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精神的煤焦油地带(2/2)
“所以工匠难道不是我吗?”田宫不由得发笑,“只要我心里清楚就没有问题。我不是说过嘛,那些东西都装在这儿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近藤想仰天长叹。
田宫脑袋里所谓的设计图,完全是胡说八道。近藤经过这两天的调查已经认清了这一事实。
星期六发现账簿之后,他又在第二天偷偷来到公司,再次掀开了“铁幕”。
这次总共找到五本暗账 。五年的暗账中隐藏着田宫电机不为人知的真相,这个真相与每年盈利不多但总能勉强达到黑字 的表面决算截然不同。
近藤一言不发,俯视着还在指着自己的脑袋扮演天才的田宫。
这个男人不但欺骗了银行,还想欺骗出身银行的近藤。此刻,他的脸上蔓延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冷笑,饱含对近藤的蔑视。
明账和暗账,在比对两本账簿不同点的过程中,各式各样的信息与情绪向近藤涌来。有些事弄明白了,有些还不明白。但不论明不明白,它们都迫使近藤想起了一样忘却已久的东西——身为银行职员的骄傲和愤怒。
“事到如今,还搞什么中期计划!”野田厌恶地对近藤说道。
此时,近藤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在此之前他得到了社长的口头承诺,说暂时考虑一下。
“你不觉得一直没有中期计划才是不正常的吗?野田课长。”
“随随便便写几个数字,然后做成一览表,那种东西能叫计划吗?”
“当然不能。”
近藤答道:“但这种话,只有从没正经做过计划的人才说得出口。我们公司别说中期计划了,连年度计划都做得一塌糊涂,所以也难怪你会这么说。”
野田偷偷看了一眼近藤。
他察觉到近藤身上有一种跟以往不同的气质——心无挂碍。此时的近藤感到束缚心灵的枷锁被卸了下来,用一句话概括——
如释重负。
“野田课长,我有事想问你。”
野田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不理会,他继续对着电脑敲打键盘。
“野田课长。”近藤尝试再一次呼叫野田,这次语气强硬了许多。
“又怎么了?”野田粗鲁地回应道。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有关决算的事。”
野田像是故意要近藤听到一般,响亮地咂了下嘴。然后,像被老师叫起来的不良中学生一样,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去年决算报告 上的数据,不奇怪吗?”
“奇怪?”野田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挑衅地问道,“哪里奇怪?”
“比如说,这里——”
近藤把决算报告递到野田面前,用圆珠笔指着其中一块数字,库存 。
“和我们的存货盘点表 对不上,这个数据是怎么回事?”
“存货盘点表?”
野田的眼中突然浮现出戒备的情绪。
“是的,存货盘点表。”
近藤窥探着野田的眼神,心中的猜疑越来越强烈。
“我不记得给过部长那种东西。”
“是我自己确认的。”
近藤凝视着野田眼中泛起的怒意和疑惑。如果是以前的近藤,或许会惊慌失措,不知该做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但是现在——
近藤没有丝毫顾虑和犹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下属恼羞成怒。
“你在哪里看到的?”
“这不重要。”
近藤故意没有正面回答。
“你能不能不要擅自行动?”
“擅自行动?”近藤说道。
“一直以来我都想问,身为部长,我为什么不可以看资料?如果你有合理的解释,我倒想听一听。”
“在那之前,请容许我问一个问题。部长大人,您对会计做账了解多少?我可听说银行不会教这种东西。”
“那又怎么样?”近藤满不在乎地反问。
“怎么样——”野田气得七窍生烟,“不怎么样,如果门外汉碰过的话,资料有可能被弄乱,甚至丢失!所以我拜托你不要再给人添麻烦了!”
野田怒吼道,那气势仿佛要把一整张办公桌掀翻。同在一个办公层的员工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近藤与野田的交锋。办公层最里面,坐在社长办公桌前的田宫,也忍不住把目光移向他们。
“很不巧,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你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在,能不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野田课长,为什么数据对不上?”
就在两人对峙的当口,田宫突然喊道:“近藤部长,你过来一下!”野田的嘴角浮现出得意的微笑。近藤转过头,发现田宫正在向他招手。
“你这么做我很为难啊。”
田宫斜靠在椅背上,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靠椅背支撑着,他从下往上看着近藤。
“怎么让您为难了?”
“我说过,会计工作已经交给野田君了。请身为总务部长的你不要再做超出权限的事。”
“会计也从属总务部,怎么能说是超出权限呢?社长。”
“那只是组织架构上的权宜之策。”
田宫说出了令人费解的话。
“权宜之策?”
“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野田。总之,请你不要再插手会计事务了。听懂了吗?”
田宫用犀利的眼神看着近藤。
“那么,可以请您把这话原样跟银行说一遍吗?”
“你什么意思?”
田宫不禁怒上心头。
“请您向银行说明,您不想让我插手会计事务。调来这里之前,银行说过这是包含会计事务在内的总务部长职位,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那是银行和你的问题吧,近藤部长。你跟我抱怨也没用啊。我希望你做的,从头到尾都只是筹措资金而已,可是你连这件事也做不好。不过幸好还在试用期内,对吧,近藤部长。”
田宫使出了撒手锏。他的潜台词是,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近藤打道回府。
“因为银行拜托我接收外调员工,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现在你既然这么说的话,只有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小公司吧。我也不想公司再被银行的人搅得鸡犬不宁。”
银行的人吗?
“如果您认为指出决算上的可疑之处等同于把公司搅得鸡犬不宁,那您继续这么认为好了。但是,公司是不会因此变好的。”
“别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似的。公司经营这方面,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这是近藤第一次正面顶撞田宫。
平日里的近藤小心翼翼,不,甚至是卑躬屈膝。无论对方讥讽也好,提出蛮横无理的要求也好,近藤总是默默承受,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处理一切。
他对所有事情态度暧昧,不敢轻易下决定。害怕被公司抛弃的心情使他陷入被动,夺走了他身上原有的积极性。
不,近藤陷入被动,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那时,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调往秋叶原的新支行,为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疲于奔命,终日承受着支行长的谩骂侮辱。从那个时候开始,近藤的人生已经陷入了被动。
意气风发的二十岁,畏缩不前的三十岁,垂头丧气的四十岁。
然而,在这个周末,近藤改变了。
面对把自己称为“银行的人”的田宫,近藤一直感到委屈:为什么不把我当作公司职员看待,我明明那么想成为公司的一员。
但现在,近藤醒悟了。他察觉到自己依然是一名银行职员,确切地说是“骨子里的银行职员”。如果不能理解自己精神层面上的这一特质,并基于这种理解成为一名被人认可的公司职员,那么近藤无论去到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狂妄自大地表示经营计划书装在脑子里的田宫看不起自己,处处和自己作对的下属野田,就算一直忍让也得不到他们的认可。既然如此,索性尽情地说自己想说的话,把真实的自我彻底地展现出来,就算依旧不被认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样想着,近藤阴暗负面的精神世界里,不知从什么地方照进来一束光。对近藤而言,垂头丧气的四十岁,一下子变成了昂首挺胸的四十岁。
“那么,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去年的赤字到底有多少?”近藤问道。
田宫目不转睛地盯着近藤的脸,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去年的赤字?你在说什么,去年不是黑字吗?”
“那么,去年年终决算时公司的库存有多少?社长,麻烦您告诉我。”
田宫沉默不语,代替他回答的是近藤。
“两亿四千万日元,库存水平是五年前的一点五倍。在营业额没有明显增长的前提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野田课长——”
近藤知道野田一定在背后敛声屏息地关注他与田宫的对话,于是高声喊道。
“把去年的存货盘点表拿过来。”
远处的办公桌,野田用极度不快的表情看着近藤。他慢慢地起身,打开背后的档案柜。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脸上的表情显示出对近藤无声的反抗。
“快点拿过来,野田!”
近藤发出了一声怒吼,全公司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他。
野田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挺直了脊背,瞪大了眼睛。他随即从档案柜里抓出一本文件,伴随着一阵猛烈的脚步声,站在了近藤的斜后方。他的脸庞因为屈辱涨得通红。
“给我。”
近藤说着打开了那本盘点表。
“有什么问题吗?”
田宫绷紧了因愤怒而变得苍白的脸。
近藤打开的那本盘点表上,两亿四千万日元的在库金额赫然在案。
也就是说,这是用来与决算报告上的数据相互证伪的虚假资料。
“这是谁做的?”
“谁做的?”
野田没好气地说道:“肯定是我啊,除了我还有谁做这种东西?”
“是社长命令你做的吗?”
野田快速地瞥了一眼田宫,“算不上什么命令吧,决算报告不是必须要做的吗?”
“社长,您认可上面的数字吗?”
田宫抱着胳膊,冷漠地看着近藤。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到底——”
“您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近藤的这句话让田宫心中一惊,他眼都不眨地注视着近藤,仿佛想把他整个人看穿。
近藤转头盯着野田。
“存货盘点表还有一份吧,拿出来!”
五十五岁的野田,发际线严重后退的额头开始泛红,他还在努力地虚张声势。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那算了。”
近藤掉转脚步,往野田办公桌的方向走去。是档案柜!回过神来的野田立刻追了上去。他抢在近藤前面,叉开双腿挡住了档案柜的柜门。
身后的田宫也追了上来。
“近藤部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请您闭嘴!”
近藤对着田宫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推开了站在档案柜前的野田。总务课长屁股着地摔在地板上。与此同时,档案柜的大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
形势已完全在近藤的掌控之中。
转眼间,他抽出一本绿色的文件夹,用尽全力砸在野田的办公桌上。
他打开那份文件,把上面的数字指给田宫看,在库。
两亿日元——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野田!”
多出的四千万日元,按照公司损益的记账规则将被计算成收益。去年,田宫机电虽然黑字但却接近收支平衡,如果去掉捏造的这部分库存,实际上应该存在四千万日元的赤字。
野田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他转过头,看着面色苍白、满脸错愕的田宫。
“您知道的吧,社长。”
“那是因为,那个——”
田宫开始慌乱起来,他拼命地思考着借口。当初从容不迫地说能够理解莫扎特心情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做假账被人揭穿,除了惊慌失措什么都做不了的愚蠢男人。
“怎么了,我在问您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田宫不禁后退一步。
“这,这个再怎么说也只是内部资料,对吧,近藤部长——”
“那么,这又是什么呢?”
近藤走到自己的办公桌,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已经站起来的野田“啊”地叫了一声,表情凝固在脸上。田宫彻底惊掉了下巴。
事到如今,已经不再需要说明了。
因为,这是怎么狡辩都狡辩不了的铁证。
近藤把暗账依次摆在办公桌上,然后不紧不慢地坐回座位。他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田宫和野田两个人。
营业总额八十亿日元,员工人数三百名,营业历史四十年。这样的公司,居然落魄到必须伪造区区几千万日元的利润。
田宫努力维持强势的形象,在外调人员近藤面前装腔作势,自诩为天才莫扎特。但实际上,田宫电机的本质,是一艘如果得不到银行融资就随时可能沉底的泥船。
对田宫而言,接收银行外调人员无疑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有助于和银行建立亲密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假账被发现的风险。
田宫虽然给予近藤等人总务部长的头衔,却绝不会将会计做账的工作托付给他们——不对,正因如此才不会托付给他们。
田宫把外调人员称为“银行的人”,主观上并不承认他们是公司的一分子。因此对田宫而言,假账的秘密绝不能被他们知晓。“铁幕”就是田宫和野田为此修筑的防护壁。
但现在,近藤将帷幕后的秘密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田宫的眼神变得空洞,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野田已凝固成一座混凝土雕像,仿佛是从蒙克 的《呐喊》中跳出来的人物。
“你,你会向银行——告发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田宫的嘴里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微弱、纤细、时断时续,仿佛还来不及到达近藤的鼓膜,就坠落在地板上。
田宫的眼中充满恐惧,瞳孔深处的光,像即将消失的冷烟花一样飘忽不定。
“怎么处理,完全取决于您。”
田宫的视线动摇了。
“不耍这种小心眼,把心思完全放在重振公司业绩上。如果您真想这么做,我会从旁协助的。”
对此,田宫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该怎么做呢?”
田宫终于开口。
“是啊,到底应该怎么做呢?社长,您不是莫扎特吗?”近藤冷淡地说,并鄙夷地睨着这位二代经营者。
“我当然是想积极地重振公司业绩呀。”田宫脸上浮现出做作的笑容,“你如果愿意和我们一起努力,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那么,首先请您把脑子里装的事业计划落实成文字和数据,明天之前交给我。之后,召集课长以上的全部管理层,把方案细化。”
听到事业计划的那一瞬间,田宫的眉头皱了起来。
“明天吗?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近藤部长?”
“被史肯尼德催促时,莫扎特会找这么无聊的借口吗?”近藤说。
“请您用行动展示诚意,而不是嘴巴。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带着这几本暗账回银行,试用期到此结束。”
田宫目瞪口呆地看着近藤。此刻,近藤脑中的煤焦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6
渡真利发出一声惨叫。
“这家也是,那家也是,世上难道就没有正经公司了吗!”
星期三晚上十点,新宿站 附近的一家日式餐厅里,三个人围坐在一张餐桌旁。
“找找总会有的吧。不过,这里好像是没有的。”
半泽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头问近藤:“暗账的问题弄清楚了吗?”
“单纯从明账和暗账的对比来看,田宫电机从五年前就开始亏损了。那时,因为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笔银行贷款,他们就想到了做假账,这似乎是一切的源头。”
“假账只要做过一次,就很难停下来啊。”渡真利说道。
如果将库存恢复成原来的数据,那么第二年,账面上就会减少相应金额的收益。捏造的那部分收益,必须调整到某个或某几个项目中,以便年终决算的数据能够账账相符 。但是,对于原本就长年赤字的公司来说,把账做平是件很难的事。
“造假的只有库存吗?”半泽问。
将库存调高可以说是比较传统的造假手段。
“不,还有捏造营业额、不计入进货成本、调高应收账款 ,造假手段简直五花八门。太多我都记不全了,所以他们才会做一本暗账用来内部管理。”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渡真利惊讶地问。
“跟他们谈好了。目前,先试试能不能重振公司业绩吧。”
“要是不行的话就回银行吧,近藤。”
面对渡真利的提议,近藤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带着这种想法,还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外调员工吗?”
“当然,如果最终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的话,只能回银行。但是,那样也是一桩悲剧,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被外调后,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纯粹的银行职员。但是,我已经在心里把返程车票扔掉了。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就没办法让公司重新振作,必须豁出去。”
半泽暗自惊叹,眼前自信满满的近藤和曾经那个不知什么地方被阴影拖拽住的男人,哪里还有半点相似之处。
“但是,假账的事必须告诉银行吧。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帮他们隐瞒的道理。”渡真利有些担忧。
“明天,我就去向京桥支行的客户经理说明一切。我已经说服了田宫社长,告诉他不坦白的话问题就得不到真正的解决。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摆脱秘密主义 。”
“这样做很对。”半泽说。
“但是近藤,你也知道,通常情况下做假账做到这种程度的公司会有什么下场吧。”
渡真利说出了结论。
“中止一切业务往来。”近藤平静地把啤酒杯送到嘴边,“但是,只要我在公司一天,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喂,了不起啊,大师兄。”渡真利忍不住笑了,“你真的成长了不少啊。”
“只是变回以前的近藤而已。”半泽微笑着说道。他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蔬菜棒,“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伊势岛那边怎么样了,在那之后?”
近藤改变了话题。
“明天我约了社长面谈。”
其余两人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半泽。
“汤浅社长吗?那位仁兄简直就是家族企业经营者的代名词,还是烦恼缠身的那种。”
“我知道。但是,如果只和财务相关的负责人接触,事情似乎永远得不到解决。再这样下去,我要是审查官也会把伊势岛分类的。”
“喂喂,拜托你了,半泽老师。要是被分类的话,数千亿日元的利润可就泡汤啦。”
渡真利夸张地叹着气,半泽的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出填补投资亏损的办法,只是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清楚汤浅社长是什么样的人,是难以亲近,还是任性妄为,这些我一概不知。但我知道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请他出面,由上至下推进伊势岛的改革。”
半泽反复与伊势岛饭店打了多次交道。但无论是羽根还是原田,对公司业绩的认知都过于浅薄。
“如果没有根本性的解决措施,只是一味地强调赤字是暂时性的,恐怕很难过关。”
正如渡真利所言。一旦伊势岛被定为分类债权,将很难再次得到银行的资金支援。这足以对伊势岛的资金运转造成直接冲击。
“伊势岛那帮家伙明明也知道分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那帮家伙有自己的小算盘。”半泽说。
“小算盘?”近藤探出身子,“什么小算盘?”
“自羽根专务以下,把持伊势岛饭店财政大权的那帮家伙,从上代经营开始就心怀不满,他们似乎暗中活动,试图让伊势岛摆脱家族经营。如果就这么被分类的话,伊势岛饭店将会陷入经营危机之中。如此一来,让汤浅社长下台的声音就会出现在公众视野。在那帮家伙看来,这也算是好机会。”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半泽,你干脆加入他们那边吧。”渡真利说,“反正我对于维护这种家族经营体制,提不起兴致。”
“羽根根本不配做经营者,他是个为了得到贷款不惜隐瞒亏损的浑蛋。”
半泽说:“那种家伙值得信任吗?这是讨论经营能力之前的问题了。”
“可是,你的工作偏偏就是在这种状况下阻止伊势岛饭店分类。老实说,太艰难了。”渡真利叹出一大口气,“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可能会因为心力交瘁住院吧。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你要不要见白水银行的人?”
“白水的?”
“前段时间,我和学生时代的朋友一起喝酒,里面有一个人是白水审查部的,正好负责伊势岛。”
半泽不由得抬起头。
“向他打听的话,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如果你方便的话,帮我引荐一下吧。”
“包在我身上。”
渡真利从公文包中拿出记事本,开始查找空白的日期。
7
田宫在自己的房间拨通了那个人的手机号码。
“他说会把假账的事告诉银行。这下麻烦可大了,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电话的另一端寂静无声。
“你承认做假账了吗?”对方的语气有些惊讶。
“算是吧。”田宫支支吾吾起来,“被他抓到证据了,实在是没办法……”
“证据?”
“隐藏的账簿被他找到了。”
“怎么会——”
电话对面的人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隔着听筒,能听到音响播放的原声吉他的声音。
“只有暗账被发现了吗?”
“嗯,应该是。他好像还没有察觉到那件事。”
“既然暗账已经在他手里,那件事迟早会被发现吧。”
“在那之前,我会把那几页资料换掉的。”
通过听筒,可以感觉到对方松了一口气。
“拜托你了,田宫社长。那件事要是暴露了,我会很为难的。”
“明白。另外,我们公司的事,您能不能想想办法?”
电话对面似乎在专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好久。
“以前我也说过,我这边好歹是整个机构在运作,该合规的地方还是要合规的。”
这次轮到田宫彻底沉默了。
“但是你也别担心,我会尽量帮你打点的。”
“给您添麻烦了。”
田宫放下电话,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