修平点了点头,自然想到了叶子家里的事情。
作为一个妻子,她能够连续两个晚上不回家也毫不在乎吗?
修平很想问问叶子,如果真的问了,这难得的气氛也许就会被破坏。
为了摆脱这些胡思乱想,修平走到衣柜前,把外出服脱掉,换上了浴衣。
“你也来换衣服吧。”
“要睡了吗?”
“去洗澡啊。一起怎么样?”
“我过会儿再洗吧。”
如果是在情人旅馆,修平也许会硬拉她进去,但是在这样朴实安稳的旅馆里,那样就会显得有些轻浮。再说,今晚到明早可以一直在一起,也不必急于一时。
于是修平先去洗了澡。他清清爽爽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叶子正在打电话。为了不打扰她,修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这时叶子说了句“就到这儿吧”立刻挂断了电话。修平心想,她是打给家里的吧。不过叶子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微笑着站起身来,走进了浴室。
修平这才拿起毛巾擦着淋湿的头发站到了窗边。对面群山的缆车只剩下山麓处依稀几点灯光,窗下的池塘边也早已不见人影。
修平喝了口桌上的凉茶,顺势仰面躺到了床上。
难得来北海道,却提不起一丁点的兴致。
修平只觉得心里满是烦躁。
并不是工作或人际关系上出了问题。他在学会上发表的论文,获得颇高的评价,在医院里的病人中也颇有人缘。五六月间,几乎各科患者都有减少,唯独修平的整形外科有增无减,从表面上来看,他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尽管如此,修平还是觉得心里郁结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之情,使得他甚至有种想要挥拳相向的冲动。
不可否认,这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妻子最近的所作所为。
修平总觉得妻子已经红杏出墙,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是这几个月来,这种疑虑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对修平来说,他并不想把自己现在的烦躁归结到妻子头上。否则,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自己因为妻子有外遇而自乱阵脚的事实。妻子没有红杏出墙的理由,而且也不会有合适的男人,之所以如此轻视,说到底是修平不想看到因为妻子外遇而惊慌失措的自己。
修平一直在努力保持平静,如果现在乱了阵脚,那他只会成为众人的笑柄,他只是不想自己那么难堪罢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念头积压在心里,反而让他的焦虑与日倶增。
细想来,他和叶子之间的关系也许正是这种焦虑的发泄方式之一。
当然,修平和叶子的关系早在怀疑妻子外遇之前就开始了,正是修平自信妻子对自己忠贞不贰才接近叶子的。
也就是说,他是在十分笃定的情况下开始寻花问柳的,不过现在看起来,那份笃定已经靠不住了。
如果妻子真的对修平不忠,那么修平也没必要再为他和叶子的关系感到羞愧了。
在相信妻子忠贞不二时,修平每次和叶子在一起,心底都会有种负罪感,不过现在那种感觉似乎是多余的了。
也许这次带叶子来北海道就是因为这心底的烦躁吧。正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叶子穿着自己带来的白色内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黎明时分,修平起来上了一次厕所。
回到床上时,他顺便朝窗子望了一眼,窗帘的边角隐隐透出了白光。
六月的札幌天亮得很早,以天色还未大亮的情况来看,现在大概还不到五点。
修平闭着眼睛,轻轻把背对自己的叶子的背部和腰部紧贴向自己,双手轻触着叶子柔软的胸部。
就这样感受着叶子的体温,修平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修平感觉好像有人在远方喊他,等他醒过来时,才发现是电话铃在响。
修平缓缓地翻过身,看到窗帘的边角处透进了明亮的阳光,之后拿起了听筒。
“喂……”
谁这么早就打电话来啊,修平满是不快地“喂”了一声,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应道:
“你醒了吗?”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修平正在纳闷,电话的另一头又问道:
“还在睡吗?”
听到这口齿清楚的声音,修平才发觉原来是房子!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什么……”
现在到底几点了?修平欠起身想要看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就在这时,妻子说道:
“现在八点。”
修平一时间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本能地一回头,只见叶子翻了个身,像是醒了。
“有点吃惊吧?”
与之相比,修平真正在意的是妻子的声音会不会被叶子听到。
“我问遍了札幌的旅馆才找到你。”
修平把听筒紧紧地靠在耳边,生怕电话里的声音泄露出来。
“你还好吧?”
“嗯……”
叶子就在身边,修平只能这样回答。
“你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很好啊。”
修平的话简短得连自己都觉得不自然。
“今天回来吗?”
“嗯……”
“几点到羽田机场?”
“还没决定……”
“现在说话不方便吗?”
“不是……”
修平连忙摇了摇头,试探着问道:
“你现在在哪儿?”
“你没问弘美吗?我因为有急事,来大阪了。”
既然在大阪,为什么不把旅馆名告诉弘美?既然是昨天出发的,不是也可以给我之前住的旅馆留个口信吗?修平一肚子的不满意,只是碍于身旁的叶子问不出口。
“如果你现在不方便,那我待会儿再打给你。”
妻子大概是从房间出来在旅馆大厅打的电话,但是修平却正和叶子一起共享清梦,这使修平很是被动。
“我想尽快把事情办好,乘下午的飞机回去。”
“……”
“如果你也方便的话,我们在羽田碰个头怎么样?”
“在羽田?”
“弘美不是一个人留在家里吗?她想让我们带她在羽田餐厅吃个晚饭,算作对她的犒劳。”
如果在羽田和妻子碰面,那他和叶子的事势必会穿帮。修平只好在一旁默不作声,这时妻子追问:
“不行吗?”
“不是……”
“那约几点合适呢?”
“你突然……”
修平话说到一半,见叶子坐起身来,于是斜看了她一眼,客气地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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