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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聚会(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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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过好几个男人呢。”皮斯太太表示同意。

“外婆,你呢?”

乔塞特和斯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哦,我啊,”皮斯太太说,“我一辈子对你外公忠贞不渝。”

她俩没说话,对外婆既尊敬又怜悯,可乔塞特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

“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变心呢?”

“啊,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就是厌倦了那些家伙。男人嘛,让人不得安生,你们以后就懂了。”

“我们已经懂了。”斯诺说。她还把那让人失望的摔跤手男友的连帽衫挂在衣柜的最里面。

回家的路上,斯诺和乔塞特拐了个弯去接玛吉。三个女孩从厨房经过,顺手拿了几根胡萝卜和沙拉酱,然后端着碗走进卧室。斯诺插上不算结实的小插销,三人顿时觉得这里成了私密的小天地。斯诺像小鹿一样优雅地坐在床上,长长的头发夹在指缝间,抱着修长的双腿,咯嘣咯嘣地咬起水果胡萝卜来。

“唔唔唔唔?”她满嘴胡萝卜,可表情严肃。

玛吉抬头望着天花板。刚才斯诺和乔塞特坐在车里,一路都很奇怪,没开玩笑,也不自然,她俩肯定有事要说。乔塞特清清喉咙,却又咳嗽起来,砰地一头倒在床上,不停地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她穿着紧身牛仔裤感觉不舒服,所以跳起来,脱下牛仔裤,换上运动服。“那么,也许没什么吧?”但乔塞特突然开了口。

“嗨,玛吉,那事,你跟韦伦做过了?”

“啊,是的。”玛吉说。原来是这件事,她松了口气。

“是全套的吧?”斯诺问,想弄清楚。

“呃呃呃。”玛吉回答。

“作为姐姐要保护你。”乔塞特说。

“对。”斯诺回应。

“我们得确保你们采取了预防措施。比如说,他戴东西了吗?”

“没。”玛吉回答。

“说真的。”姑娘。

“没有。”玛吉答道。

“只要他给你爱就得戴上护套,。”斯诺说。

“无论在上面还是下面,剑得入鞘。”乔塞特说。

“他要想喷射,让他的兄弟戴上帽!”

“他要想快活,戴上保险套!”

斯诺和乔塞特变得歇斯底里。

“哦,天哪,你们俩,别说了!”

玛吉用枕头蒙住脑袋,滚得离她俩远远的。过了一会儿,乔塞特不再大笑,夺走了枕头。

“还没说完呢。”

玛吉叹着气,扑倒在床上。

“快点,相信我们。”斯诺说,“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当然。”玛吉回答。

“理论上还是实际上?”

“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医生、方法、手段,你知道,避孕之类的。你知道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吗?”

“当然不知道。”

“啊,甜心。”

斯诺和乔塞特盯着彼此的眼睛。

“首先,”乔塞特说,“我和斯诺,要跟韦伦私下谈谈。”

“别!”

“就是严肃地谈谈而已!他得知道,我们不会让他跟我们家小妹胡来,除非他知道用什么避孕。接着,他得等你做好避孕措施,我们看看该去哪儿找医生想办法。我意思是,你可以到印第安健康服务医院去,那儿有一位医生,她的职责就是用正确的方法帮你解决问题。她可不想看到中学女生未婚先孕。还有,一个女孩子靠着乡村医疗体系生孩子,你知道多危险吗?是的,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去找过她。哦,斯诺跟谢恩在一起时就去过。我没有。我还没有认真谈过朋友,对吧?可这位医生,她是不定期来的,我们知道怎么给你预约医生。玛吉,你得好好想想以后的事,听到了吗?”

“还不知道他跟别人上过几次床呢,”斯诺说,“你也得考验考验他。”

“他说只有三次。”

“那么,好吧,你看到我朝天翻白眼了吧?”

玛吉翻了个身,表示投降。

“我可以打避孕针吗?”

“要是你想胖三十磅的话。”

“宫内避孕器怎么样?”

“你说什么?”

“子宫内避孕器。”

“你是说子宫内避孕器?”

玛吉点点头。

“哎呀,”乔塞特说,“我们从基础知识开始吧。”

“宫内避孕器,再方便不过,”乔塞特说,“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给成年女性。”

“那吃药呢?”

“你吃药没困难吧?”

“没问题,”玛吉说,“可我不想让妈妈发现。那种像杯子似的东西呢?”

“专业用语,子宫帽,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你跟韦伦在一起需要绝对安全,他的兄弟和叔叔们都……”

“很危险,”斯诺接着说,“我想还是吃药吧。暂时,你可以用我的处方药。吃的时候别给你妈看到,还有,用避孕套吧?每次都要用避孕套。”

“那就像,百分之一百二的保护。”

“我肯定会选那个。”斯诺说。

霍利斯摆好椅子,收起随意乱放的除草机、塑料棒球棒和不适合派对的东西。他手脚麻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派对是为他办的!他忙前忙后,让他干啥就干啥。毕业派对啊,他心里的感觉还说不上来,可他的苦闷忧郁确实减轻了不少,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在笑。他的派对安排在学校毕业前的那个周末,那个周末或之后的一周大家都在搞派对,人人都在赶场子。霍利斯的派对定在周日傍晚,正好每个人参加过前一晚的派对,宿醉之后需要喝点汤,吃点东西,不过不包括那些彻夜狂欢的人。报上已刊登了即将毕业的学生的照片,大家都知道谁家有派对。举办派对的人家要接待络绎不绝的客人,还有客人带来的客人,没法计算来的人有多少。到现在为止,他们借到十口克罗克电锅;艾玛琳弄到了一箱名人戴夫 [7] 牌的烧烤酱,已过了保质期。

“可烧烤酱从来不会坏,对吧?”

“从来不会!”

名人戴夫是一位文化英雄,一个成功的烧烤企业家,一个开有多家连锁店的奥吉布瓦企业家。

艾玛琳已在厨房所有的插座上插了慢炖锅,往里面放进大块牛颈肉,浇上烧烤酱,开到夜间慢烧一档。派对当天,家里每个人醒来时都闻到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儿,刚醒来就闻到不太舒服,他们打开了窗子。朗德罗用两个餐叉把一块块烤肉分开,开着电锅继续炖。到下午,肉炖得恰到好处。艾玛琳已烧好肉丸汤,冻在冰箱里,还准备了老年人特别喜欢的肉汤。

因为经常修剪,现在的杂草很像青草;还有青草,是偃麦草,一种杀不死的青草。院子里摆了一圈塑料折叠餐桌,桌子是从艾玛琳的学校借来的。还有草坪躺椅、帕瓦仪式上用的椅子和折叠椅。院子一边放着拼装式凉亭,艾玛琳说是笔投资。毕竟,未来几年还要办四场毕业派对。乔塞特把酷奇那条破旧的超能战士床单铺在餐桌上,接着又拿下来重新叠好。

没有节日气氛。

艾玛琳说可以用她那条绘有鲜花的大号床单。

乔塞特非常感动。

“可妈妈,人家会溅上脏东西,毁了你最好的床单。”

“我会洗干净的。”

“不行,我要把你的床单铺在放贺卡和礼物的桌子上。”

乔塞特把父母两人的床单折了又折,平整地铺在放贺卡的折叠桌上,她把自己那条没有图案的紫红色床单罩在长条形折叠餐桌上,上面沾上烧烤酱也看不出来,她们把那条超能战士的床单反面朝外铺在沙拉桌上。乔塞特退后,歪着脑袋打量着。桌腿盖好后,立着的桌子看上去很雅致。她脑子里想着食物摆在哪儿好。克罗克电锅放在紫色餐桌上,一个接线板连着另一个,一路从窗子延伸到厨房里,慢火炖着烤肉。面包要放在烤肉旁边的大铝碗里,饼还是留在原来的塑料袋里,这样不会变硬。她买的是芝麻饼,小小地讲究了一把。还有常见的沙拉、通心粉、生菜和她小有名气的自制土豆沙拉。

前一天,她让霍利斯和酷奇把二十磅一袋的土豆削了两袋,她把土豆切成一口就能吃下的小块,然后煮好,不能煮得太软。夜里,她把几个大洗碗盆里的土豆块凉透,用油、醋、盐、辣椒和洋葱丁腌上,盖上干净的餐巾,放在地下室的洗衣机上面。现在,乔塞特不再考虑菜的摆放问题,动手把放凉的土豆搬上楼。她小心地把蛋黄酱拌进去,因为抹蛋黄酱时放了足够的芥末,上面闪着明亮的金色,不过芥末的味儿不能太重。她切了几罐腌菜,也拌进土豆里。斯诺已经煮好十几只鸡蛋,并放进冷水里浸过,这样蛋黄就不会发青。现在,她俩往绿色、橙色和蓝色的塑料沙拉碗里放上切成片的鸡蛋,再撒上辣椒粉。乔塞特拿起一块凸出来的土豆,尝了尝,缓慢而凝重地锁起眉头,冲着沙拉盆点点头。

男孩把冷藏箱搬出来,里面的汽水上铺着一层从外面买来的硬币似的冰块,再搬出那一大锅菰米和那一箱油炸面包,接着打开稠李果酱,把餐刀、汤匙和餐叉放在咖啡杯里,打开装有汉堡面包的塑料袋,取出土豆沙拉,碗上再次盖上餐巾。最后,乔塞特和斯诺终于端出了那几个单层大蛋糕。蛋糕看上去真漂亮,糖霜里突起的字母酥脆挺括,糖霜毕业证完美地环绕在蛋糕两侧。迷彩糖霜里黄棕色的螺旋图案看上去恰到好处,乔塞特瞒着霍利斯,蛋糕上的图案跟霍利斯警卫队制服上的相配。但她改了上面的话,去掉了“前程似锦”几个字,蛋糕上没有字,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斯诺和乔塞特把蛋糕摆在并排的两张餐桌的一头,旁边一个花瓶里放着新鲜的郁金香。餐桌上还有大切刀、餐巾纸、纸质蛋糕盘,每个蛋糕配有一把抹刀。她们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一切。她们不打算现在就取下蛋糕上的塑料盖子,或把蛋糕切开;那要等大家都欣赏过蛋糕,唱过赞歌,每个人都说几句祝贺过霍利斯之后。

客人们把车停在土路上,接着停在草地上,接着是没有草的地方,最后沿大路停放。高中生陆陆续续来了,因为大家都喜欢霍利斯,知道他家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派对,有很多吃的。他们来了,汽车后备厢里带着成箱的啤酒,女同学给霍利斯送来毕业贺卡。皮斯太太和马尔文来了,是山姆·伊格尔鲍伊开着他那辆车身极低的绛紫色奥斯莫比尔 [8] 送她们来的。扎克不值班,也来了。巴普开车带奥蒂来了,朗德罗大步走过去,帮着从后备厢取下轮椅打开,扶奥蒂坐进去,把他安顿在后院的廊檐下,跟老人家待在一起。他们可以在那儿看着闹哄哄的年轻人。

“别让奥蒂靠近那些漂亮小女孩,”巴普说,“她们会来抢我男人。”

奥蒂摸摸她的手。

年轻高中生的父母陆续来了,他们的兄弟姐妹也来了,一窝蜂地下了车,朝美食奔去。彼得、诺拉和玛吉步行过来。彼得安静地跟周围的人一一握手,然后给诺拉搬来一把折叠椅,一起坐在院子边阳伞下的阴凉处。不久,他们家的狗慢慢走过来,趴下,一点点靠近诺拉,直到碰到诺拉的脚踝,诺拉让它留了下来。她早就决定参加派对了,说真的,这个决定毫无道理。可是,来的这个人,她的身体、声音和名字跟诺拉一模一样。没多久,她吃起烤肉来,脚边一只狗温暖着她。彼得擦掉两鬓的汗水,他想问题想得头昏脑涨。对事物间的差别进行极其抽象的区分,对彼得来说是个吃力的活儿。但朗德罗邀请他来参加派对,却对往事只字不提。这是信奉印第安传统的朗德罗的行事风格,还是仅仅表示人应该向前看呢?玛吉把他们一家的毕业贺卡和二十五美金的支票放进霍利斯的篮子,然后走到餐桌后面,帮两个姐姐分发食物。过了一会儿,诺拉看到那个有时来帮忙干农活的大个子男孩韦伦。他站到女儿身边,俯身说了句话。玛吉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汤勺。

我明白了,诺拉心想,我知道了。

她了解自己,在某些方面,也了解女儿。

罗密欧突然出现在派对上,也许他是把车停在很远的路边走来的,也许是搭车来的,他跟老人们坐在一起。

老人们凝视着他,纷纷点头。

突然,他感觉似乎要晕倒。真奇怪。他站起身,像幽灵一样走到院子边上,望着远处苍翠的树林。那是我们的家园,他想,我们是从那儿来的。现在,我们生活优裕,我们的年轻人又要为曾经的敌人战斗,不用到处搜寻这类充满讽刺意味的事,或是肉食了。看克罗克电锅里那满满的肉,还有其他食物。看看朗德罗,我差点把他害死,也该满意了。看看艾玛琳,她知道我差点害死她男人,那现在好了,她永远也不会爱我了。可霍利斯呢。让霍利斯离开我,真是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可他现在已长大成人,我却一直稀里糊涂混到现在,最近才清醒过来,无比清醒。工作让我活得有点人样。真奇怪,我走动时身体的疼痛渐渐减轻。好像自从朗德罗砸到我身上,我身体就不再正常,而从教堂的台阶上摔下去,我又恢复正常了。

因为他从教堂台阶上站起来了,罗密欧啊,他就像死人复活一样站起来了,独自一个人走下山,没有昔日顽固的疼痛。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身上的瘀伤已消退,不太疼了,哦,因为他用了处方药。但只是当时用了,用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需要的药越来越少,再后来几乎什么药也不用了。这件事匪夷所思,但他身体内部的骨头好像在慢慢移动,逐渐复位。三十多年前,朗德罗从明尼阿波利斯的桥墩上摔下,当他重重落地时,砸坏了罗密欧右侧的身体。两个星期前,罗密欧从那可恶的水泥台阶上摔下来,身体左侧先着地,接着站了起来。这简直是奇迹,绝对的奇迹。没人在场目睹这一切,没人在场可怜他,而让他难过的是,没人在场,对此感到震撼。不管怎么说,那次摔倒不但没要了他的命,反而治愈了旧伤,让一切恢复了正常。这就是那次摔跤给他的感觉,神秘的内部调节发生了。罗密欧越来越心平气和,他闭着眼睛也能保持身体平衡,这是健康的登山者才能做到的。

玛吉从罗密欧身边走过,绕过坐在一起的老人,没发现老人或者母亲已注意到他俩,玛吉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和韦伦,两人一起溜进了树林。

拉罗斯得到一根秃鹰的羽毛和一个鲍鱼壳,壳里装着熏烟用的鼠尾草团。他四处走动,熏着食物,让神圣的烟雾拂过电锅、砂锅、蛋糕、桌子和贺卡篮。他走到老人们那儿,他们纷纷拉着烟拂过头顶,他的姐姐们也拉着烟拂过头顶,霍利斯也一样。鼠尾草团随之燃成灰烬。拉罗斯用盘子把各种好吃的都装了一点,还拿了蛋糕里不引人注意的一角和一撮烟叶。他从院子一侧走进树林间,把盘子放在一棵桦树的根部。他站在树旁,抬头凝视新生的树叶,望着他曾禁食并过夜的地方,达斯提和其他族人的魂灵来这儿看过他。要是他们在的话,拉罗斯该说什么,拉罗斯自己也不知道。哦,那么,就像对待平常人一样吧。

“请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吧。”拉罗斯用平常的声音说道。

他回来时,房子周围的院子挤满了人,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拿盘子取食物,大声笑着,笑着,真像,啊,真像一群印第安人。吃东西的人太多,椅子都坐满了,接着后门台阶、前门台阶上也坐满了人。汽车车顶也铺上了毛巾,这样女孩缀有荷叶边的裙子就不会沾上灰尘了。人们手拿盘子站着,一边聊一边不停地吃,因为这儿的食物是最棒的。大家都这么说,最棒的美食。人们也带来了各种食品:长条面包、成袋的薯片、辣番茄酱、饼干。

“该切蛋糕了。”朗德罗喊霍利斯到前面来,霍利斯随即走到人群中,一直走到院子边上,站在罗密欧面前。

“嗯?”罗密欧问。

霍利斯抓住他的胳膊。

“找我?”

“来吧。”

霍利斯陪着罗密欧走到蛋糕前站定。罗密欧知道,他就是知道!这是他命中注定的:总有一天,他会开心得飘飘然,好像腾云驾雾。现在,他来了,飘到客人面前。一切从他身旁缓缓经过,每个细节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下摆塞进裤子里的衬衫、穿着鲜亮衣服的女孩、黄色衣服、粉色衣服。他来了,儿子陪他从女孩们身边走过;他表现正常,身体没有歪斜,没有扭曲。他来到桌前,站住不动,笔挺地站在儿子旁边,没有弯腰弓背,从头顶到脚呈一条直线。大家都注意到了吗?他们肯定注意到了,但没人说话。可罗密欧明显感觉到人们的反应。他一动不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在微笑,也许还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试试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通常情况下,人们此时会请特拉维斯神父念一段祈祷文。没人想起邀请新来的那位神父,人人讨厌上头派给他们一个名叫博纳的神父。好像除了这儿,他哪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呢?你又不能喊他迪克神父,这么喊不妥。

艾玛琳站在霍利斯的另一侧,平静地注视着朗德罗,眼神不算温和,但没有通常的怨恨和不耐烦,乔塞特注意到了。

朗德罗唱起毕业赞歌,他的声音纯净浑厚,一如既往地暖人肺腑。接着,他邀请罗密欧说几句。

这时要讲肺腑之言,罗密欧僵住了。人人都主张讲话要发自内心,到底是什么意思?讲话要发自那个像压扁的酒瓶一样的东西,发自那个像不会动的鞋一样的东西,发自胸腔里那团廉价却会跳动的肉?讲话要发自那颗曾满怀希望却屡遭挫败的老李子干吗?那还是长话短说吧。罗密欧慌乱地眨眨眼,他朝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摸着下巴。

“那么,他……”罗密欧朝朗德罗点点头。

“我……”罗密欧朝霍利斯点点头。

“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罗密欧说,“我啊,也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有些人没什么选择。”他的声音变大了点。

“除了卑微没别的选择,”罗密欧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把事情做好,看到什么拿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艾玛琳……”

罗密欧朝艾玛琳那个方向点点头。

“所以当艾玛琳和皮斯太太答应——”皮斯太太就在那边“——皮斯太太这位老教师,哈哈,是我年轻时的老师。所以当朗德罗答应……他们收留了我的孩子,把他养大成人。看看这孩子现在多出息,都高中毕业了。”罗密欧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

“我这个人没什么能给别人的。人人都说我是个废物,这话太宽容了。但我今年意外地找到了工作,更想不到的是,我一直没丢掉这份工作,你们可别吓得摔倒,我现在把工资都存在银行里了。”

罗密欧伸手到裤子臀部的口袋里,取出一本棕色的塑料支票簿,他双手捧着支票簿,郑重地弯腰俯身,交给霍利斯,霍利斯吃惊地接过支票簿。

“里面有三千块钱,”他对霍利斯说,“我生活很节俭。我的孩子,你现在可以准备上大学了,不要进国民警卫队了。”

霍利斯走上前,伸出胳膊拥抱罗密欧。当他们拥抱时罗密欧听到人们在鼓掌。

拥抱结束后罗密欧退到后面,心里想,啊,真感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妈妈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罗密欧突然说道,双臂伸开,声音很响。

霍利斯专注地盯着父亲。

“她是谁?”

“卡里斯玛,第一个字是卡,不是克,她姓李。卡里斯玛·李。”

“卡里斯玛·李?听起来像……”霍利斯正要说像个来自异国他乡的舞者或脱衣舞女的名字,但他没说出来,心里忐忑不安。

“是的,”罗密欧说道,“她去密歇根大学读博士了,我输给了她的博士项目。”

“我们吃蛋糕吧,”乔塞特碰碰母亲的胳膊说道,“别再讲话了。”

“等等!”

山姆捧着一根老鹰的羽毛,稳步走上前。那是根成年金雕的尾羽,根部垂着用珠子编上去的皮革穗子。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羽毛,”马尔文啧啧称赞。山姆拿着那根羽毛跳过太阳舞,特意用羽毛为霍利斯做了装饰。

山姆面对霍利斯,用奥吉布瓦语祈祷,大家互相示意保持安静。听得懂奥吉布瓦语的老人耳朵都不好使,不过,山姆现在是直接对着霍利斯说,拉罗斯也竖起耳朵听。

当拉罗斯专心倾听时,那种缥缈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与那些魂灵再次相聚。他感觉到,他们从林间走出来。他们信步走来,站在他身后。他感觉到他们的理解和好奇。当拉罗斯感觉他们走得更近时,他注意到,生者身上穿的衣服颜色更加清晰明亮。然而,他听得清那些人所说的每个字,虽然他们的声音合在一起一片嘈杂。他注视着他们:他们快乐地起舞,时而彼此靠近又分开,时而皱眉,时而放声大笑,而那平凡的快乐发生、传递,瞬息即逝。更多透明的身影从林间走来,和其他魂灵站在一起。达斯提想要吃蛋糕,拉罗斯告诉他尽管拿。达斯提走过去,拿了点蛋糕。没人注意到达斯提,只有那条狗,也许还有达斯提的母亲。达斯提的母亲朝达斯提的方向转过身,不解地笑笑。帽子上插着羽毛的古装女人说:“你们等着吧,他们将收到一个包裹,那里面是我饱受岁月侵蚀的骸骨。”伊格纳西亚慢慢走过来,不过身上没带氧气瓶。有两个女人——他不记得是谁了——慈爱地打趣说:“玛吉那姑娘,看紧她。”其他人都说,霍利斯和乔塞特可真是般配,还说有一天晚上奥蒂叫他们在门口等他。他很快就到那儿去了,看看他就知道了,他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坐在空气做成的椅子上,把透明的树叶当作扇子往脸上扇着风。他们讲话用的是两种语言。

我们爱你们,不要哭。

悲伤会吞噬时间。

要忍耐。

时间会吞噬悲伤。

乔塞特端上来第一块蛋糕。“没有比这更漂亮的蛋糕了。”霍利斯说,他的嗓音因为激动变得沙哑。

“等等!等着蛋糕颂歌!”

“啊,别,”乔塞特说,“还有蛋糕颂歌?”

是兰德尔,他来迟了,不过他直接来到前面,跟朗德罗站在一起。他拿着手鼓,脸上笑开了花。兰德尔和朗德罗开始唱歌,歌曲唱的是蛋糕不知道有多甜,就像霍利斯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甜蜜,就像人人对霍利斯的爱,就像霍利斯对同胞的爱。那是一首长长的歌谣。霍利斯站在大家面前,感觉傻乎乎的。他手里拿着他那块蛋糕,不断点头,表情严肃,但此刻心中洋溢着幸福,虽尴尬却甜蜜,随着歌曲一直微笑。

乔塞特手里仍握着抹刀,在桌子边挤来挤去,跟霍利斯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不用去国民警卫队了,对吧?”

“不行,”他有点吃惊地说道,“我已经签了协议。”

“啊,霍利斯。”

乔塞特站在他身边,眼睛直盯着前面,说话的俨然是个女人。

[1] 又称慢炖锅,20世纪60年代出现于美国,与电饭锅原理相同,但价格便宜,耗电少,操作简单。

[2]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其主演的《拨云见日》(1983)里曾说:“akeyday!”意为“真让我开心”。

[3] 美国演员、导演兼制片人,其经典作品是1995年自导自演的爱情片《廊桥遗梦》和2005年执导的《百万美元宝贝》。

[4] 指阿诺德·施瓦辛格。

[5] 表示关系恢复,和好如初。

[6] 一种舞蹈,流行于当时美国乡村,跳舞过程中频换舞伴。

[7] 指戴夫·安德森,印第安奥吉布瓦族人,1986年获哈佛大学管理学学士学位,曾任印第安事务管理局主管。他于1994年在威斯康星州的海沃德湖附近创办了第一家名人戴夫餐饮店,逐步将其发展为一家拥有170多家分店的连锁餐饮店。

[8] 美国通用汽车公司旗下的品牌,2000年起停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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