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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女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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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下午,当埃尔多萨因回家,走到旋梯的最后一段时,看见楼梯顶端站着一个穿獭皮大衣戴绿色帽子的女人,正在和女房东说话。他听见一句“他回来了”,明白她们是在等他。当他在过道停下脚步,那个陌生女人转过长着少许雀斑的脸,对他说:

“您就是埃尔多萨因先生吧?”

“我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埃尔多萨因一边对她的提问做出肯定的答复,一边在心里自问。这时候,对方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埃尔格塔先生的妻子。”

“噢!您就是那个‘瘸女人’!”他随即为自己的无礼而感到羞愧,女房东因他的话惊讶得甚至看了看陌生女子的脚,埃尔多萨因做出道歉:

“真抱歉,我犯了糊涂……您要知道,我没想到您会……您要进屋吗?”

埃尔多萨因在打开房门前,再次因房间的凌乱向她表示抱歉,而伊波丽塔则嘲讽地微笑着,说道:

“先生,没关系的。”

然而,从女人浅绿色的瞳孔滤出的冷淡目光却让埃尔多萨因感到恼怒。他心想:

“她多半是个邪恶的女人。”因为他留意到,在伊波丽塔的绿色帽子下面,红头发分成两股沿着太阳穴一直垂到耳尖。他再次观察起女人纤细的红睫毛,以及与她温柔红润的长着雀斑的面孔格格不入的饱满的嘴唇。他对自己说:“和照片里的她完全不一样啊!”

她站在埃尔多萨因的面前观察着他,仿佛在说:

“这就是那个男人啊。”他站在她的身边,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但却无法理解她,好像她并不存在,又好像她位于远离他思想的地方。然而,她就在那里,他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于是,在他打开了灯,请她坐下,并且他自己坐进了沙发之后,他找不到别的话,只说道:

“那么,您就是埃尔格塔的妻子?很好。”

他依然不明白那个突然闯入他混乱生活中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的内心激起了一阵好奇,但他更希望自己处于另一种状态,希望自己对女人的面孔非常熟悉:她椭圆形的面孔泛着铜红的光泽,目光从红色的睫毛中漫射开来,仿佛圣人画像中从云端散发出的上千条太阳雨射线一般。埃尔多萨因对自己说:

“我人在这里,但我的灵魂在哪儿呢?”于是他再次说道,“那么,您就是埃尔格塔的妻子?很好。”

伊波丽塔跷起二郎腿,把裙子的下摆拉到膝盖下面,衣料在她玫瑰色的手指间皱起,她缓缓抬起头,仿佛那动作在陌生的环境里让她费了好大力气一般,然后说道:

“您一定得帮帮我丈夫。他发疯了。”

“我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埃尔多萨因对自己说,并且为自己表现出蒙岱宾xavier de ontép(1823-1902),法国小说家。——译者注小说里的银行家那般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满意。他的内心因发现自己能够演绎如此冷漠的角色而深感喜悦,补充道,“所以,他发疯了?”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将这个角色演下去,于是说道,“您意识到了吗?您告诉了我这个非同寻常的消息,而我却表现出无动于衷。这般的冷血让我难受;我想要能够拥有一点感受,可我就像个石头一样。您得原谅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您会原谅我的,对吗?然而,从前的我可不是这样。我记得自己从前像只麻雀一样欢乐。一点儿一点儿地,我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看着您,想把您当朋友,可我却做不到。即使此刻您奄奄一息,我也可能连一杯水都不会端给您。您明白吗?然而……但他现在在哪里?”

“在梅赛德斯精神病院。”

“奇怪了!你们不是住在阿苏尔azul,阿根廷东北部城市,由布宜诺斯艾利斯省负责管辖,距离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约三百千米。——译者注吗?”

“是的,但我们十五天前来到了这里……”

“‘那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六天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刚才您谈到您的感受时一样。如果我耽误了您的时间,请您原谅我。我之所以想到了您,是因为您了解他,他经常提到您。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在你们结婚以前……是的,他跟我提到过您。他叫您‘瘸女人’……还有‘破鞋’。”

埃尔多萨因感到伊波丽塔的灵魂正一点儿一点儿静静地洗涤着他的双眼。他确信自己什么都可以跟她讲。女人的灵魂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做好了接受他的准备。她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这个姿势让他更加感到轻松。当天早上在“占星家”家里发生的事仿佛已经非常遥远,只有几截树和天空的片段时不时穿过他的记忆,破碎的画面滑过后在他心里留下一阵缓慢且难以言喻的快感。他满意地搓了搓手,说道:

“女士,请您不要生气……但我认为,他在与您结婚时就已经疯了……”

“请您告诉我……他在和我结婚前就开始赌博了吗?”

“是的……而且我记得他还常常研究《圣经》,因为他很喜欢和我聊新时代,聊第四印和其他许多东西。除此之外,他也赌博。我从来都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因为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狂热分子的性情。”

“是的。一个狂热分子。他曾在一个扑克牌桌上下了五千比索的赌注。他把我的珠宝首饰都卖掉了,还有一条朋友送我的项链……”

“怎么回事?……那条项链您不是在结婚前不久送给一个女仆了吗?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您把那条项链和一套纯银餐具送给了她……还有另一个人送给您的一万比索的支票……”

“但您真的认为我有那么疯吗?!……我为什么要把珍珠项链送给仆人?”

“那么就是他在撒谎了。”

“就是那么回事。”

“真奇怪!……”

“您别觉得奇怪。他经常撒谎。况且,最近这段日子他有些走火入魔。他研究出一套玩轮盘的窍门。如果您瞧见他那副模样,一定会嘲笑他。他在一个小本子上写满了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数字。什么样的人呐!他焦虑得睡不着觉。连药店也不管了;有的时候,灯都关了,我正要睡着,突然听见地板一阵闷响:是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灯,记下几个数字,仿佛害怕它们逃跑了似的……但是,他真的跟您说我把珍珠项链送人了?什么样的人呐!是他在我们结婚前把项链当掉了……对,就像我跟您说的……上个月他去了圣卡洛斯的皇家赌场……”

“肯定又输了……”

“没,他拿七百比索赢了七千回来。要是您看见他回到家时的模样……他沉默不语……于是我对自己说:完了!肯定输了……但他是被自己的运气吓到了……在那之前连他自己都对那个窍门持怀疑的态度……”

“是的……我明白了……与其亲自尝试那个窍门,他更宁愿单纯地相信它。”

“当然,因为他害怕失败嘛。但我跟您说……他好几天都心神不宁。我记得有一天下午,午睡的时候,他对我说:‘喂,黑婆子,你得屈尊当一下世界女王了。’”

“他总是喜欢夸夸其谈……”

“我得向您坦白,在那次成功之后,我也相信了那个窍门。他严格按照计算表格中的数字来下注,于是,为了把庄家的钱赢光,他从银行取了三千比索出来……我记得钱都在我的名下,再加上另外六千五百比索……付清了药店的好几笔欠款……我们出发前往蒙得维的亚……然后他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

“花了多少时间?”

“二十分钟……我以为他会在回来的路上昏厥过去……但是,他真的跟您说我把项链送给了仆人?……什么样的人呐!”

“他也许是为了让您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回来的旅程怎么样?”

“没怎么样……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神呆滞,脸色消沉、懈怠,您明白吗?我们一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就上床睡觉了……那天是星期一。他一直在床上待到黄昏,然后出了门,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感觉要出事……晚上十点他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就上床了;凌晨一点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吵醒了我,我正要开灯,他纵身一跃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您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把穿着睡衣的我从床上拖了下来,沿着走廊一直把我拖到旅馆门口。”

“您有反抗吗?”

“我没敢叫喊,因为我知道那会更加激怒他。在旅馆门口,他皱起前额、瞪大双眼注视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风很大,把树枝都吹弯了,我用双臂抱住自己,而他一言不发,只是那样盯着我,直到一名警察来到我们跟前,与此同时,被噪声吵醒的门卫从后面拽住他的胳膊。他高声喊叫,从街角都能听见他的叫声:‘她是个妓女……爱上了长着骡子肉的皮条客的妓女……’”

“您怎么会记得他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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