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融厅审查对策(2/2)
“他就是那种人。你和时枝去拜访他的时候,他不也是那么招人讨厌吗。”
渡真利说:“因为直接跟田宫电机接触的支行表现出这种态度,所以有人主张中断所有业务往来。就这么来回争论了好久,最后的结果,基本的业务关系算是保住了。”
近藤松了口气。
“有什么隐情吗?”半泽注意到渡真利微妙的措辞,不禁问道。
“上面好像有人发话了,说要宽大处理。”
“上面?”
半泽把目光转向近藤,“你托了关系吗?”
“不是我。”近藤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那种门路。”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性灰色决策吧。虽然内情不得而知,但田宫电机的事总算告一段落。只是,申请的三千万日元贷款恐怕没那么容易批准,一切又被打回原点。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大的问题是伊势岛。”
渡真利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半泽,“吃了京桥支行这么大的亏,你居然咽得下这口气,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半泽?”
“当场跟他们吵起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半泽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渡真利的语气变得粗暴起来,“古里那个浑蛋,不仅无视前会计课长的建议,还故意隐瞒亏损。这件事要是真的,他切腹都不足以谢罪。我们不如把他抓起来严加拷问,逼他招供。”
“那种人没那么容易招供的。他脑子里满是陈腐的派别意识,自尊心又强,肯定打算装蒜到底。对那家伙,我们没有证据。”
“真气人,明明知道真相,却什么都做不了。难道时枝要一直蒙受不白之冤吗?”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半泽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荞麦烧酒,“没有证据我就去找证据,直到找出为止。”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认为这事是古里一个人干的。那家伙虽然嘴上强硬,说到底不过是个小角色。隐瞒亏损这件事里,应该藏着不为人知的内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
“啊,你打算动真格啦。”渡真利的语气充满期待。
“揪出违规的人也是负责人的使命,这跟有没有金融厅审查没有关系。”
“说得没错,半泽。”渡真利坚定地附和,“你好好地调查吧,直到查出真相。反正一直沉默,火星也会溅到脸上,想把它们掸开,只能趁现在。”
8
位于西新宿 的这家餐厅里,或许因为时间尚早,只坐着零星几位顾客。
中间摆着一张餐桌的四人座席与邻桌隔断开,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包厢。餐桌上方悬挂着一个明晃晃的灯泡,灯泡上罩着老式灯罩,颇有古典氛围。
包厢中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面前摆着一个装满啤酒的玻璃杯。他的头发很短,其中混杂着少许白发,锐利的眼神中,包含着一种不允许妥协的固执。
“您的朋友到了。”
服务员走过来同男人说。随后,包厢里出现了一道人影,男人却还是纹丝不动地坐着。
“啊呀啊呀,真是好久不见,户越先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古里故作亲昵地说着,大模大样地坐在了男人的对面。他吩咐服务员:“啊,给我也来一杯啤酒。”
服务员退下后,古里说道:“我现在可忙了,忙着为金融厅审查做准备。这个时候把我叫出来,我会很为难的。”语气像是在责备户越。
“对不住。”户越说道,“这次的审查,伊势岛饭店似乎变成了众矢之的,不是吗?”
古里停住了用热毛巾擦脸的手。他慢慢悠悠地把毛巾叠好,放回餐桌。整个过程中,脸上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狡黠。
“您知道得可真清楚。是这么回事,托您的福。”
“什么叫托我的福?”
户越猛然表现出不快,古里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户越先生也已经被人从主屋‘切割’出去了。”
户越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古里丝毫不介意,他略略举起端上来的啤酒,喊了一声“干杯”,伴随着喉头有规律的抖动,喝下了杯中三分之一的啤酒。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泡沫,再次看向户越的眼神多了几分嘲讽。
“怎么样,新地方待着舒服吧。比起伊势岛饭店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是不是要轻松许多?”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户越呵斥道,随即喝下一大口啤酒。
“至少,我不认为你想在羽根专务或者原田部长的手下工作。”
“那些家伙没救了。”
户越说:“即使把烦人的部下调走,公司也不会因此变好。”
“可多亏了他们,伊势岛饭店才获得了贷款啊。”
“为了借钱就可以不择手段吗?”户越的声音变大了。
古里连忙劝道:“别激动,别激动。”
“话虽这么说,可弃车保帅也是人之常情嘛。说到底,还是因为汤浅社长的经营战略有问题,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么说。”
“是吗,到底是谁不知道啊?”古里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多管闲事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你是在讽刺我吗?”
面对勃然变色的户越,古里故作惊讶地说道:“怎么会呢,我说的是白水银行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伊势岛投资亏损的事,我也告诉过你。”
户越锐利的眼神射向古里,后者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古里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置之不理?隐瞒不报到底是谁的主意,是你的,还是银行的?”
“有什么区别吗?”终于开口的古里像闹别扭一样说道。
“你向上司汇报过吧?”
“那是当然。”
“向谁?”
“那个……当然是支行的领导。”
古里的回答闪烁其词。
“贝濑支行长知道吗?”
“我向他汇报过。”
“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止?”
“什么为什么……”
古里好像彻底厌倦了似的,抬头看着头顶的灯泡。
“在别人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把人叫出来,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又是这些。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户越先生。”
“听说后来,伊势岛饭店的管理权从京桥支行移交到了总部?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旧s。听说那个时候,你们也没有公开亏损的消息。”
“这跟户越先生没什么关系吧。”古里故作平静地说道。
“明明知道出现了亏损,却隐瞒不报,身为银行职员,这么做不是违背职业道德吗?”
“有什么关系。最后大家不都如愿以偿了嘛。伊势岛饭店也幸运地获得了贷款,如果管理权还在京桥支行的话,肯定没戏——”
古里忽然闭上了嘴巴。
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邻桌,居然传来了有人故意咳嗽的声音。
“最近银行职员里,出了不少蠢货啊。”隔壁桌的人突然大声说话。
听到声音的古里,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连隔壁坐着什么人都没弄清楚,就敢口无遮拦地大声讨论内部信息,真怀疑他脑子里装了什么。”
古里瘦削的脸庞扭曲了。
“明明知道亏损却不汇报,岂不是有违职业道德吗,古里君!”
一个男人用揶揄的口吻说道,随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实在对不起。”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因为,我原本就是个脑袋空空的大草包啊!就算户越先生告诉过我伊势岛饭店隐瞒亏损的事,我也不会往外说一个字!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隔壁哄堂大笑起来。古里的脸颊开始抽搐。
户越冷眼看着古里。此时,隔壁传来了脚步声。
嵌在墙上的玻璃窗出现了两张脸,正窥视着户越和古里的包厢。
“啊!”
古里惊掉了下巴。
他的表情,仿佛一个摔在水泥地板上的玻璃杯,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他的瞳孔因为狼狈和恐惧,就这么冻在眼眶里。
隔壁桌的两个人,步履悠闲地走进了户越和古里的包厢。
“大姐,这里上两杯啤酒。”近藤喊道。
远处的服务员应了一声“好”,尾音拖得老长。
古里开始哆哆嗦嗦地发抖。
半泽冷静地看着他。
“别跟我开玩笑了,古里经理。”半泽说。
“不是,刚才那些话——”
“事到如今,你就别再狡辩了,真的很丢人。”
近藤狠狠地补了一刀。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古里旁边的座位。此时,啤酒也端了上来。近藤举起酒杯,喊道:“干杯。”
回应他的只有半泽和户越。
“接下来,跟我们说说吧。”
半泽开始切入正题。
“说,说什么啊?”
古里还在努力地虚张声势。
“亏损的事,为什么不向上面报告?”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报告了。”
“前几天,你不是还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吗?”
被半泽质问的古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那是在骗我们喽?”
古里没有回应。
“到底怎么回事?”
尚未喧闹起来的餐厅里,响起了半泽刻意压低的声音。
“非常抱歉。”古里的肩膀无力地垮下,他终于坦白,“我也是没办法。你要是在我的位置,你也不会承认的。”
“放任伊势岛饭店隐瞒亏损,是谁的命令?”半泽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暗含巨大的愤怒。
“是,是支行长。”
“贝濑吗?”
古里眉头紧锁。
“我想,或许是伊势岛饭店暗中拜托了支行长。”
“胡说!”旁边的近藤开口,“你们不就是想让法人部抽到乌龟 吗?”
“不是我。”古里争辩。
“我把户越先生告诉我的事,原原本本汇报给了上级。这是真的。”
“是贝濑自己的决定吗?”半泽问。
古里思考许久,回答:“我不知道。”
“贝濑曾经向伊势岛饭店询问过投资亏损的事吗?”
半泽向一旁观战的户越问道。
“至少,我没有听说过。不过,即使上层有过类似的沟通,消息也不会传到我这里。”
“你,你们想怎么样?”古里问。
表面的威势已经不复存在,他一边瞪着半泽,一边低声下气地哀求:“求你们了,这件事能不能到此为止?我也有我的立场。”
“你的立场和我有什么关系。”
半泽的话让古里的表情变得绝望,“你不就想把责任推到贝濑身上吗?说到底,你才是知情不报的罪魁祸首吧。”
“不,不是这样的!”
古里慌慌张张地否认,眼里有一种近乎拼命的情绪。
“那么,把证据给我们看看。”半泽说道。
“证据?”
“你向上司汇报过的证据,你该不会是口头汇报的吧?”
“那,那个……”
古里吞吞吐吐起来。
“你写的报告在哪里?”
法人部时枝拿到的交接资料里,当然没有这份报告。
“应该混在这次金融厅审查的疏散资料里了。”
“疏散资料在哪里?”
古里的眉头紧锁。
“在贝濑支行长家里。”
近藤无奈望天。
“去拿过来!”半泽冷淡地说道。
“不行啊,这是办不到的!”古里愕然地抬起头。
“少说废话,让你拿你就去拿。”半泽盯着这位意志力薄弱的课长代理,“你总能找到借口混进去吧。”
古里的鼻子皱在了一起,他眉头深锁,牙齿紧咬着嘴唇。
“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只有报告上级,说是你隐瞒了重要的情报。那个时候,贝濑还会包庇你吗?恐怕他会直接毁了那份报告吧?你必须在那之前把报告取回来。如果还想在银行生存,这就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把报告取回来以后,你们会保护我吗?”
半泽冷冷地看了古里一眼。
“谁会保护你这种人啊。取回报告,顶多让你受的处分轻一点。”
“要是,取不回来呢?”
“那我一定会把你从银行赶出去,以惩戒性解雇 的形式,那样你就别想拿到退职金 了。”
古里害怕地瞪大了眼睛。
“知,知道了。”古里小声答应着,肩膀无力地垮下。面对这位万年课长代理,半泽又发话了。
“还有,田宫电机流动资金贷款的申请,听说你迟迟不肯动笔,又是因为什么?”
古里的眼中混杂着困惑和焦虑,他小心翼翼地瞥了近藤一眼。
“不是我不肯动笔,只是必要的资料还没准备齐全——”
“快写。”半泽干脆地打断古里。
“回去以后马上写,明天早上提交给融资部。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做授信判断。如果以后,你继续找借口拖延,我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你。”古里惊讶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忘记了眨眼。
“明,明白了……”
“真受不了你。”目送古里垂头丧气地走远之后,户越说,“不过,我喜欢。”
“多谢夸奖。”半泽说,“但是,仅仅弄清楚伊势岛饭店过去发生了什么是不足以应付审查的。这是两回事。”
“问题在于,如何填补亏损。”
户越说完,静静地注视着墙上的一点,“但是,半泽次长,就算我说出来,你觉得羽根和原田会听我的吗?”
“你想到填补损失资产的方法了吗?”
听到半泽的问题,户越思考片刻,终于开口。
“如果指的是主营业务之外,变卖以后足以填补亏损的剩余资产,伊势岛饭店也并不是没有。”
“是连羽根他们都不知道的资产吗?”半泽突然问道。
“不,他们倒是知道,大概心存顾虑吧。”
“顾虑?”
“因为那笔资产和上代经营者有关,是伊势岛饭店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域。问题在于,汤浅社长能不能打破这条禁忌。”
户越像是自己问自己一样小声嘟囔。紧接着,他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陷入了沉思。
9
那天,半泽等人在羽根和原田不知情的情况下拜访了伊势岛饭店。
“你是……”
汤浅瞥见了随行的户越,向半泽投去问询的目光。
汤浅的表情有些僵硬,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户越应该是为投资失败承担责任的人。
“我不知道羽根专务对您说了什么,但是我们需要户越先生。讨论如何重建伊势岛饭店,户越先生的意见必不可少。”
“有没有关联公司的清单?”
听到户越的话,半泽立刻把准备好的一览表拿出。表上记录了公司名称和资产内容概要。
户越一言不发地查阅着一览表,他的表情十分专注。衣服因为吸了汗水有些发皱,他从外套的内口袋中拿出一支圆珠笔,每核对完一家公司就在表上做一个记号。清单上的公司接近一百五十家。对长年管理这些公司的户越而言,各家公司的业绩和资产内容早已像电脑数据一样储存在他的大脑中。
户越的手在名单上的一家公司停住了。
汤浅实业株式会社——汤浅家的资产管理公司。户越的脸慢慢抬了起来。
“这家公司应该有画。而且,还有土地。”
“画和土地?”
半泽把视线转向汤浅,后者的表情突然变得不悦。
“这是怎么回事?”
“会长的兴趣是绘画。于是用公司的钱,从世界各地买来许多名画。”汤浅的表情显得极其不愉快,“绘画对会长有很重要的意义。把它们卖掉,我于心不忍。因为那会打碎会长最后的梦想。”
“最后的梦想?”
“是美术馆。”汤浅说。
“修建伊势岛美术馆是会长的梦想。建美术馆的场地也已经准备好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
户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家公司是伊势岛饭店百分之百出资的子公司。高更、马奈、莫奈、雷诺阿——印象派的名画都被收藏在那里。卖掉那些画,再清算掉公司资产,就能获得一笔额外收益。填补百亿日元左右的亏损是绰绰有余的。”
“别把问题说得这么简单。”
本以为汤浅会表现出不快的样子,出人意料地,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笑容。
“这是个机会,社长。”
户越说道:“业绩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但是,也有一些事情只能趁业绩恶化的时候才好下手。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斩断伊势岛饭店的旧习,让大家看看汤浅社长真正的手段呢?”
汤浅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中,或许我的潜意识也开始回避这一点了。”他喃喃自语,“现在,我总算意识到了。半泽次长——我来说服父亲,然后办理好卖画的手续。这样可以吗?”
“这么多画,卖得掉吗?”半泽问。
“卖得掉。”汤浅的语气十分肯定,“国内外的美术馆还有私人收藏家,想买这些画的人多不胜数。年内卖掉这些画,一点问题都没有。”
半泽他们曾苦苦寻找应对金融厅审查的方法,不知不觉走进了死胡同。如今这条死胡同里,终于照进来一束亮光。
10
三鹰站附近的一幢豪宅,古里诚惶诚恐地站在玄关入口处。
接待他的是贝濑的妻子。贝濑本人外出应酬客户,并不在家。
虽然因为半泽的胁迫,不得已才来到贝濑家。但编造借口混入上司家中寻找资料这件事,还是让古里冷汗直流。
“疏散资料中似乎混入了需要使用的资料。十分抱歉,能不能让我去您家把资料取回来?”
听完古里的话,贝濑的眼中出现了近乎鄙视的情绪。似乎下一秒,他就要痛骂古里是蠢货。贝濑这个人,对待犯错的下属总是不讲情面。如果那些错误可能影响到他的仕途,他就更不会手下留情。然而,此时的贝濑只是黑着一张脸,给家里去了通电话,同意了古里的请求。
“辛苦你了,请进吧。”
或许因为长年在国外生活,贝濑家中摆满了西式家具。和古里位于千叶的普通公寓相比,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古里早就听说贝濑出身名门,但怎么也想不到贝濑家竟然是如此豪华。即便在高级住宅区中,这幢豪宅也十分引人注目。更加令人恼火的是,贝濑的妻子还是一位美女。
这位妻子将古里带到一楼最靠里的西式房间。房间似乎是贝濑的书房,地板上近十个硬纸箱堆成了一座小山。豪华的房间里堆满脏兮兮的硬纸箱,这画面多少有些古怪。但箱子里装的毕竟是机密文件,总不能草率地丢在车库。
“打扰了。”
古里说完这句话,打开了离他最近的箱子。
这些箱子里,必然有一个装着他要找的报告,可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十分钟。房间里明明开着冷气,古里的额头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中途,古里喝了贝濑妻子端来的冰镇麦茶。稍作休息后,又开始寻找。
大约一个小时后,古里打开了将近一半的箱子。此时,他发现了一本文件夹,上面写着“伊势岛饭店”几个字。主要的文件已经移交给营业二部,因此,这本文件夹里只剩下没被移交的资料。
“该死。究竟放到哪里去了?”
时间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不算晚,但如果贝濑回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古里想到这里,不由得焦躁起来。
古里一张一张地查找。又过了大约三十分钟,他终于看到了那份盖着自己印章的报告。
“找到了……”
古里当场瘫坐在地板上。整个房间,只能听见空调吹出冷风时安静的嗡嗡声。不同的出身,导致两个人的生活天差地别。贝濑的书房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这种差异。古里身处其中,感到非常愤怒。古里出生在普通的工薪家庭,家中有三个孩子,他是第二个男孩。他无法从父母手中继承家产,还了三十年贷款终于到手的公寓,也因为泡沫经济崩盘 贬值了一半。此时,古里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自怜,仿佛自己的人生全都变成了贝濑之流的垫脚石。
“浑蛋!”
古里小声骂着脏话,然后,把刚刚找到的资料放进公文包,把硬纸箱堆放到原来的地方。
事情终于办完了。他向贝濑的妻子道谢后,迅速地离开了幽静的住宅区。天上没有星星,有的只是一大片梅雨季节特有的阴沉沉的天空。古里忍受着饥饿和疲劳走到车站。一辆中央线快速电车正好开了过来,他迅速地跳上车。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坐在空无一人的车上,用后脑勺抵住玻璃车窗,长长地舒了口气。
总之,半泽交代的事已经办完了。把这份报告交给半泽,接下来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祈祷飞溅的火星不要波及自己。
但是,这份资料一旦公之于众,将会引起多么巨大的骚乱呢?
古里尝试想象,却不得不在叹息声中停止了思考。那幅景象,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他曾听别人婉转地提起,说半泽这个人不是寻常之辈。现在,他自己倒是切身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但是,论起银行界内的地位和人脉,贝濑也不见得会输给半泽。
不管怎样,面对这场即将展开的攻防战,古里能做的,也只是屏住呼吸静静观望而已。
11
《关于伊势岛饭店产生投资亏损一事的报告》
京桥支行 融资一部 古里则夫
本日下午,该公司会计课长户越先生造访我行,主要汇报了会计部管理的有价证券投资专项资金产生亏损的相关情况。
该笔专项资金,在该公司羽根专务、原田部长等的指示下,专门用于特定股票的购买,投资规模达到五百亿日元。由于投资股票的下跌,该公司因保证金交易已产生超过一百亿日元的投资亏损。照此情况发展,损失极有可能扩大到一百几十亿日元规模。
该笔投资资金虽获得过汤浅社长批准,但规模已远超初始计划。现由羽根专务出任部门财务部管理。虽采取变更股票品种等补救措施,但证券公司已向该公司提出追加保证金要求。考虑到股票市场行情,年度内几乎不可能挽回投资亏损。
财务部主张继续投资以挽回亏损。但户越课长认为,继续投资会增加亏损风险,依照现有体制,挽回亏损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因年度亏损增加,该公司年度业绩预测已由黑字下跌至赤字。如果预测成真,该公司业绩连续两年赤字,授信管理方面将面临严峻形势。为避免损失进一步扩大,户越课长向我行提出请求,希望我行对该公司投资方针提出指导性意见。
该公司今后预计产生数百亿日元规模的流动资金贷款需求,但在业绩预测赤字的情况下,我行难以提供资金支援。这将对该公司资金运转造成一定困难。
请尽快研究本案应对措施。
特此报告
12
古里的这份简易报告上,贝濑手写的批示和阅览印赫然在案。批示的内容是“不日给出应对措施”,日期是去年十二月。
那时,古里也一定想不到,最后给出的应对措施会是隐瞒不报吧。
“这不是挺有趣的嘛。如此一来,京桥支行也有把柄在你手上了。”
营业二部的小型会议室里,渡真利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就在刚才,他们收到了京桥支行的古里用行内快递寄来的报告。那之后的第二天,田宫电机的贷款申请也提交到了融资部,因为渡真利的事先疏通,申请当场获得批准。
半泽又逐字逐句地检查了一遍报告的内容。他思考了一会儿,小声嘟囔:“还是搞不明白啊。那个贝濑,确实是个讨人嫌的家伙。但是他一个人,应该没胆量隐瞒这么大的事吧?”
“也就是说,这并非贝濑个人的判断。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还有谁牵涉其中呢?得把这些人揪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半泽?该不会是金融厅审查正当中的时候吧?”渡真利问道。
“这份报告要是被黑崎看见了,业务整改令是逃不掉的。”半泽慎重地说,“那样的话,我们辛辛苦苦想出的应对金融厅审查的方法都会变成无用功。现在绝对不能公开。”
“真让人头疼。”渡真利咂了咂舌,“可是,半泽,这份报告也不能塞进伊势岛饭店的信用档案里吧,那样一定会被审查官发现的。”
“把它当作疏散资料处理吧。”
半泽做了决定。渡真利点点头,他的眼神似乎在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京桥支行的账以后再算。但是在那之前,我们有必要送贝濑一份大礼。”
“越来越像从前的你了。”渡真利低声笑道,“管他什么旧t,什么老牌支行,居然做出这么不像话的事。一定要狠狠地收拾他们,半泽。”
“那是当然。”半泽说。
他大体上相信人性本善。但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这是半泽直树的处世原则。
突然,渡真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半泽,疏散地点一定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要是被黑崎发现了的话,你这职业生涯就彻底断送了。那帮家伙不是傻瓜,肯定知道我们银行也有疏散资料。这么做无异于一把双刃剑。不过,你心里肯定比我清楚,我这么说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渡真利用力拍了一下半泽的肩膀,然后走出会议室。
13
前一天的应酬,贝濑喝得有点多。他忍着轻微的头疼和胃部的灼烧感,像往常一样,在八点三十分到达银行。
他把上衣挂在椅子的靠背上。刚在支行长专用办公椅上坐下,就发现桌垫上夹着一张便笺纸。
打电话的人是营业二部的半泽次长。时间是十分钟以前,也就是八点二十分。事件一栏是空白,不知道对方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便签纸上只写了一句“请求回电”。
“喂,融资课长。”贝濑冲正前方的办公桌喊道,“半泽,说什么了?”
“那个,他没说为什么找您。”
“是吗?”
贝濑毫不犹豫地把便笺纸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不说自己为什么打电话,反而要求别人回电,不懂礼貌也该有个限度,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贝濑一边这样想,一边和往常一样,拿起待处理盒中融资部职员的业务日志读了起来。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
“刚才,我应该拜托了你们的融资课长,让他跟您说请您回电。”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半泽冷静的声音。
“啊,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上面毕竟没有写打电话的原因嘛。如果是急事的话,你就应该说一声。支行和总部不一样,我们可是很忙的。”贝濑挖苦道。
“真是失礼了。不过,这件事是不能跟接电话的融资课长说的。”
“你能不能别拐弯抹角的,反正又是伊势岛的事吧。”
“您真聪明。”
半泽揶揄的态度,把自视甚高的贝濑激得怒火中烧。
“我说,半泽次长,有句话必须说在前头,伊势岛饭店的前任管理部门不是我们,是法人部。况且你们已经缠着古里问了不少问题了——”
古里把这些事写进了业务日志。“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请不要什么事都来问我们行不行?真怀疑你们的应对能力。”
“应对能力吗?”
这次,电话另一边响起了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你太没礼貌了。”勃然大怒的贝濑吸引了整个办公层惊讶的目光,“有话快说!”
“我想跟您确认某份报告。”
“报告?”
“没错,标题是《关于伊势岛饭店产生投资亏损一事的报告》。”
听到标题的那一刻,贝濑感受到一种胃部被人狠狠揪住的紧张感。
“那个时候,伊势岛的课长向你们报告了投资亏损的消息,贝濑支行长,上面还有你的阅览印和手写的批示。你不是不知道亏损的事吗?”
贝濑彻底沉默了。
该怎样搪塞过去呢?宿醉后的大脑里,肾上腺素飞速地流淌着,却凝结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语。此时此刻,只有一句话出现在脑海中。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么,接下来我会传送一份文件,你看了大概就能想起来。想起来之后记得给我打电话。”说完光泽就挂断了。
贝濑紧握着发出忙音的听筒,呆愣了片刻。他的耳边响起了心跳的声音,心脏像刚刚经历了百米冲刺一样疯狂地跳动着。
“您怎么了,支行长?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半泽次长到底……”
听到对话的融资课长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
此时,放在楼层角落的传真机响起了提示音。贝濑急忙跑了过去。看到传真机吐出的文件时,他感到脑子里的血液一下子被抽空了。
这确实是那份文件——那份绝不可能被外人看见,已经被封印起来的文件。
这份文件,为什么偏偏落在了半泽手里?!
“古,古里君——”
贝濑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下属的名字,率先走进支行长办公室。
“这,这份文件——你,保管在哪里?现在在什么地方?”
走进房间的古里,脸上失去了血色。他没有回答贝濑的问题。
“你该不会交给半泽了吧!”
贝濑的声音近乎惨叫。
“对不起,支行长。”此时,古里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我实在没有办法。”
“大蠢货!”
贝濑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与此同时,他也明白——
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