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最后这件事应该让我有所警醒。哪怕我用上半边脑子想一想,也该猜到汤米近期的情绪问题,跟露西小姐和他当初“没有创意”的老问题有关。但那时发生了很多事,就像我说的,我始终没有往这方面想。我猜,我一定认为那些从前的老问题都如同我们青春早期的那些年一样,被抛到身后去了。如今只有那些严重的大事才有可能让我们这些人真正上心。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露丝和汤米关系严重破裂。那时他们已经出双入对有半年了,至少两人公开交往有这么久——出入总是手挽着手,诸如此类。他们俩一对儿能够得到大家的尊重,是因为他们没有招摇。别的人,比如西尔维娅·b和罗杰·d,会搞得人倒胃口,须得大伙儿齐声做呕吐状,才能让他们老实规矩。可是露丝和汤米从来不会当着人做出恶心举动。如果说有时候他们会亲热什么的,旁人也会觉得他们是发自内心,为了彼此,而不是为了引人关注,哗众取宠。
如今回看,我能明白当时对于跟性相关的一切,大家都很困惑。我猜这没什么出人意料,毕竟我们才刚刚十六岁。可是导师他们本身也很困惑——如今我看得比较清楚——这点更加重了我们的困扰。一方面我们接收到像艾米丽小姐那样一套说辞,跟我们讲如何不要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要“尊重我们的身体需求”,说只要双方都是真正想要,那么性爱就是“一件美丽的礼物”。可实际上,导师们做了许多设计和规定,我们很难做爱而不违规。九点之后我们不能去男生宿舍探望,他们不能来我们这边。晚间教室按规定都是禁入区,棚屋后和运动馆也是一样。而且,即便是天气足够温暖,你也不会愿意在野外做爱,因为过后你一定会发现有观众在主楼里传着望远镜看你们。换句话说,虽然他们嘴上说性如何美好,我们却有明确印象,认定如果真被导师抓到我们在做爱,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我话虽这样说,但我个人所了解的真实事例只有一件,珍妮·c和罗伯·d在十四号教室被人撞破了。他们午饭之后做的,就在那里一张课桌上,杰克先生碰巧进来取东西。据珍妮说,杰克先生脸红了,立刻就退了出去,但他们还是受到妨碍停了下来。等他们差不多穿好衣服,杰克先生又进来了,似乎他才刚刚进来,假装被他们吓了一跳,吃了一惊。
“我很清楚你们在做什么,这种行为很不恰当,”他说完就让他们俩去见艾米丽小姐。但是等他们到了艾米丽小姐的办公室,她却跟他们说自己要赶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没有时间跟他们谈话。
“但你们要明白,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都是不该做的。我希望你们不要再犯了,”她说完便拿着文件夹匆匆出门去了。
而同性性行为就更加让我们困惑不解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名之为“伞性”,如果你喜欢同性,你就是“一把伞”。我不知道你们那里是怎样的,但在黑尔舍姆,我们对任何同性恋的迹象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尤其是男生,他们会干出各种残酷的事来。据露丝说,那是因为他们年龄较小,还不懂事的时候,有的同学彼此曾做过些什么。所以现在他们对这事就不可理喻得紧张。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对,但的确,如果说某人“完全是一把伞”,那结果很可能就会打起来。
当我们讨论这一切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没完没了地说这些——我们无法认定,到底导师想不想我们有性生活。有的人认为他们同意,只不过我们总是想在错误的时间做爱。汉娜有个理论,说导师有责任让我们进行性行为,因为要不然的话,我们过后就无法成为好的捐献者。据她说,除非你一直做爱,否则肾和胰腺之类的器官就无法正常使用。还有人说,我们得记住,导师都是“正常人”。所以他们对性爱才这样态度古怪;对他们而言,是为了要生小孩才做爱的,即便他们理性地了解我们是不能生育的,可情感上,对于我们的性行为仍然感到不安,因为他们从内心深处很难相信我们不会搞出宝宝来。
安妮特·b有个不同的理论:我们彼此之间的性爱让导师感到不自在那是因为他们 想跟我们做爱。她说,尤其是克里斯先生,他看女生的样子,就是包含了那个意思。劳拉说安妮特的本意是她 想要跟克里斯先生做爱。一听到这里我们都笑喷了,因为跟克里斯先生做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荒唐,而且令人倒胃口。
我认为最靠谱的理论是露丝提出来的。“他们跟我们讲的这些关于性爱的内容,是为了我们离开黑尔舍姆之后,”她说,“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正确享受性爱,跟自己喜欢的对象,不要染上疾病。但他们真正的意思是要我们离开之后再做爱。他们不想让我们在这里做,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样会惹来太多麻烦。”
总之我猜,实际上我们周围发生的性行为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多。也许有许多亲热、爱抚;很多情侣暗示他们有正常的性生活。但回望从前,我疑心到底真实的性行为有多少。如果每个号称做过的人都真的有在做,那么你在黑尔舍姆漫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前后左右都有情侣在做爱。
我记得大家都曾心照不宣,互相之间不会详细追问我们所号称做过的事。比如,当你们在谈论其他女生的时候,汉娜翻个白眼,嘟囔一句:“处女吧”——言下之意是:“当然我们都不是了,可她还是个雏儿,你能指望她怎样呢?”——这种时候你绝对不应该问她:“你跟谁做的?什么时候?在哪里?”不,你只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就好像还有一个平行宇宙,我们可以消失在其中,在那里尽情做爱。
那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周围人们号称的那些性生活根本做不得数。尽管如此,随着那年的夏天逐渐靠近,我开始越来越感到格格不入。从某种意义上说,性爱已经跟几年前的“创造性”不无相似。如果你还没有过性经验,那你应该去做,并且尽快。因为有两个跟我最亲近的女生绝对是曾经做过,所以就我而言,整件事更为复杂。劳拉和罗伯·d做过,虽然他们从来不是正式的一对儿。还有露丝和汤米。
所以,我拖延此事已经很久,一直对自己重复艾米丽小姐的教诲——“如果不能找到一个你真心愿意与之分享这一经历的伴侣,那就不要做 !”但是到了我现在所讲到那年春天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我不介意跟男生做爱了。倒不单单是为了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因为我突然想到,自己需要熟知性爱,最好能够跟一个不太喜欢的男生先练习一下。这样等到后来,如果我跟某个特别的人在一起,就更有可能把每个步骤都做对。我的意思是,如果艾米丽小姐说得对,性爱对人们之间的联系有这么重大的意义,那么等到性爱的成败至关重要的时刻到来之时,我可不希望自己那是第一次做。
因此我看上了哈利·c。我选中他有几个理由。首先,我知道他肯定已经有过性经验,是跟莎朗·d做的。其次,我没有太喜欢他,但也绝对不觉得他倒胃口。还有,他安静而且正派,所以如果这事一败涂地,他也不会到处乱讲。而且他曾暗示过几次,表示想跟我做爱。ok,那时候很多男生都在尽力挑逗,但到了那个时候,男生们惯常的那套把戏跟真正的求爱已经有所分别。
因此我选中了哈利,我之所以拖延了几个月是因为我想确认自己身体状况适合。艾米丽小姐曾经教我们说,如果你还不够湿润,那么性爱可能会很痛,会失败,这是我真正担忧的事之一。并不是下面被撕裂开来,虽然我们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好多女生私下里也害怕会这样。我一直想,只要我能很快湿润,就不会有问题,因此我一个人做了很多次,以确保无虞。
我明白这样说来可能显得我很偏执,可我记得自己曾花了很多时间反复阅读书里提到人们做爱的章节,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那些段落,试着找到窍门。问题是,我们在黑尔舍姆的那些书都没什么用。我们有很多十九世纪的书,比如托马斯·哈代之类的作品,基本上毫无帮助。有些现代的书,比如埃德娜·奥布赖恩和玛格丽特·德拉布尔的著作,里面倒是有些性描写,但具体到实际发生的时候就不太清楚了,因为作者总是认为读者早就有过丰富的性经验,没有必要描写细节。因此我那段时间看书觉得很困扰,而录像也好不到哪里去。几年前我们台球室里有个录像放映机,到那年春天为止,已经攒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影片库。许多片子里面都有性爱场面,但大多数镜头是性爱才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再不然就是只让你看到他们的脸和后背。如果真有一段有用的镜头,多半也只能一闪而过,因为通常房间里还有二十个人跟你一起看。我们形成了一种制度,用以重放某些深受欢迎的桥段——比如《大逃亡》里那个美国人骑着自行车跃过铁丝网的那一幕。大家会齐声大喊:“倒带!倒带!”直到有人拿过遥控器,然后我们就重新再看一遍那个片段,有时候会连看三四遍。但只是为了重新回头去看性爱场景的话,我很难亲自站出来开始喊话。
所以我推迟了一周又一周,同时自己继续准备,一直到夏天来了,我才下定决心,认为我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到那时,我甚至对这事有了相当程度的自信,开始对哈利发出暗示和信号。一切都很顺利,按部就班,可这时露丝和汤米分手了,一切都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