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的话(2/2)
对于“控制”,品钦在作品中多次从不同角度进行了讨论。有时候,处在“控制”下的人感觉很美好,“控制”对人有着一种诱惑力。还有人崇拜“控制”,却被当权者利用。有人需要被控制,而有人则特别善于玩控制的伎俩,就像斯洛索普所发现的,“自己生活中一切自由和随意的东西,其实都受着一种‘控制’,一直受着控制,像固定好的赌博轮盘”,有时受控制者甚至会“心理和控制者合一”,比如斯洛索普的性反射。连导弹也被“设计范围之外的东西”所控制。甚至连摆脱了“控制力”的人也“处在一种失去了控制的控制中”……控制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在品钦眼里,战争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多面体,不同的人对战争有不同的认识和感受。如罗杰·摩西哥称战争为自己的“妈妈”,“一起在战争状态中相依偎,总比退出战争后和‘后方’的纸张、火灾、卡其服、钢铁打交道要来得强”。而在一个上校的眼里,“战争是岔道的集合”,“战争赋予一切生命”,“真正的战争是永远独立存在的”。有人视战争为罗网,有人躲在烤箱里避开战争,而在卡婕看来,“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就是做买卖。杀戮和暴力可以自行运作,可以让外行去管。战争中有大量死人,这个特点好处很多。可以制造场面,转移视线,掩盖战争的实质。可以提供载入史册的原材料,让孩子们学到的历史成为一系列暴力事件、一连串血战,为他们进入成人世界做好准备。最难能可贵的是,大规模的死亡会刺激那些有正义感的普通人、小人物,使他们也想趁这些人还没吞完那张大饼时抢它一块。战争其实是市场的福地。被专业人士小心翼翼地称为‘黑道’的器官市场四处涌现。美元、英镑、德国马克在消了毒的大理石金库里不停地流动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像跳古典芭蕾。可是在这里,在民间,却造就了一些更真实可感的货币。因此,香烟、性、黑人可以交易,犹太人也可以交易,身体的每一块都可以交易。犹太人也有罪,将来也可能搞敲诈,这个理由对专业人士当然是有利的。”这是对战争的控诉,极其深刻的控诉!
品钦的小说里经常会出现另一个世界,本部小说也不例外。人死之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又有着自己的规律,能“超越世俗的好坏:在那儿,好坏的区分毫无意义……”而且成功与失败的概念也完全不同。我们在这边孜孜以求的东西,在“那边”却不足一道。“那边”的人看我们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两个世界之间还可以随意转换……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呢?是仙境、天堂,还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幻象,一个乌托邦?都不像。又都像。
虽然品钦告诫读者不要在他的小说中寻找主题、象征和其他抽象的统辖因素,但从读者的角度讲确实可以认为这部小说中有一些重要的隐喻,如火箭、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塔罗牌、烤箱、黑色、性变态、另一个世界、白衣女人、吉尔吉思之光、马桶下面的世界(每个物种只有一个)、卡祖笛、腺样增殖体、王座、金刚等等。甚至在整体叙述结构和一些局部结构上也可以认为具有隐喻性,如第一部有21章,加上标题里的“零”(也可指牌中的“愚者”),便构成了塔罗牌里大阿卡那的牌数,其他每部章数均有所喻。
即便是很挑剔的读者,也会对品钦的博学瞠目:他对物理学、化学、数学、生理学、心理学、历史、政治、经济、商业、地理、哲学、多种外语、音乐、电影、娱乐节目、特异功能,乃至《易经》都有着丰富甚至深透的知识,往往令人怀疑其有神助……另一方面,品钦的写作风格又令很多初读者望而生畏,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的文字说理味太浓——但话说回来,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大家的作品表面看来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苹果的味道并不在苹果本身,也不在人的舌头,而在于品尝行为中。
我们有许多的流派、讲许多的主义,但我们在忙于归类和贴标签的时候,是不是错过了太多苹果的味道?
张文宇
二〇〇八年三月于新疆师范大学
献给理查德·法里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