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摩艾人眼中的花(2/2)
“金融厅可不就是这副德行嘛。”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至少你会信任我呢。”半泽半是责备地说。渡真利立马双手合十讨饶。
“不是我不信任你,可这毕竟是内部检举啊。知道了消息出自营业二部内部,任谁都会捏一把冷汗吧。”
“我认为,所谓的内部检举只是金融厅的权宜之策。”
“什么意思?半泽。”渡真利惊讶地问。
“就是说,这是他们为了师出有名,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
“你还真是被那个叫黑崎的审查官记恨上了呢。”
“那家伙的话,与其被他喜欢,还不如被他记恨。”
“赞同。他大张旗鼓地让人搜查疏散资料,搞出那么多动静,无非是想把妨害审查的罪名扣在你头上。”
渡真利继续说:“伊势岛饭店这边胜负难分,于是就想用这种办法逼你出局。那家伙真是心狠手辣。”
“他们也去了京桥的贝濑家吧?”
“啊,多亏你的提醒。旧t那帮家伙知道这事后都松了一口气呢。真的好险。”
渡真利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半泽注意到金融厅有可能搜查私人住宅,于是暗中联系贝濑,命令他把资料转移到非银行相关人员的住宅或者仓库。
“你还真是料事如神。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
“我和《东京经济新闻》的记者聊过,是他告诉我的。”
前天,名为松冈智宏的记者拜访了半泽。松冈自称负责报道金融界的消息,他对于这场以伊势岛饭店为焦点的金融厅审查抱有浓厚的兴趣。
那时,松冈说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
“那位叫黑崎的审查官,他的目的真的是把伊势岛分类吗?”
此前一直用不痛不痒的回答应付对方的半泽突然警觉起来,他看着松冈。
“您的意思是……”
“据说黑崎审查官的父亲曾经是大藏省的官员,他被当时的产业中央银行陷害,落了个被贬职的下场。当然,这话也是我听别人说的。”松冈继续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我认为黑崎真正的目的不是把伊势岛饭店分类,而是整垮东京中央银行。而且我听负责金融厅的同事说,金融厅内部已经放话,说这次审查,有可能搜查银行职员的私人住宅。这件事请你不要外传。”
半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年轻的记者。
“就算发生过那样的事,也不能在审查中夹带私情吧。”
因为对方是新闻记者,所以半泽只能中规中矩地回应。但从松冈处得来的情报暗示了黑崎下一步的动作。
“黑崎接二连三地打破了金融厅审查的惯例。迄今为止,金融厅之所以对银行藏匿资料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击垮了银行,金融厅行政部就无法成立。”
渡真利也点了点头。
“真心话和场面话,金融厅里也是有两套说辞的。表面是监督管理部门,实际上跟银行同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说的没错。”半泽拿起菜单,随便点了几样小菜,接着说道,“金融厅之所以提前泄露审查消息,也是因为一旦出现棘手的情况,金融厅本身也不好交代。所以每次,他们只在无关痛痒的地方指摘一两句,真正的致命伤反而佯装不知。然而,黑崎这个人完全不是这个路数。他的思路从一开始就很清晰,就是找出营业二部藏匿的资料,给我们扣上妨害审查的罪名,然后顺势将伊势岛分类,再给银行出一张业务整改令,最后逼迫董事长下台。”
“那家伙真是对我们恨之入骨啊。如果他复仇的对象不是银行,我甚至会为他的努力感动到落泪。”
渡真利目瞪口呆,“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更不能输了,半泽。”
5
“你说没找到?”
东京中央银行总部大厦专门腾出一层楼,给金融厅的审查人员用作办公层。这天下午,黑崎在那里大发脾气。
“你仔细找过了吗?我不是跟你说过要挖地三尺吗。”
“十分抱歉,但是——”岛田那张酷似摩艾人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我们搜查了每个角落,半泽家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当然,他家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连仓库和车也——”
搜查在木村和半泽夫人的见证下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你给我站住。”
岛田空着手走出玄关的当口,突然被半泽夫人叫住。他回过头,发现一双盛满怒意的眼睛正瞪着自己。紧接着砸向他的是一句尖锐的指责——“你们太不像话了!”
半泽的妻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搜查。老实说,岛田压根没正眼瞧过她,所以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半泽妻子的存在。他以为银行职员的妻子和银行职员一样,都是那种老实本分的性格。
“我不管金融厅要办什么事,你们既然闯入别人的私人住宅,难道不懂相应的礼数吗?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把别人家翻得一团糟,连句像样的招呼都不打就想抽身离开?你倒是说话啊!”
“那,那个——太太,这件事。”
“你给我闭嘴!”
小花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惊慌失措的木村,转头又开始瞪着岛田。
“因为这是金融厅的审查。”
“那又怎么样?能别开玩笑了吗?”半泽的妻子用恐怖的眼神瞪着岛田,“我丈夫是银行职员,以他的立场可能不好说什么。但我是普通老百姓,总得让我说道说道。像你这种人,这点可怜的情商当公务员是够用了,混社会还差得远呢!政府官员横行霸道的社会迟早要完蛋,你倒是反驳我啊!”
岛田被小花的气势震慑住了,他不由得低下头。
“对,对不起。”
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他把剩下的烂摊子丢给木村,自己逃也似的离开了半泽的公寓。
黑崎的咂舌声打断了岛田苦涩的回忆。此时的黑崎因为愤怒,整张脸都扭曲了。
搜索贝濑家的那组人同样一无所获。
黑崎明明收到“确切”情报,贝濑家中百分之百藏有疏散资料。看到这出人意外的结果,黑崎的心中翻滚起无穷的困惑和怒意。
被他们抢先了。他们一定事先知悉了黑崎的行动,然后采取了相应的措施,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性。真是帮狂妄的家伙。
一定藏在什么地方——
黑崎掏出手机,拨出了记忆中的某串电话号码。
“你就是管理伊势岛饭店资料的人?”
有人向小野寺搭话,此时已经超过晚上十二点。
小野寺为了制作金融厅审查必需的资料留在银行加班,他抬起头,看见办公桌前站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融资部企划小组次长福山启次郎。小野寺只从半泽那里听过他的名字,却从没见过真人。据说就是这个男人在大和田常务的命令下组织企划小组研究伊势岛饭店的重建方案。在以大和田为首的旧t阵营中,他算得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一会儿福山次长会过去,你把资料的复印件给他。”
就在刚才,业务统括部的木村给小野寺打来电话。不巧半泽已经回家,所以小野寺只好请示还留在办公室的副部长三枝。三枝只是咂了咂舌,说了句“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您需要什么资料?”小野寺问。
对方回答:“应该有一份关于流动资金的笔记,今年三月份写的。”小野寺不由得眯起双眼,那份笔记虽然出自时枝之手,但记录了银行针对伊势岛饭店的经营策略。虽然不是什么违规资料,却也不便在人前展示。小野寺和半泽商量之后,把那份资料从档案里抽了出来。也就是说,那属于疏散资料。
“那份资料不在这里。”
“疏散了吗?”提问的是木村,“藏在哪儿了?带我们去看看。”
小野寺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对方。但对方毕竟是银行内部人士,何况还有负责金融厅审查的业务统括部部长代理陪同,似乎没有瞒着他们的必要。小野寺短促地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
“这边请。”
三人走出营业二部的办公层,坐上了电梯。他们先去总务部取了钥匙,然后直奔地下二层。
“喂喂,你们居然把资料藏在这种地方!”
宛如空荡荡的洞穴一般的房间里,回荡着木村部长代理发狂的喊叫声。
6
“你那边收到消息了吗?”
距离与金融厅的第三次面谈没几天的一个下午,户越给半泽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急切。
“没有。难道,是纳鲁森?”
察觉到什么的半泽在办公桌前挺直了身子,他在看过的记账凭证上盖上阅览印,然后一把抓起,放进已处理盒中。
“他们今天似乎向东京地方法院提交了破产申请,终于撑不住了。据说消息灵通的债权人正赶往纳鲁森总部呢。”
“负债总金额有多少?”
“至少四百亿日元。听说纳鲁森正在协商,把正在开发的系统按照项目组别移交给别的公司。不过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老实说,连能不能成都是个问题。”
未知的那一天终于到来,小野寺不安地看着半泽。
“和金融厅的下一次面谈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我想,那应该是最后一次面谈。”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响亮的咂舌声。
“时机太糟糕了,怎么办?”
这是一个连半泽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伊势岛饭店的汤浅还没有给半泽打电话。
再这样下去,伊势岛肯定会被分类。半泽的脑中突然出现了黑崎得意的笑容,他不禁想起《东京经济新闻》的松冈提到的私人恩怨。
该死。
“说实话,形势对我们不利。”半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答道。
“你再想想办法。”户越的声音近乎哀求,“现在,伊势岛只能靠你了。”
“您错了,户越先生。”半泽祈求一般地说道,“如果世上有一个人可以拯救现在的伊势岛,那个人也不是我。”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半泽接着说:“那个人——如果伊势岛真能被拯救,那个人也只能是汤浅社长。”
“是吗?”
过了好长时间,户越答道:“是啊,这才是公司。”
“没错。”半泽回答。
“决定公司命运的不是银行,而是社长,是管理层。而且,我相信汤浅社长一定能做到。”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无论过程多么煎熬,也只能一心一意地等待。
与户越的通话结束后不久,渡真利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刚刚接到了白水银行板东的电话,纳鲁森好像提交了破产申请。你那边收到消息了吗?”
“啊,刚刚户越先生打电话告诉我了。”半泽把身体深深地陷进椅子中,用拳头抵住自己的额头,“真希望他们能撑到金融厅审查结束……”
“如此一来,形势一下子就对黑崎有利了,见鬼。”渡真利的语气中混杂着不甘,“话说回来半泽,有件事让人很在意。今天早上,黑崎和业务统括部的岸川部长面谈时,似乎特别确认了发现疏散资料时的处理措施。还有,他们提出让董事长出席下一场讨论会,这种事可是闻所未闻的。现在董事们正在讨论要不要出席。”
“会出席吗?”
“很有可能。”渡真利答道。
“不知道黑崎在想些什么。但是参与面谈的人说,现场的氛围有点奇怪。”
“什么意思?”半泽问。
“意思是,金融厅可能找到了疏散资料。”渡真利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希望我猜得不对,但泄密的会不会是营业二部的人?”
“怎么可能?”半泽回答道。
“那就好,总之你要小心。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那家伙既然在行内安插了眼线,就很有可能从眼线那里了解了许多对你不利的信息。”渡真利说完挂断了电话。
总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奇怪。半泽放下听筒思考了一阵后,给总务部的朋友打了电话。然后,他把小野寺叫了过来。
“有没有人向你打听疏散资料的地点?”
“审查官问过,怎么了?”
“不,我是说银行内部的人。”
小野寺惊讶地看了半泽一眼。资料的藏匿地点是半泽决定的,总务部一个叫桥田的男人曾经信誓旦旦地向半泽保证“有一个地方谁都找不到”。因为小野寺帮忙运送过资料,所以知道地点的除了桥田之外,只剩下半泽和小野寺两个人。
半泽把从渡真利那儿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野寺。
“桥田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刚刚打电话确认了。”
“没有人向我打听过。”小野寺答道。
“不过,如果藏匿地点被泄露,那应该是昨天或者前天发生的事。”半泽再次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小野寺的脸色变了。
“昨天晚上次长回去之后,木村部长代理过来了,说是要看伊势岛的资料,是一份被疏散的笔记。”
“你给他们看了吗?”
“对不起。”小野寺道歉,“我跟三枝副部长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了。听说融资部的福山次长正在写有关伊势岛的报告,所以……”
“福山也在?”
“是的。所以,我去总务部拿了钥匙,带他们两个去了那里。”
半泽一动不动地看着小野寺,陷入了沉思。
木村的履历他是知道的。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辗转于各家支行,之后在融资部做了很长时间的授信审批工作,当了两家支行的支行长之后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作为一名出身基层、气质粗鄙的银行从业者,木村与金融厅没有交点。
半泽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给了人事部的人见元也。人见曾经与半泽在营业总部一同工作,那时他的座位就在半泽的旁边。
“真是稀奇啊,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问你。”半泽说。
“融资部里有一位姓福山的次长,我想知道他的履历。”
7
金融厅审查的高潮到来之前,行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纳鲁森破产的消息瞬间传遍了行内每一个角落。负责伊势岛饭店的营业二部笼罩在低气压中,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憋着一口怨气。
在这种氛围下,小野寺对半泽说:“次长,马上就到模拟审查的时间了。”
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五十五分。所谓的模拟审查,是指业务统括部在正式审查之前举行的模拟演习。
眼看伊势岛饭店的审查要以银行方的失败告终,行内以忽视纳鲁森的破产,没有采取相应措施为理由,对营业二部进行了猛烈的抨击。
业务统括部的危机感也与日俱增,终于在昨天,他们提出了在正式审查前进行演习的要求。
根据渡真利打探到的消息,演习的背景是针对营业二部次长的批判,有人认为不应该把如此重要的案件交给一名次长全权负责。不仅如此,万一审查结果不尽如人意,业务统括部的这一举措也有利于堵住悠悠众口,以免被人指责准备不充分。
然而,半泽他们到达指定的会议室之后,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面孔。
坐在那里的是业务统括部部长岸川、木村部长代理,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冷漠的脸,那是融资部企划小组的福山。
应该就这三个人了吧,半泽一边这么想一边准备坐下。此时,另一个人踱着悠闲的步子走了进来。小野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是大和田常务。大和田表情严肃地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他用低沉的声音命令道:“开始吧。”
木村开口了:“我们希望提前了解一下,下一次金融厅审查时营业二部的说明最终由哪几点构成,所以才把大家聚集在这儿。不管怎么说,伊势岛饭店的问题对我们银行很重要。所以作为正式审查前的演习,希望大家尽可能地深入问题的核心。接下来,请营业二部阐述一下伊势岛饭店的授信情况。”
小野寺站了起来,开始介绍伊势岛饭店的授信情况。
内容是以正常债权为前提展开的,没有提到纳鲁森破产之后的措施,因为在目前这个阶段,不方便向他们透露福斯特的事。
在听的过程中,岸川的表情愈来愈阴沉,大和田则从一开始就狠狠地瞪着半泽。
“这家公司都要连续两年赤字了,你们对它的前途是不是估计得过于乐观?”
一直沉默着的福山终于提出质疑。他的声音尖细,带着轻微的神经质,“公司重建计划这一块和上回没什么两样。怎样才能消除纳鲁森破产造成的影响?最关键的部分反而解释得很简单。”
“根据事后的调查,纳鲁森计划将业务按照项目组别转移给其他公司。不过这个计划不一定能实现。”小野寺回答道。
“伊势岛投资的那部分资金应该会以亏损的形式计入账面。虽然账面上是连续两年赤字,但除去非常损失,主营业务还是赢利的。”
“把非损排除在外的逻辑是行不通的,你觉得对方像是吃这一套的人吗?”福山冷淡地说着,小野寺立刻闭上了嘴巴。
“我认为这份经营计划原本就欠缺一种真实感,一种足以让人断言它会实现的真实感。”福山直言不讳地批评,“你觉得呢,半泽次长?”
“真实感是什么意思,一堆捏造出来的数据吗?”半泽反问。
“捏造出来的数据都比这个好。”福山不甘示弱地回敬,“你也不想想这是伊势岛饭店第几次计划重建了。如果他们真的拥有按照计划提升业绩的执行能力,伊势岛饭店早就重建了。这份重建计划究竟是谁做的?你吗,还是伊势岛饭店的管理层,又或者是无能的社长?”
福山的言辞变得犀利起来。
“这可是模拟金融厅审查哦,半泽。”木村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优秀的福山次长扮演审查官的角色。如果你答不上来的话,下次面谈就让福山次长代替你出席好了。”
无聊的恐吓。
“也好啊。反正我听说,你们早就在偷偷研究伊势岛饭店的重建计划了。”半泽觉得十分荒唐,“但是啊,福山次长,连客户都没有拜访过的家伙居然嚷嚷着要写重建计划,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半泽开始慢慢反击。
福山绷紧了脸,露出一副社会精英的自尊被人严重伤害后的表情。
半泽继续说道:“确实,这已经是伊势岛饭店第二次提出重建计划了。上次那份计划是京桥支行写的,你们融资部也批准了,没错吧?仅仅几个月之后那份重建计划就宣告失败了,这个时候你却在叫嚣捏造出来的数据比较好,这不是太可笑了吗?被捏造出来的数据玩弄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福山因愤怒而全身颤抖,他傲慢地盯着半泽。
“经营的好坏取决于经营者,半泽次长。企业的本质是人,连这一点都不懂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授信判断。如果企业的领导权掌握在同一个人手上,重建计划就有可能再次失败。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福山的情绪开始亢奋起来,他的声音在轻微颤抖,“如果汤浅社长继续把持着公司的领导权,伊势岛饭店就无法摆脱家族经营体制。就算制订了事业计划,那些无能的经营者也无法把它变成现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稍微想想不就明白了吗?”
“归根结底,你们是想赶走汤浅,然后让羽根上位吧?”
听到半泽的话,福山的表情有了变化。他偷偷和大和田交换了眼神。
“被我说中了吧。那么我要问了,为什么是羽根,理由是什么?”
听了半泽的问题,福山只觉得一股热流往头上涌。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羽根专务是最了解财务的人,他做领导首先会致力于削减成本,这可是公司重建的常识。”
“你想说的该不会是,通过削减成本达到紧缩均衡 从而实现盈利这种愚蠢的理论吧。这种理论,只是不了解生产一线的银行职员的空想。”
福山的面孔因愤怒而变得通红。半泽继续说:“伊势岛的成本已经缩减得很厉害了,无论是人工费还是设备投资,都已经削减到了最低标准。伊势岛内部的非盈利部门并没有那么多,就算把这些部门解散,除了支付一笔多余的退职金之外对缩小赤字没有任何帮助。并且,这么做还会打击员工的士气。这种谨小慎微的经营计划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汤浅社长的经营计划方向上是没有错的,只是现在还没到出成绩的时候。他绝不是无能的经营者,相反,他是个极有才干的人。有问题的是手下的那些人,头一个就是羽根。”
“金融厅会相信这番说辞吗?迄今为止,汤浅社长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味地让赤字扩大,现在连it系统的开发都要输给竞争对手。你觉得那位黑崎审查官会认可这样一位企业经营者吗?”
“我会让他认可的。”
听到半泽的话,福山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这只是不了解审查的银行职员的一厢情愿罢了,半泽次长。要想通过审查,必须给出根本性的解决措施。而其中的关键,就是让羽根专务坐上社长的位子。”
“你见过羽根吗?”半泽再次问道。
福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我是在问你有没有见过羽根?”
“很遗憾,我还没有见过专务,但是——”
“你连见都没见过,凭什么断定他适合当社长?”半泽打断了福山。
“他可是伊势岛饭店的禁卫军头领,长年负责财务工作,至少他懂财务数据。”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么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福山。”
在半泽的讥讽声中,福山的嘴唇因愤怒变得苍白。
“你刚刚不是说,企业的本质是人吗?然而你连最关键的人都没见过,凭着一点先入之见就敢大谈经营计划,你这么做不是自相矛盾吗?”
半泽的指摘戳中了福山的要害。
“我,我从大和田常务那里了解了羽根专务的想法和人品,我认为羽根专务就是社长的最佳人选。”福山还在强词夺理,“我也从侧面了解过他为伊势岛饭店做出的贡献,并不是非要见过本人才能了解对方。”
福山面红耳赤地争辩着,但他的理由很苍白。
“嗬。一手操控伊势岛饭店的股票投资,造成一百二十亿投资亏损的就是羽根专务。还有——捏造数据,欺骗银行获取两百亿日元贷款的也是羽根专务。你会相信这种人吗?反正我不会相信。”
福山有些惊慌失措,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和田。坐在中间的座位一直听着这场交锋的大和田常务,脸上的表情想必不太好看。
“欺骗银行?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到福山的提问,半泽的目光径直扫向大和田。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伊势岛饭店刻意隐瞒了投资亏损的事实。然而,有一个人向银行举报了这件事。京桥支行却知情不报,把饭店的管理权移交给法人部,眼睁睁看着两百亿日元贷款有去无回。”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福山喊道。
“那是当然,我还没向上级报告呢。金融厅审查结束之后,我会慢慢地追究涉事人员的责任。”
大和田用利如钢刀的目光剜了半泽一眼。
“喂,半泽,你的意思,是说京桥支行隐瞒了亏损的消息?”话题偏离了主题,一旁的木村惊慌失措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呢!首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让伊势岛饭店获得贷款。究竟是谁主导了一切,我今后自然要查个明白,你们就拭目以待吧。现在,先解决金融厅审查的问题。”
半泽与大和田对视着说出了这番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视线转回福山身上。是时候言归正传了。
“我再说一遍,你一味地推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社长,这样的重建计划就是垃圾。这种错误连笨蛋都不会犯,堂堂融资部次长怎么会犯,理由是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的心思从来不在客户身上。”
福山吃惊地抬起头。
“你的眼里没有客户,只有银行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你每天做的,只是费尽心机讨好他们,研究他们的喜好。你做出来的重建计划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根本没有设身处地为伊势岛饭店考虑过。你的计划只是媚上的工具,只有无可救药的傻瓜才会相信,这份计划能让企业振作起来。如果你还有反驳的理由,就说来听听。”
福山被激得满面通红,他绷紧了脸颊,咬紧了嘴唇。
福山这个人自视甚高,平时总是自诩为银行精英。他一定是那种从小去私塾补习,在过度保护的父母“好孩子,好孩子”的表扬声中成长起来的人。他或许像机械一样完美,却无法经受挫折。
“关于明天的审查,我想说一点。”半泽把视线从福山身上移开,看向剩下的三个人,“现在这家银行里,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伊势岛饭店的业绩情况和问题点。不管各位怎么想,我们才是设身处地为伊势岛的重建考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通过金融厅审查的人。小野寺的说明当然有逻辑上的缺陷,这一点我也承认。你们批评指责也没关系,但如果不能提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法,口头上的指摘只是浪费时间。一线的问题交给一线人员判断,这应该是我行的传统。”
确切来说,这是产业中央银行的传统。半泽故意说成“我行”的传统,主要是为了讽刺满脑子都是派别意识的人。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半泽对木村说。
木村连忙看了一眼大和田和岸川的脸色,发现他们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泽,据说董事长将会出席与金融厅的面谈。”木村用慌乱的语气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做出让董事长蒙羞的事。”
半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与心事重重的小野寺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重建方案上没有提到针对纳鲁森破产的解决措施,这是事实。”电梯里,小野寺说道,“老实说,我不确定能不能通过金融厅审查。您怎么想?次长。”
“是啊。”电梯的目的地是营业总部所在的七楼,半泽站在电梯里陷入了沉思,“是啊,光凭这些是无法通过审查的,我明白。”
然而,只有汤浅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所有问题。
下午,忙于思考审查对策的半泽满脑子都是伊势岛饭店的事。
他给伊势岛饭店打过一次电话,希望跟社长谈谈,但对方告诉他社长外出了。到了傍晚,渡真利满脸不安地过来询问情况,半泽和以前一样,还是没能找出让他宽心的办法。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渡真利说除了伊势岛饭店之外,其他的审查基本上有了结果。“剩下的就靠你了。”他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我们真的就这样,去打最后一仗吗?”
晚上,最后的碰头会结束之后,小野寺不安地自言自语。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完成,而有些事情却不是这样。伊势岛的问题属于后者。
现在半泽能做的,只有相信汤浅。
晚上十点过后,半泽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伊势岛饭店的汤浅先生来电。”
“帮我转过来。”
阴暗的办公层角落,半泽闭上了眼睛,等待电话里响起汤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