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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灵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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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的市中心,埃尔多萨因依然走在风筑的墙壁之间,寻找着妓院。

一阵迟钝的嗡嗡声在耳畔喘息,但他凭着那股疯狂劲继续走在高墙投射在人行道的影子之中。一阵可怕的悲哀在他心里升起。他毫无目的地漫步在街头。

他像在梦游一般,目光呆滞地盯着警卫头盔上镀镍的箭头;箭头在街口霓虹灯的照耀下闪烁……一股奇怪的动力推着他大步前行。他走过了五月广场,此刻,他走在坎加约街,走过十一车站。

一阵可怕的悲哀在他心里升起。

他的思绪长时间地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他不断对自己说:

“说什么也没用,我是个杀人犯。”然而,每当他看见妓院门口红色或黄色的灯,便停下脚步,在红黄色的浓雾中犹豫几秒,然后对自己说:“应该不是这间。”于是继续前行。

一辆汽车安静地出现在他身边,然后飞快地消失不见。埃尔多萨因想着永远不会获得的幸福,想着他逝去的青春;他的影子先是在人行道上拉长,接着渐渐缩短,消失在他的脚下,然后又跳跃着出现在他的身后,或是在发亮的下水道栅栏间摇曳……然而,他的痛苦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一摊水似的,被汹涌的潮汐搞得精疲力竭。尽管如此,埃尔多萨因想象着,天意会让他最终找到那间妓院。

老鸨为他打开房间的门,他衣服没脱就躺在了床上……在房间的一角,水在煤油炉子上沸腾……突然,半裸着的妓女走了进来……她惊讶地站住了脚,个中原因只有他们俩知道,妓女尖叫道:

“啊!是你?……是你!……你终于来了!……”

埃尔多萨因回答道:

“是的,是我……啊,你要知道我找你找得多么辛苦啊!”

然而,埃尔多萨因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的悲哀犹如铅球一般,在橡胶墙上弹来弹去。他也知道,随着日子的流逝,想要获得一个陌生妓女的同情的希望会像那粒试图打穿厚重生活的铅球一样,无功而返。他再一次对自己说道:

“啊!是你?是你……啊!你终于来了,我悲哀的爱人啊……”但这一切毫无意义,他再也无法找到那个女人。一股强大的绝望之力充满了他的肌肉,扩散到他七十公斤的身体,赋予他在黑暗中敏捷前行的新动力,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悲哀涌入他的胸腔,让他的心跳变得十分沉重。

突然,他发现自己走到了租住的公寓门口;于是他决定进去。他的心焦躁地跳动着。

他踮着脚穿过走廊,来到他的房间门口,悄悄打开了门。接着,他用手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向沙发所在的角落,缓缓地蜷进沙发,避免弹簧发出嘎吱声。他在后来无法对这个行为做出解释。他把双腿伸直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枕在脖子下面,就那么待了几分钟。他灵魂里的黑暗远胜过他身处的黑暗,假如打开灯,周围的环境将变成一个贴着壁纸的盒子。他想要把思绪转移到自身以外的事物上,但发现根本不可能。这让他感到某种小孩般的恐惧;他集中注意力,试图倾听什么,但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于是他闭上了双眼。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推动着全身的血液,一阵冷汗让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他眼睑紧闭,身体僵硬,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突然,他意识到如果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他将会因恐惧而尖叫,于是他收起双脚,将腿像佛祖那样盘起来,静坐在黑暗中。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摧毁,但却无法求救,甚至无法哭泣。然而,他也不能整晚都这样蜷着。

他点燃一支烟,一阵剧烈的战栗让他无法动弹。

“瘸女人”站在屏风边,带着居心叵测的冷漠目光看着他。分成两股的头发一直垂到耳尖,嘴唇紧闭着。她表现出一副十分关心他的模样,但埃尔多萨因却感到害怕。末了,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您!”

火柴烧到他的指甲……突然,一股超越了他的胆怯的冲动让他站了起来。他在黑暗中走向她,说道:

“您?……您怎么不睡觉?”

他感到她伸出了手臂;女人的指头摸到他的下巴,伊波丽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是什么让您睡不着觉?”

“您在抚摸我吗?”

“您为什么不睡觉?”

“您在摸我?……但您的手怎么这么冷啊!……您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把灯打开。”

埃尔多萨因在垂直照耀的灯光下静静观察着她。伊波丽塔坐在沙发上。

埃尔多萨因腼腆地喃喃道:

“我可以坐在您身边吗?我睡不着。”

伊波丽塔给他腾出位置,埃尔多萨因坐在闯入者的身边,无法抑制抬起手的冲动,用指尖抚摸她的前额。

“您为什么这样?”他问她。

女人静静地看着他。

埃尔多萨因带着缄默的绝望观察了她一阵子,然后握住她纤弱的手。他本想把女人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但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止了他。他呜咽着,倒在了女人的裙摆上。

他在坐得笔直的闯入者的阴影里失控地抽搐,女人漠然地盯着他颤抖的身体。他盲目地哭泣,生活被绝望的暴怒拧成一个球;他无法尖叫,令人窒息的愤怒只让可怕的悲伤变得更加强烈;痛苦从他体内无止境地涌出,在喉咙里抽噎的痛苦将他淹没。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十分痛苦,咬住手帕不让自己发出尖叫,而她的沉默则像一个温柔的靠垫,让他疲惫的灵魂得以休憩。接着,强烈的痛苦渐渐枯竭;最后几滴眼泪从他眼里流出,胸腔发出一阵嘈杂的鼾声。他脸颊湿润地躺在女人的膝头,这姿势让他感到慰藉。巨大的疲惫席卷而来,妻子遥远的形象终于从他痛苦的表面消失,他躺在那里,黎明的宁静将他笼罩,等待着任何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抬起被衣纹压皱、被泪水浸湿的微红的脸庞。

她恬静地看着他。

“您很难过吗?”她问道。

“是的。”

接着,他们沉默起来,一道紫色的闪电照亮了庭院漆黑的角落。下雨了。

“您想喝马黛茶马黛茶为一种传统的南美洲草本茶,通过吸管饮用。尽管可以独自饮茶,人们通常与朋友一起喝马黛茶,茶从左往右在朋友间传递,谈话也同时愉悦地进行着。在这一幕中,喝马黛茶这一仪式性的行为标志着伊波丽塔和埃尔多萨因崭新关系的开始。——原编者注吗?”

“好。”

他一言不发地烧水。在他将茶叶放进杯里的同时,伊波丽塔聚精会神地看着被雨水敲打的玻璃窗。接着,他破涕为笑,说道:

“我按我的方式来泡茶。您会喜欢的。”

“您为什么难过?”

“我不知道……痛苦……我一直都过得不开心。”

他沉默地喝着马黛茶。伊波丽塔站在一个墙纸脱落了的角落,裹在獭皮大衣里的身材显得更为突出,红头发分成两股,一直垂到耳尖。

埃尔多萨因天真地微笑着,补充道:

“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喝茶。”

她露出友好的微笑,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肘撑在手掌上,另一只手握着茶杯,抿着镀镍的吸管缓缓吸着茶。

“是的,我很痛苦,”埃尔多萨因再次说道,“但是,您的手怎么这么冷啊!……从来都那么冷吗?”

“是的。”

“您可以把手给我吗?”

闯入者坐直了身体,威风凛凛地把手伸给了他。埃尔多萨因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嘴边,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中的冷漠被突然升起的温暖融化,脸蛋也红了起来。埃尔多萨因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了那个被囚禁的犯人,但这也无法抹去他心中燃起的苍白的喜悦。他说:

“您瞧……即使现在您让我杀死自己,我也会照做。我真是太开心了。”

在几秒钟前点燃了伊波丽塔双眼的温暖再次被她冰冷的目光浇灭。她好奇地盯着埃尔多萨因。

“我是认真的。我会……最好……您来要求我杀死自己吧……告诉我,您不觉得有些人还是不要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比较好吗?”

“不觉得。”

“即使他们做了非常可怕的事?”

“那得由上帝来决定。”

“那我们没必要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们再一次安静地喝着马黛茶,突然而至的沉默让他能够尽情欣赏这个裹在獭皮大衣里、透明的双手放在膝盖处的绿丝裙上的红头发女人。

突然,他无法抑制住好奇,大声问道:

“您真的曾经当过女佣吗?”

“是的……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真是奇怪!”

“为什么?”

“就是很奇怪。有时候我认为自己会在别人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生活中所缺乏的东西。我觉得有些人找到了幸福的秘密……假如他们把那个秘密告诉我们,我们也能够获得幸福。”

“然而,我的生活毫无秘密可言。”

“但您从来没有觉得生活很奇怪吗?”

“有,那倒是有。”

“跟我说说吧。”

“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我在阿尔韦阿尔大道上一栋漂亮的别墅里工作。那一家人有三个女孩,四个女佣。每天早晨醒来时,我都无法相信自己是那个围绕着不属于我的家具和只在发号施令时才跟我说话的主人身边忙活的人。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其他人都已经被固定在了生活的某一个位置,他们在各自的家里,而我却还摇摆不定,被一根绳子轻轻地系在生活上。在我的耳朵里,其他人的声音就好像半梦半醒的时候,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那一定很难过。”

“是的,看见别人幸福、看见别人无法理解您永远不会得到幸福,是非常难过的事。我记得在午睡的钟点,我回到房间,没有做针线活,而是想着:我会一辈子都当用人吗?让我疲惫的不是工作,而是脑子里的想法。您有没有注意到,悲哀的想法都异常顽固?”

“是的,那些想法从不会消失。那时候您多大?”

“十六岁。”

“那时候您还没有和男人上过床?”

“没……但我很愤怒……愤怒自己要当一辈子用人……而且,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是其中一个男孩。他在谈恋爱,同时他也是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不止一次瞅见他跟他的一个表妹(后来我意识到她是他的未婚妻)动手动脚:她是个性感诱人的女孩,我常常问自己,天主教教义怎么能容得下这般恶心的行为。我不自觉地开始偷窥他……然而,他对我却总是彬彬有礼,完全不同于对待他女朋友的模样。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曾对他有过想法……但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换去另一户人家工作了……”

“然后呢?……”

“我依然被心里的想法困扰着。我这一生想要什么?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后来我常听别人说有钱人的坏话……但我从不觉得他们坏。他们生活的方式就是那样。他们不需要当坏人吧?她们是富人的女儿,而我则是女佣。”

“然后呢?……”

“我记得有一天陪其中一个女主人搭有轨电车。两个年轻男人在对面的座位上聊天。您有没有注意到,在某些日子,有些话听起来振聋发聩……仿佛一个聋子在那一天第一次听见声音?对,我听见其中一个人说道:‘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使很丑,只要她决定去卖身,就能赚很多钱,而只要她不爱上任何人,就能成为城市的女王。假如我有个妹妹,我就会这样教导她。’我听完这番话,在座位上全身冰冷。这些话语驱散了我所有的胆怯,当我们到达最后一站,我感到那些话并非出自那两个陌生人之口,而是出自我的口中,在那一刻之前那些话都被我遗忘了。之后的好多天,我都在思索如何卖身的问题。”

埃尔多萨因微笑道:

“妙极了!”

“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许多相关的书籍。但我搞错了,因为几乎全都是色情书……太蠢了……书里讲的并不是卖身,而是享乐的悲哀……而且,也许您不相信,我的朋友中没人能跟我解释卖身是怎么回事。”

“继续说……现在我终于理解埃尔格塔为什么会爱上您了。您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

伊波丽塔红着脸笑了。

“您太夸张了……我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仅此而已。”

“继续讲吧,可爱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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