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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劫难 2002-200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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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三)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那男人的老婆问。

“你那蛇丈夫的血肉,我把他炖成羹了。”男人回答。

那女人怒不可遏,跑到蛇丈夫住的那棵树那儿。她敲了三下树,但蛇没有出现,她知道那条蛇真的死了。她离开时,她丈夫趁机把两个儿子藏到地里,想护他们平安。

“听起来不稳妥啊!”拉罗斯说。

这次,伊格纳西亚没回答,只是继续往下讲。

“当那女人跑回来时,她丈夫砍下她的头,然后他升到空中,逃到了天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拉罗斯问。

“在远古那些日子,”伊格纳西亚说,“记住,在天地存在之前,那些人拥有各种各样的力量。他们能跟万物交谈,还能得到回应。”

“我是问他怎么能砍下他老婆的头呢?”拉罗斯说。

但伊格纳西亚已决定对所有的问题置之不理。

“过了一会儿,”伊格纳西亚说,“那女人的头睁开了眼睛。”

“真恐怖!”拉罗斯说,语气中充满敬畏。

那颗头颅问那道肉羹,她的孩子在哪儿。她问起木屋里所有的物品,但它们不肯说。最后,一块石头告诉她,她丈夫把孩子们藏进地里,现在孩子们正在偷偷逃亡。那块石头说,她丈夫交给两个孩子四件东西,分别是制造河流的力量、制造火焰的力量、制造大山的力量和制造荆棘密布的森林的力量。

所以,那颗头颅开始追赶两个孩子,它喊着,我的孩子,等等我!你们离开我,我会哭泣的!

伊格纳西亚发出邪恶的哄骗声。拉罗斯似乎吓呆了,可身体越发靠近伊格纳西亚。

“真可怕!”他说,“请继续讲吧。”

“小男孩骑在兄长的背上,哥哥不停地告诉弟弟,那颗脑袋不是他们的母亲。‘是,是母亲!是的,就是母亲啊!’弟弟说。”

“‘我的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不要丢下我,’那颗头颅喊着,‘妈妈求你们了!’”

“弟弟想回到母亲身边,但哥哥拿出一块引火用的干燥朽木,抛到身后,高喊,火烧起来吧!远远地,一大片火烧起来。可那颗头颅不断地滚动,穿过火堆,快要追上他们了。”

“哥哥扔下一株荆棘,它立刻蓬勃生长,成为一片荆棘林。这次,那颗滚动的头颅真的被挡住了。但那颗头颅唤来了那条蛇的兄弟,就是蛇王;蛇王一路啮咬那些荆棘,咬出一条通道。所以,那颗头颅又追上了他们。哥哥扔下一块石头,石头立刻变成一座大山。可那颗滚动的头颅找来一只牙齿锋利的海狸,咬碎大山吃了下去,头颅继续追赶孩子们。”

“这时,两兄弟累得筋疲力尽,洒下一皮袋水制造了一条河。可放错了地方,水没落在他们身后,而是落到了他们面前。这下,他们陷入了困境。”

拉罗斯点点头,沉浸在故事中。

“但蛇王可怜兄弟俩,让他们坐在它背上过了河。滚动的头颅赶到河边,乞求蛇王带她过河。蛇王允许头颅待在它背上,可走到河中间时把头颅甩了下去。”

“‘你以后的名字叫鲟。’蛇王说。头颅变成了第一条鲟鱼。”

“鲟鱼是什么?”拉罗斯问。

“鲟鱼是一种丑陋的鱼,”伊格纳西亚回答,“它曾经像水牛一样是我们族人的生活来源,现在还有人在北方的大湖大江里养鲟鱼。”

“知道了,”拉罗斯说,“那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那两个孩子四处流浪,弟弟不小心被丢下,他独自一人。‘现在我得变成一只狼。’小男孩说。”

“有意思。”拉罗斯说,“要变成一只狼啊。”

“哥哥后来找到了他,他俩继续结伴同行。哥哥变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有些地方叫他维西柯查克,有些地方叫他纳纳波宙,他还有别的名字。他有点傻气,也很聪明,他变成狼的弟弟,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创造了第一个民族,阿尼什纳比,他们是第一批人。”

“唔,”拉罗斯说,“那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什么?”

“寓意?我们的故事不讲究这个。”伊格纳西亚恼怒地鼓起腮帮子。

“他们把这叫作起源故事。”马尔文说,她很恼火,但话说得很准确。

“就像,啊,就像创世纪,”伊格纳西亚说,“但发生的事情不止这些,其中有故事说大地是一只小麝鼠创造的。”

“我们的纳纳波宙,就像他们的耶稣一样。”马尔文说。

“有点像耶稣,”伊格纳西亚说,“但他老爱放屁。”

“那么,那个滚着跑的脑袋就像耶稣的妈妈马利亚?这个故事就像《圣经》里的第一个故事创世纪?”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们的马利亚就是一颗滚着跑的脑袋。”

“一颗滚着跑的邪恶的脑袋。”伊格纳西亚说。

“我们可真酷,”拉罗斯说,“不过,还被追成那样子。也许会被抓住,也许被摔到地上,连气都喘不过来。”

“故事是关于迫害的,”伊格纳西亚说,深深吸了一口氧气,“我们受人迫害,过成现在这样。天主教徒认为是魔鬼,是原罪在背后迫害我们。眼下是白人的所作所为在迫害我们。”

“那叫精神创伤。”马尔文说。

“真是感谢你啊,”伊格纳西亚说,“我们因自己对他人的伤害遭受迫害,到头来又被他人的迫害伤害。我们一直在扭头看背后,或担心接下来有什么灾难。我们一辈子,这么一眨眼就过去了。哎哟,没了!”

“什么没了?”

“现在啊。哎哟,又没了。”

伊格纳西亚和马尔文大声笑起来,笑得伊格纳西亚喘不过气来。“哎哟!哎哟!一溜烟没了!”

“什么没了?”

“现在啊。”

“哎哟,”拉罗斯笑着说,“溜走了!”

接着,伊格纳西亚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她容光焕发地看了他们一眼,两腿一蹬走了。她头向后仰,下巴一松。马尔文探过身,护士般娴熟地用手按住伊格纳西亚脖子上的动脉。马尔文往旁边瞅瞅,皱着眉,等着,最后把手从伊格纳西亚喉咙处移开,合上她的下巴和眼皮,然后握住伊格纳西亚的一只手。

“你握住她另一只手,”马尔文说,“现在她要上路了。拉罗斯,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个字。以后,这就是你的责任了。”

马尔文跟伊格纳西亚说着话,告诉她方向,告诉她怎么迈出第一步,怎么向西凝望,怎么找到路,别自找麻烦带别人一起走。她说,每个人,包括马尔文自己,都非常爱她,虽然马尔文从没说过。他们久久地握着伊格纳西亚的手,静静地等着,直到她的双手不再温暖。可拉罗斯觉得,她还在房间里没走。

“她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马尔文说,“我去把她的朋友们找来,让他们也跟她道个别。现在,你回家吧。”

拉罗斯把伊格纳西亚的一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穿上外套,走出门,来到门厅。他穿过气闸门,然后走出作为前门的双层门,呼吸着外面因为霜冻反射着海军蓝光晕的空气。他应该在学校等妈妈,所以他沿着石子路,穿过崎岖不平的人行道和压塌的路牙。清冷的空气萦绕着他,沿着夹克的领口往下蹿。他耳朵冻得生疼,但他不肯把风帽戴上。他活动着手指,把手插到口袋里取暖。体内的种种感觉纷至沓来,一时之间他无法一一体验;每次体验到一种感觉,转瞬间又消逝,成为过去。

罗密欧贴在墙上的图表慢慢有了明显的进展,零碎的信息或凸显出来,或消退隐去。罗密欧的电视机没声音,不过没关系。他只要看人的唇语,看屏幕底端配的字幕就可以。这样更好,否则,他们的声音、他们对某些词语的强调会扭曲他的思考。他仍然喜欢“鸡蛋糕”这个词,喜欢它那不可知的产地,尼日尔!不过,他们已过了对鸡蛋糕的狂热劲儿了。明媚的十月渐渐过渡到黑暗冰冷的十一月,叶子都落光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言论也日渐耸人听闻。

哦,别这样!北达科他州每个人都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邻。沿着路往前走,民兵导弹存放在地下发射井里,地面上只有一方石块和链状栅栏作为标记。你经过时,会好奇是谁孤零零地在那深深的地下,肯定是个疯子;这疯子抬头盯着屏幕,就像罗密欧一样。

罗密欧从口袋里把当晚的收获倒出来,放到自助餐托盘上。他仔仔细细地翻拣了一遍,把蓝色小药片、白色大药片、圆形的绿色药片和椭圆形的粉色药片挑出来,放到一边。他相信,那晚的新闻里隐藏着另一个线索,虽然新闻里只是说一个人因为浅表性伤口流血至死。这消息跟他的发现大致吻合。一枚图钉。一次定位。一条线把这个词组与它的含义连接起来。他同时服用多种药,然后又吃下一种药。他的发现真是绝妙,就像一件大型艺术作品,他现在所做的就像一件艺术品。

玛吉软磨硬泡,求母亲教她开车上学,诺拉立马就进入了状态。每天早上,父亲走后,玛吉就出门发动家里的吉普车。诺拉穿着睡袍,外披一件宽松的长外套,光着脚,睡眼惺忪地把脚塞进彼得那双毛毡垫的冰熊牌鞋里。她手里拿着一个装有咖啡的保温旅行杯,惬意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拉罗斯坐在后排。在半小时的驾驶过程中,诺拉不断地发出各种表示鼓励的声音,调着收音机电台,找到耶稣十四处苦路频道。里面传来语速极快的长篇大论、欢快的流行音乐和不带感情的农场新闻。广播唤醒了诺拉,把她从苯二氮类镇静药物织成的严密罗网里解救出来。广播里熟悉的喧闹打开了玛吉心中的快乐开关。因为她确定,母亲系着安全带,安然无恙地坐在她身边,拉罗斯也安全地坐在后排;因为一切在她掌控之中,所以她很放心,很轻松。她嘴里哼着曲子,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穿过积雪,开过黑乎乎的冰面,穿越滑腻冰冷的雨幕,玛吉是个绝对自信而又谨慎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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