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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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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安瓿数:四十四

阿曼达的目光从笔记本往上瞄,问道:“你确定把它写下来是最好的做法?”

“写字的时候,你会集中所有注意力,几乎不可能一边写这个一边想另一样东西。把它写在纸上的举动能让你的念头和意向一致。”

“要写多少?”她问道。

“一开始也许可以写简单点,一小段呢?”

她把正在写的句子写完后,阖上笔记,站起来。

“你心里都只想着这个了吧?”我问。

“应该是。”

我背起背包。阿曼达走到门边,转动门把,拉开来。早晨的阳光射进长廊,光芒刺眼,我一度看不见外头任何东西。

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周遭景物也渐渐聚焦。

我们站在箱体门口,位于一座临近公园的山丘上。

东边,碧绿草坡向下绵延数百米直到密歇根湖畔。突出于远方的天际线则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建筑物瘦瘦高高,玻璃与钢铁建材在光线高度反射下近乎隐形,创造出一种类似海市蜃楼的效果。

天空中充满飞行物,大多在芝加哥(据我猜测)的上空纵横来去,有一些则垂直加速,直上云霄,毫无停止迹象。

阿曼达转头看我,得意地笑笑并拍拍笔记本。

我打开第一页。

她写道……

我想去一个生存的好地方、好时代。一个我会想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不是未来,但感觉很像……

我说:“还不错。”

“这个地方是真的吗?”她问道。

“是。而且是你带我们来的。”

“我们去探险吧。反正也要让药效慢慢退去。”

她离开箱体走下草坡。我们经过一个游乐场,然后走上一条穿越公园的步道。

这个早晨寒冷、无瑕。我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

阳光尚未照射到的青草上覆盖着白霜,公园周围的阔叶树正在变色。湖水平静得犹如玻璃。

前方四百米左右,有一连串优雅的y字形建筑将公园切割开来,每个间隔约为五十米。

直到靠近了,我才看清那是什么。

我们搭电梯上到北向月台,在有暖气设备的顶棚下等候,此时林荫道在下方约十二米处。有一张标记着芝加哥交通局标志的交互式电子地图,显示这条路线为红色快线,连接南芝加哥与市中心。

头顶上的扩音器传出一个急促、洪亮的女性声音。

“请远离站台边。列车即将进站。请远离站台边。列车即将进站,还有五……四……三……”

我顺着轨道前后张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接近。

“二……”

有个往这里移动的模糊影子从树林边缘飞射而出。

“一。”

一辆光泽亮丽的三节列车减速进站,当车门打开,那个电脑语音的女声说道:“请等候绿灯亮起再上车。”

几个乘客下车从我们身旁走过,身上穿的是运动服。每扇开启的门上方灯板由红转绿。

“往市中心站的乘客可以上车了。”

我和阿曼达互看一眼,耸耸肩,然后跨入第一节车厢。里面几乎坐满了通勤族。

这不是我熟悉的芝加哥电车。搭这车免费。车内无人站立。每个人都坐在看起来应该要装设在火箭车上的椅子,并系上了安全带。

没人坐的位子上方都悬浮“空位”字样,这倒是颇有帮助。

我和阿曼达走过通道时,传来播报声:“请找位子坐下。在所有人都安全坐定位之前,列车不能启动。”

我们坐进车厢前端两个位子。我的背一往后靠,座椅立刻弹出加装衬垫的安全带,轻轻固定我的肩膀与腰部。

“请将头靠在座椅上。列车即将出发,三……二……一。”

加速平稳却猛烈。我被深深推进软垫座椅约有两秒,接着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单一轨道上飘浮前进,底下完全感觉不到阻力,玻璃窗外的市容也模模糊糊闪过,因为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辨识眼睛看见的东西。

远方那奇幻的天际线逐步接近。看见那些建筑群,越发令人想不透。在强烈的早晨阳光中,看起来像是有人打碎一面镜子,再把所有碎玻璃拼接竖立起来,那紊乱不规则的形状实在太美,不太可能是人造的。不完美与不对称中,完美自现,仿佛一座山脉,也像一条河流。

轨道陡落。我的胃跟着往上提。

列车尖啸着驶过隧道——黑暗中偶有光亮闪现,却只是更增添迷失感与速度感。

冲出黑暗时,我紧抓座椅两侧,随着列车急刹而止,我也被往前甩,紧紧压在安全带上。

列车广播:“市中心站到了。”

“您要下车吗?”一条信息以全息影像形式出现在我面前十五米处,下面还显现“是”与“否”的字样。

阿曼达说:“我们在这里下车吧。”

我便滑了一下“是”。她也一样。

我们的安全带随即松开,消失在座位里。我们起身后与其他乘客走到月台上,外面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车站,连纽约的中央车站都相形见绌。车站大厅挑得极高,屋顶犹如斜面玻璃,阳光一照进来便扩散开来,光芒四散,在大理石墙面投射出无数晶亮闪烁的人字形光线。

站内人潮汹涌。一段萨克斯风吹出的长而嘶哑的音乐悬在空中。

我们走到大厅另一头,爬上一道犹如陡峭瀑布般令人胆怯的阶梯。

四周围的人都在自言自语——可以肯定是在打电话,却看不见任何手机配备。

到了楼梯顶端,有十二道旋转闸门,我们从其中一道出来。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没有车辆,没有红绿灯。我们站在一栋高楼底下,那高度我前所未见,即使近看也觉得不真实。它就像一块冰块或水晶,楼层之间毫无区隔。

纯粹受到好奇心驱使,我们过了马路,进入高楼的大厅,循指示去排队上观景台。

电梯速度快得惊人。由于气压一再改变,我只得不停吞口水以解除耳鸣。

两分钟后,电梯停止。

服务员告知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欣赏楼顶风景。

门一打开,一阵冷冽的风迎面吹来。走出电梯,我们又经过一个全息影像显示:“现在距离地面高度为两千一百五十九米。”

电梯并道位于小小观景台正中央,大楼尖顶就在我们头上约十五米处,整栋玻璃建筑的顶端扭曲成一个尖尖的火焰形状。

我们走向边缘时,出现了另一个全息影像来做介绍:“玻璃塔是中西部第一高楼,也是全美第三高楼。”

这上面好冷,风不停地从湖上吹来。我觉得吸入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也有点头晕,却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恐高。

我们来到自杀防护栏旁。我开始头发晕,胃液翻搅。

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幅员辽阔的闪耀区、附近林立的高楼大厦、浩瀚的湖水,越过湖面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密歇根州南部。

西面与南面,郊区再过去的一百多公里外,大片草地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楼摇晃了起来。

“天气晴朗时,可以看见四个州——伊利诺伊、印第安纳、密歇根与威斯康星。”

站在这件充满艺术与想象的作品之上,我感觉渺小,但也非常幸福而满足。

这个世界竟建造出了这么美的事物,能呼吸到这里的空气不禁让人心神荡漾。

阿曼达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往下凝视这栋建筑如女性身体般曼妙的曲线。在这楼顶上,安宁祥和,几乎寂静无声。

唯一只听见风在呢喃。

底下街道上的噪声传不到上面来。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吗?”我问道。

“不是有意识的,不过所有的感觉都挺对的。好像一个记忆模糊的梦。”

我望向北边,洛根广场原来的所在地。

那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家。

一两米外,我看见一个老先生站在妻子后面,骨节嶙峋的双手搭在她肩上,而她正看着望远镜,镜头指向一座我平生仅见的巨大摩天轮。那摩天轮应该有三百米,俯临湖畔,地点就在原来的海军码头。

我想到丹妮拉。

想到另一个贾森——贾森2号——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

他正在和我妻子做什么?

愤怒、忧惧与思乡愁绪像疾病似的将我包围。

这个世界尽管宏伟壮丽,却不是我的家。

差得远了。

剩余安瓿数:四十二

我们再次走在贯穿这个中介空间的黑暗长廊里,回响的脚步声渐次消失在无限远方。

我手上提着汽化灯,思考着该在笔记本上写什么,阿曼达却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我问道。

“你听。”

四下顿时静悄悄的,我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加快。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有个声音响起。

在长廊很远、很远的另一头。

阿曼达看着我。

她低声说:“搞什么?”

我注视着黑暗。

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摇曳的灯光在不断反复出现的墙面折射回弹。

那声音迅速地变得响亮。

是脚步拖行的声音。

我说:“有人来了。”

“怎么可能?”

行动者渐渐移入亮光的外围。

有个人影朝我们走来。

我往后一步,当人影更加靠近,我有拔腿就跑的冲动,但又能去哪里?

还是面对吧。

是个男人。全身赤裸。皮肤沾满泥巴、尘土或是……

血。

肯定是血。

他散发着血腥味。

好像在血池里翻滚过似的。

他的头发凌乱纠结,脸上的血渍和血块厚厚一层,使得眼白部分格外醒目。

他两手发抖,手指往内弯曲紧绷,似乎一直拼命地在抓挠着什么。

直到他来到三米外,我才认出这个人是我。

我让路给他,背贴在最近的墙面,尽可能远远避开他。

当他踉跄走过,两眼直愣愣地瞪着我。

我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我。

他似乎受到莫大的冲击与震撼。

整个人被掏空了。仿佛刚逃离地狱。

他的背上和肩上都有大块肌肉撕裂。

我问他:“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下来看着我,然后张开嘴,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可怕声音—— 一种足以让喉咙留下伤疤的尖叫声。

他的声音还在回响,阿曼达便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走。

他没跟上来。只是看着我们离开,然后又拖着脚步沿长廊走去。

走进那无尽的黑暗中。

三十分钟后,我坐在与其他门全然无异的一道门前,努力地将刚刚在长廊里所见情景从心中抹去,抚平自己的情绪。

我从背包拿出笔记本,打开来,笔握在手中。

想都不用想。直接就写下了:

我想回家。

我不禁纳闷:这就是当上帝的感觉吗?我是说那种几乎一开口就能让一个世界出现的悸动快感。没错,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但我让它与我们产生了联结。在所有可能存在的世界当中,我找到了这一个,而它也正是我想要的——至少从箱体的门内看起来是如此。

我迈步踩下,水泥地面的碎玻璃在我鞋子底下吱嘎作响,午后阳光从高处几扇窗户大量洒入,照亮一排属于另一个年代的铁制发电机。

虽然从未在白天见过这个房间,但我认得出来。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一轮中秋时节的满月正慢慢升到密歇根湖上空,我被摔到这其中一台老旧机器旁边,被打了药而心神错乱,瞪着一个戴着艺妓面具、拿枪胁迫我来到这座废弃电厂深处的男人。

瞪着我自己——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的旅程。

想不到等着我的竟是地狱。

箱体位于发电机房深处的角落,藏在楼梯后面。

“怎么样?”阿曼达问。

“我想我成功了。这里就是我在你的世界醒来以前,最后看到的地方。”

我们循路往回走出被弃置的电厂。

外面,太阳还照耀着。但已西斜。

现在是傍晚,四下只听见几只海鸟飞过湖面发出的孤鸣。

我们徒步往西进入南芝加哥市区,沿着路边走,活像两个流浪汉。

远方的天际线十分熟悉。

是我认识与深爱的景象。

太阳越来越低,走了二十分钟后,我才忽然想到路上一辆车也没看到。

“有点安静哦?”我问道。

阿曼达看着我。

在湖边荒废的工业区里,安静并无奇特之处。

在这里却不可思议。

外面没有车。没有人。安静到都可以听见头上电线里的电流声。

第八十七街电车站关闭了——公交车和电车都停驶了。

唯一可见的生命迹象是一只迷路的卷尾黑猫,抓着一只老鼠,很快地溜过马路。

阿曼达说:“也许我们应该回箱体去。”

“我想看看我家。”

“这里的气氛不对劲,贾森,你感觉不到吗?”

“箱体既然带我们到这里来,要是不探索一下,是绝对学不会驾驭它的。”

“你家在哪?”

“洛根广场。”

“那走路可走不到。”

“所以得借一辆车。”

我们穿过八十七街,走下一个住宅街区,两边全是破落的连排别墅。垃圾车应该有几星期没来了,到处都是垃圾,让人恶心、裂开的垃圾袋在人行道上堆积如山。

许多窗户都钉了木板。有些则是以塑料板覆盖。

多数窗上都挂着衣物。有些红。有些黑。

几间屋里隐隐传出收音机与电视机的模糊声响。

有一个孩子在哭。

但除此之外,邻近一带寂静中透着不祥。

第六条街走到一半,阿曼达喊道:“找到了!”

我过了马路,朝一辆九十年代中期的奥兹莫比尔的卡特拉斯-西拉牌车走去。

白色。边缘锈蚀了。轮胎没有轮圈盖。

我从肮脏的车窗瞥见打火开关上挂着一串钥匙。

我用力拉开驾驶座一侧的门,滑坐进去。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阿曼达问。

我发动引擎,她也爬上副驾驶座。

还剩四分之一的油量。

应该够。

挡风玻璃太脏了,喷了雨刷液连续刷十秒钟后,才刮除了污垢、尘土与黏在上面的树叶。

州际公路上冷冷清清。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放眼望去,前后都空荡荡的。

现在就快入夜了,阳光照在威利斯大楼闪闪发光。

我往北疾驰,每过一公里,心就揪得更紧。

阿曼达说:“我们回去吧,说真的,这里显然很不对劲。”

“如果我的家人在这里,我就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你又怎么知道这就是你的芝加哥?”

她打开收音机,转动电台频道钮,直到嘈杂的沙沙声变成熟悉的紧急警报系统警示,骤然从喇叭传出:

以下信息是应伊利诺伊州警察局要求传达。库克郡仍未解除二十四小时禁止外出令。所有居民必须待在家中直到进一步通知。国民警卫队会持续监控所有邻里的安全、运送物资,并提供前往防疫中心检疫隔离区的交通服务。

南向车道上,有四辆迷彩悍马军用车飞驰而过。

感染风险依然极高。初期症状包括发烧、严重头痛与肌肉酸痛。如果民众认为自己或家人受感染,请在面对街道的窗户挂上红布。如果家中有人死亡,请挂上黑布。

防疫中心人员将会尽快予以协助。

请继续收听,我们会提供进一步的详细情况。

阿曼达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掉头呢?”

我家那条街上找不到停车位,我便将车停在路中央,没有熄火。

“你真是得失心疯了。”阿曼达说。

我指向一栋在主卧室窗外挂了一件红裙和一件黑毛衣的褐石房子。

“那是我家,阿曼达。”

“那就快点,也请注意安全。”

我下了车。

安安静静的街道,在暮色中一片沉郁。

一条街外,我瞥见几个苍白身影拖着脚步走到路中央。

我来到路边。电线寂静无声,各栋屋内散发的灯光,照理说不会这么微弱。

是烛光。

我的住处附近停电了。

爬上前门阶梯,我透过大大的窗户往内看,窗子另一边是餐厅。

里面幽暗、阴郁。

我敲了门。

过了好久,终于有个黑影从厨房出现,脚步沉重而缓慢地走过餐桌旁,往前门来。

我忽然口干舌燥。

我不应该来的。这里根本不是我家。

烛台就错了。壁炉上挂着凡·高的画也错了。

我听到门锁被喀喇喀喇喀喇地往回连转三下。

门打开一条不到三厘米的缝,一阵气味从里面飘出来。完全不像我家。

全是疾病与死亡的气味。

丹妮拉手里拿着一根蜡烛,不停颤抖。

尽管光线昏暗不明,我仍看得出她暴露在外的每寸皮肤都布满肿块。

她的眼睛看起来黑黑的。

在出血。只剩几丝细细的眼白。

她说:“贾森?”声音很轻,好像嘴里有很多黏液。泪水涌出眼眶,“我的老天。是你吗?”

她把门拉开,步伐不稳,摇摇晃晃地走向我。

对深爱的人产生嫌恶感,真是一件令人心碎的事。

我后退一步。

她感觉到我的惊恐,也停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呢?”她以刺耳的声音说,“你死了呀。”

“你在说什么?”

“一个星期前,他们用一个里面满是血的尸袋,把你从这里运出去了。”

“査理呢?”我问道。

她摇摇头,眼泪扑簌簌落下的同时,用手捂住脸边咳边啜泣,还咳出血来。

“死了?”我问道。

“没有人来接他。他还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他都开始腐烂了,贾森。”

她一度重心不稳,立刻扶住门框才没跌倒。

“你是真的吗?”她问道。

我是真的吗?

问得好。

我说不出话来。

伤心得喉头发疼。

渐渐泪水盈眶。

我不仅同情她,可怕的事实是:我也怕她,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我惊恐退缩。

阿曼达从车内喊道:“有人来了!”

我往街上瞄了一眼,看见一对车灯穿过黑暗前进。

“贾森,我真的会丢下你不管!”阿曼达大喊。

“那是谁?”丹妮拉问道。

接近的隆隆引擎声听起来像柴油车。

阿曼达说得对。当初一发觉这个地方可能很危险,就应该掉头。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

但是我的心仍牵挂着这栋房子二楼的某间卧室里,正躺着的我已经死去的另一个儿子。

我想奔上楼去,抱他出来,但我将会因此而死。

我回头走下阶梯往街道走时,一辆悍马就停在路当中,离我们从南区偷来的车子的挡泥板只有三米远。

悍马车身上贴满各种标志——红十字、国民警卫队、防疫中心。

阿曼达把头探出窗外。

“你在搞什么,贾森?”

我擦了一下眼睛。

“我儿子死在屋里,丹妮拉也快死了。”

悍马车副驾驶座的门打开来,一个身穿黑色防毒衣、戴着防毒面罩的人下了车,用一把冲锋枪瞄准我。

透过面罩发出的是女人的声音。

她说:“停在原地别动。”

我本能地举起双手。

紧接着,她将冲锋枪口移向奥兹莫比尔的挡风玻璃,同时往车子方向走去。

她对阿曼达说:“引擎关掉。”

当阿曼达伸手越过中央置物箱,熄灭引擎,悍马车的司机也下了车。

我用手指了一下丹妮拉,她还站在门口,身子歪斜摇晃。

“我老婆病得很重,我儿子死在楼上了。”

司机透过面罩望着我们家外墙。

“你们已经依规定展示颜色了,很快就会有人来……”

“她现在就需要治疗。”

“这是你的车吗?”

“是。”

“你打算上哪去?”

“我只是想带我老婆去找可以帮她的人。难道都没有医院或是……”

“在这里等着。”

“拜托了。”

“等一下。”他厉声喝道。

司机走上人行道、爬上阶梯,到丹妮拉身边去,她此时已坐在最高一阶,斜倚着栏杆。

他蹲跪在她面前,我虽然听得到他的声音,却听不清楚说话内容。

拿冲锋枪的女人看守着我和阿曼达。

我看见对街一扇窗口有火光摇曳,原来是某个邻居正往下看着我家门前发生的这一切。司机回来了。

他说:“你听我说,防疫中心的收容所都满了,两周前就满了。而且就算你送她过去也没用,眼睛一旦出血,大限就在眼前。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如果迟早都得死,我宁愿死在自家床上,也不想去联邦紧急应变署的帐篷,那里全是已死或垂死的人。”他回头说道:“纳迪娅,你去拿一些自动注射器给这位先生。顺便拿个面罩。”

她喊了声:“迈克。”

“就照我说的做,别啰唆。”

纳迪娅走到悍马车后面,打开货厢门。

“所以她会死吗?”

“很遗憾。”

“还有多久?”

“恐怕撑不到天亮。”

我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丹妮拉的呻吟声。

纳迪娅回来后,啪的一声往我手里塞了五支自动注射筒和一副面罩。

司机说:“面罩要随时戴着,另外我知道很难做到,但尽量不要碰她。”

“这是什么?”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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