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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透顶的约会(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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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海伦的父亲下来了,把一双鞋子与一双粗袜丢在我脚边。我迅速穿上袜子,可是我看见那皮鞋不由得倒退三步!这是一双跳舞穿的皮鞋不错,却是本世纪最古老的式样,那漆皮已经发皱,而且上面还打了个黑色的大蝴蝶结。

我张嘴正要表示异议,而老先生已经又舒适地躺在椅里重新找到他所看的那一行毛猪价格去了。我知道如果我再要他替我换一双,他一定会用拨火棍揍我。因此我只得把这舞鞋穿上。

这一趟再行开车,我特地绕道避开那些水洼。我拼命地踩油门,不到半小时我们已经离了山谷的陡部而趋向平原地带了。我心里觉得好过了一些,我们已能把握时间,而我的这部吱吱嘎嘎叫响的车子也总算一直运转得很好。不料,我正在想我们不会太迟赶到大饭店之际,我的方向盘开始拼命偏向一边。

以往我发生过多次的爆胎,此刻的征兆使我一看就慌,而且我也已熟练于轮胎的更换。因此,我匆匆跟海伦道声歉,立即像闪电般溜下车,迅速地摇动那生锈的千斤顶,三分钟车轮就下来了。轮胎表面有一块已经磨得看见帆布了,我毫不犹豫地急忙换上备胎。等到螺丝都上紧了,才看出这备胎的磨损情况跟原先那只轮胎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但是我坚持自己不再去想万一帆布层也磨破了怎么办。

雷列斯顿大饭店在白天看起来像个中世纪大堡垒,鲜明的旗帜在四角塔楼上傲慢地飘扬着。可是,今夜它却像是一座黑色大悬岩,朝街这一面张着一只发光的大口。我不敢把车子停在堂堂大门口,而转个弯悄悄地驶到后面停车场里停住,然后再回到前门来。一位盛装的侍者替我们开门,我与海伦踏着厚厚的大地毯走进门厅。在这儿男女分开各将外衣脱下寄存。我在男子洗手间里拼命要把一手油垢洗干净,但是不太管用,因为换轮胎的时候我的指甲里都进了油污,普通的肥皂洗不掉,而海伦在外面等待更叫我着急。可是,我一抬头,由镜子里瞧见一位穿白制服的侍者已经拿着毛巾在后面侍候着了。更糟的是他被我一身怪模样所吸引,而正在低头瞧着我的大蝴蝶结像丑角般的鞋子,以及那下半截皱巴巴的裤子。他把毛巾给了我以后,脸上挂着宽容的笑容,似乎感谢我让他开了一次特别眼界。

在外面会合了海伦,我俩走向接待的柜台。我问道:“晚餐舞会什么时候开始的?”

柜台小姐一脸惊奇地回答:“对不起先生。今晚没有舞会,我们是两礼拜才举行一次的。”

我失望地回瞧海伦,但她鼓励我似的对我笑笑:“没关系,我真的不在乎跳不跳舞。”

“最低限度我们可以吃一顿晚餐。”我说着,尽量说得轻松一些,但我眼前仿佛开始聚集起了黑云。今夜会不会事事顺利呢?当我踏着厚地毯的当儿,我觉得我的一腔兴奋已经在下沉中,而我头一眼瞧见那大餐间的情形,并不能稍微鼓舞一下我的心情。

那是大得像一座足球场那么大的餐间,许多大理石的巨柱支持着一大片穹形厅顶。这座大饭店始建于维多利亚晚期,所有这一时期的华丽装饰都保持在这大餐间里。大多数的食桌都已被老顾客占据着,其中混杂着来自西约克的富贾与巨绅。我从未在一个厅堂看到这么多的美丽仕女与大派头的男人。最使我懊恼的是这些男客们所穿的由普通的西服到苏格兰便装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穿了像我这么规规矩矩的晚礼服。

一个穿了燕尾服、结着白领花、威风禀糜的人物冲向我们而来。他的白头发有如鬃毛,他的眉峰高耸,他的肚腰鼓胀,他的鼻钩有如鹰隼,他的两眼如电……这一切构成了他的尊容真像罗马大帝。到了我们面前他平板地说:

“你要座位吗,先生?”

“是的,请给座位……”我嗫嚅着差点语尾也挂上了“先生”两个字。但我紧接着说,“我们两个人。”

“你是在这儿的吗,先生?”

这句话可把我难住了!如果不在“这儿”,我点了菜到什么地方去吃呢?所以我只得回答:

“是的,我在这儿。”

这位“皇帝”在便条笺上画了几个字:“请随我来,先生。”

他大摇大摆地在许多桌子之间穿过,我与海伦落魄地紧追在他后头。要经过一条长远的道路才能到我们的桌子去,我装作不注意,不管多少人转头来瞧我。而我最担心的却是何嫂替我弄的臀部那块三角布,我想象着它在过短的衣襟后面已经露出来像个警标。实际上刚到达这大饭店我就已觉得臀部好像在发烧了。

座位是很适合的。一群侍者立刻包围过来,替我们拉开椅子,安顿我们坐下来,抖开餐巾铺在我们膝盖上。等到侍者们都走了,那位“皇帝”立刻又过来,把铅笔点在便条笺上:

“请告诉我你的房间号码,先生!”

我在扣得紧紧的衬衫领口里困难地吞咽了一下:“房间号码……喔,我不是住在这大饭店里的。”

“噢?你根本不是‘在这儿’的?”他瞪着冰冷眼睛瞧着我好一会儿,然后恶狠狠地在他便条笺上画掉什么东西,然后对身边一个侍者嘀咕了几句,才悻悻走开。

就在这时候,我起了今夜这约会注定失败的感觉。我头顶的黑云已扩展而笼罩下来,包覆着我在痛苦里。这整夜所遭遇的都是灾难,而未来的灾难可能更可怕。我真是发疯了才选了这么一个昂贵而受气的地方来,而且还打扮成这么一副像滑稽剧里的小丑模样。这一套晚礼服使我穿得五内如焚,那领钉又把我脖子钉得疼痛难忍。

由侍者手里接过菜单,我尽量使手指头隐藏在下面以免我那肮脏指甲被他们看到。菜单上面印的每一个字都是法文,在我的麻木状态里这些菜名对我来说毫无感觉。然而,不知道怎样我竟然也点了一些菜。在进食的当中,我也尽力维持着我们的谈话。可是,不久长长的静寂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全餐厅似乎只有我与海伦相对无语,而他人都在谈笑风生之中。

最可怕的是那心坎底的小小声音在不断地告诉我,今后海伦不会再愿意跟我出来约会了!她这一次是为着礼貌而答应我,今天却叫她受尽了烦扰!

送她回家的路上原是个补救的最适当时机,但我们只是瞪眼向前,瞧着车灯照亮的前头弯弯曲曲的道路通向山谷。虽然我们也偶尔说些话,但立刻又陷入了沉默。等到车子驶到她屋外,我的头开始发痛。

我们握握手,海伦谢我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夜晚,但她的声调里充满着颤抖,在月光底下她的面容又是焦灼与退却的神态。

我说声再见,就钻进车子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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