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透顶的约会(1/2)
“雷列斯顿大饭店,啊?”我坐立不安地说着,“一个富丽堂皇的场所,是不是?”
屈生半躺在他最喜欢的沙发里。在香烟的腾雾中他抬起头来:“当然是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它是在伦敦以外的地区里最豪华的一家大饭店。可是,为了要达到你的目的,那是惟一可能的所在。喏,今夜是你的大好机会,是不是?你是特地要加深那位小姐对你的印象的,是么?那么,马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要请她去雷列斯顿大饭店。那儿的菜非常得好吃,而且每星期六夜晚还有晚餐舞会。今天正是星期六,对么?”屈生忽然坐直起来,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吉米!你知道吗?醉人的音乐由班尼乐队的长号里吹奏出来,龙虾的热力充满着你们全身,你拥着海伦小姐翩翩起舞……那是多么罗曼蒂克呀!惟一的问题就是要花些钞票。不过,如果你决意送掉两星期的薪水,你就会有个真正愉快的夜晚。”
他后面这几句话我几乎没在听,因为我正想象到与海伦拥舞的情景。这种幻象早就使我忘了钞票之类的事儿,仅仅半张着嘴巴,耳朵里尽是那长号的响声,清晰地在萦回着……
屈生打断了我的幻想:“不过,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你是否有一套晚餐穿的衣服?你必须有一套才行呀!”
“呃,我平时不太习惯穿晚礼服。事实上我参加彭福瑞夫人晚宴那一次,我是租了一套衣服才去的。现在我却没时间再出去租衣服。”我想了一想,“我是有过惟一的一套晚礼服——也是我的头一套晚礼服,那是我17岁那一年做的。不知道现在是否还穿得上身。”
屈生摇摇手,猛吸了一口烟而又舍不得地把烟弄成一条细绺徐徐吐出来:“别发愁了,吉米,只要你所穿的是合乎规定的衣服,他们会让你进去的。何况你还有一副漂亮的面孔,衣服是否合身并不太重要。”
于是我们上楼到我卧室,由皮箱底找出我那一套晚礼服。我记得在好几次大学舞会里我这一套礼服曾经很出过风头。虽然到了快毕业之前它似乎越穿越觉得紧小,但它仍然是一套真正的晚礼服,而且赢得不少的尊敬。
可是现在拿出来一瞧,它已经黯然失色,式样也已落伍。现在流行的是趋向舒适的上衣,内穿柔软不上浆的衬衫,而我这一套完全是老学究式的,还包括了一件荒唐的反领小背心,以及前面硬挺、光亮与有翅膀的高领衬衫。
然而,等我把它穿起来的时候,问题才真正地发生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穿上,胸前呼吸不畅。何嫂煮的伙食已把我吃得两片前襟不能相叠,至少在我肚子处彼此相距还有六英寸。我似乎也长高了不少,因为那背心下端与裤腰之间露出了一大段空当。裤子更是紧包在臀部上,而且不能再提高。
看到我这种情形,连屈生也都失去了信心。他决定去喊何嫂来研究研究。何嫂是个没有情感的妇人,忍受西格这儿没有规律的生活一点没有反应。可是,当她进来看到了我这一身,她的脸部肌肉起了一阵痉挛。终于,她实事求是地说:
“用一块三角布,就会减少你后臀的窘境,哈利先生。上衣前面如果我替你缝几条丝带在衣里上,你不扣扣子也可以把前襟收住,即使敞开衣襟,也不碍事。我还会把你整套衣服重新烫一烫,那样就会完全改观了。”
我一向不曾注意修饰,这一夜可真的特别加工。先是洗过头发,擦上发油,试过各种不同的分开头发方式,直到最后满意为止。屈生似乎自动负责我的衣着问题,因此,当他小心地捧着我那一套晚礼服上楼来的时候,晚礼服拔然刚刚离开何嫂的熨衣板而仍然温热着。于是屈生像皇帝侍从一样,一步一步地帮我穿衣。那高领子最麻烦,他拼命地拉紧,甚至把我颈肉都扣进领扣里去,换得我在窒息里的连声咒骂。等到我最终全部打扮停当,屈生在我身边绕行几圈,拉拉这边,拍拍那边,又替我做了不少精细的调整。终于他停止了环行而站在我面前观察着,以我从没见过的认真态度说:“行了,吉米!可以了。看起来很不错,十分显耀。你知道,不是人人都配得上穿晚礼服的,很多人穿了像个变把戏的魔术师,你却不会。就保持这种姿势,我来替你去拿大衣。”
我预定是在7点钟的时候去接海伦的。当我在她屋子前面的黑暗里下车来,不由得心里起了一阵奇异的不安。我这一次来找她跟以往不同。以往我都是以兽医的身份前来,我是她父亲所知道的、所需要的,也是给他以最必需的救助的人。每一次我走向一个农场,我从来不会想起我这样深夜来邀请人家的女儿对我的前途会有多大的影响。然而今夜却与我往常的诊病全然不同,我是来带他的女儿出去的。他可能不喜欢这样,可能因此而大发脾气。
站在她屋子的门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夜是乌黑而宁静的。附近的树木寂然无声,只有远处传来溪谷流水的隐约鸣声。最近几次的大雨把那河谷注满了洪流,有些地方甚至浸润了岸旁的牧地。
开门的是海伦的弟弟,他把我带进大厨房里去。这孩子一手掩着嘴巴以免发笑,他有什么好笑的?他的小妹妹这时也正坐在一张桌子那边做功课,一本正经地低头看着课本,但她脸上分明也露出觉得好笑的神色。
海伦的父亲海德生正坐在壁炉边看报纸,马裤的裤管解开着,穿了袜子的双脚伸向熊熊的炉火,他的眼睛由老花眼镜上面看过来。
“进来吧,年轻人!坐在火炉边上来!”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我心里更有种不安的感觉,认为这是由于经常有年轻人来造访他女儿,因而使他有这种厌烦的印象。
我在壁炉另一边坐下来,海德生先生继续看报。墙上一只大钟,钟摆在静寂里滴答滴答地响着。我瞧着火炉里的红红火焰直到眼睛酸痛,才移眼到壁炉架上头所挂的一幅金框大油画。画里描绘着一群马站在一片蓝色的湖水里,水深到马膝;在它们后面是一片耸立的山峰,起伏的峰顶上笼罩着黄雾。
眼睛由这油画上移开,我改望那一只只由天花板垂挂下来的火腿与咸肉。海德生先生翻过报纸一页。钟摆继续在滴答响。桌子那边两小兄妹发出一些轻声的小争吵。
几乎像是等了一年之久,楼梯上起了响声了。终于海伦下楼来。她穿了一袭蓝色的晚礼服,是没有肩带的那一种,仿佛靠着魔术把衣服粘在身上。她的头发在这大厨房的一盏压力煤气灯照耀之下发着幽光。她的一只粉臂上搭着一件驼毛大衣。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与她相比,我就像是一片粗糙石墙,而她却是一颗稀世钻石。见到我,她沉静地笑笑,向我走过来:“嗨,我希望没叫你等得太久。”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了些话,帮她穿上大衣。她过去跟她父亲吻别,她父亲也只是挥挥手并没有抬起头来望她。桌子那边的小兄妹爆起一阵吃吃笑声。我们走了出去。
上了车,在头一两里的路途中,我异常紧张地谈些天气啦等等的笨拙话。等到我开始放松一些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过一座拱起的小桥而进入下陷的路面。可是不久车子忽然自己停住,引擎也不动了,我们呆呆地坐在黑暗里动弹不得。可是,我又发觉双脚冷得像冰!
“天呐!”我高喊起来,“我们驶进了淹洪水的路上去了!车子里都是水呀!”我转头瞧着海伦,“真对不起!你的脚必定湿透了。”
海伦却在笑,原来她已经把两脚提到座位上,两膝抵着下巴。“是的。”她说,“我的脚是湿了,可是我们就这么坐在这里是没有用的。是不是我们下去推推车子比较好些?”
在这种漆黑的夜色里趟过冰冷的水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是除此以外别无办法。幸亏我这是一部小车子,靠着两个人的力量总算把车子由洪水洼里推了出来。然后借着手电筒我把各处的电线埋头拭干,引擎才又发动起来。
我们再钻进车里的时候,海伦冷得直哆嗦:“我必须回去换鞋袜。”海伦说,“你也是一样。我们走另外一条近路,就是前面向左转。”
回到她的农场,她父亲仍在看报,手指正指着刊载的毛猪价格表。当我进去的时候,他仍从老花眼镜上头瞄了我一眼。等到他明白我不得不借用一下他的鞋袜,他重重地把报纸往旁边一掷,在椅子吱吱叫声中他站起来,一路小声嘀咕着上楼去。
海伦跟着他上去,留着我跟那两个小兄妹。他俩暗暗高兴地看着我的裤子。我已把裤管的水绞干,但是何嫂原先烫得笔挺的折痕这时只到膝盖为止,膝盖以下现在变成了一团糟,当我站在壁炉前想把它烤干的时候,水蒸汽竟然四处弥漫起来。那两个小兄妹瞪大眼睛向我瞧着。我知道今夜有他俩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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