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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服务的不是上流阶层的人,”奥利芙说,“我们服务的是工薪阶层的人,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哼,也许这个街区的工薪阶层想看一场有质量的剧呢,奥利芙,一辈子就看这么一次。也许他们不想被当成又穷又没品位的人看待。也许他们觉得多花点钱,看点好东西是值得的。你考虑过这个 吗?”
她们两个人已经为这件事吵了好几天,但当奥利芙在某天下午冲进彩排现场的时候,矛盾激化到了巅峰——那时佩格正在跟一个舞蹈演员讨论关于走位不明确的事,奥利芙打断了她——奥利芙宣布道:“我刚从打印店回来。印你要的那五千张新票面要花二百五十美元,我拒绝付这笔钱。”
佩格腾地转过身来,大喊道:“该死,奥利芙——我要付你多少钱,才能让你不再谈那操蛋的钱的事 ?”
整个剧场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石化了,呆立在原地。
也许你记得,安吉拉,“操”这个字眼曾经在我们的社会中具有多大的威力——过去那会儿,人们和小孩子还不会在吃早饭前就把这个字说上十遍。的确,它曾经是个非常 强有力的字眼。听它从一个有头有脸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史无前例。就连西莉亚都没说过这个字。甚至连比利都没说过这个字。(当然我是说过这个字的,但我只在安东尼哥哥的床上那个私密空间里才会说,而且仅仅是因为安东尼逼我说这个字,说完之后他才会跟我上床——每当我说这个字的时候,还是会脸红。)
但听别人把这个字喊出来 ?
我从没听谁把它喊出来过。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好奇我那个颇有教养的老姑姑是从哪儿学会了这个词的——但我猜,如果你在堑壕战的前线照顾过受伤士兵的话,你大概什么都听过。
奥利芙手握发票站在那里。她很明显受到了侮辱,在一个向来爱发号施令的人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是很可怕的。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眼里满含泪水。
在下一个瞬间,佩格的脸因为悔恨而阴沉了下来。
“奥利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是个混蛋。”
她朝她的秘书迈了一步,但奥利芙摇了摇头,快步跑到后台去了。佩格追了过去。我们剩下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环视着彼此。就连空气都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凛冽刺骨。
艾德娜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也许这并不让人惊讶。
“我的建议是,比利,”她用沉稳的语气说道,“你让大家从头开始再跳一遍那个舞。我相信现在鲁比知道她该站在哪儿了,是不是,亲爱的?”
那个小个子舞蹈演员静静地点了点头。
“从头开始吗?”比利提问的语气有点迟疑。他看上去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不自在。
“没错,”艾德娜说这话时带着她一贯的优雅,“从头开始。还有,比利,如果能麻烦你提醒一下卡司,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角色身上和手头的工作上,就太完美了。咱们也要注意把气氛保持得轻松愉快一些。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但我们能行的。你们也发现了,朋友们——做喜剧很难的。”
关于门票的这个插曲本可以从我的记忆中消失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我照例去了安东尼的住处,准备像往常一样享受纵情放荡的一晚。但他的哥哥洛伦佐在午夜的时候就早早下班回到了家,简直不可饶恕,于是我只得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莉莉剧院,不是一丁点儿的沮丧,感觉自己被流放了。我也很气愤,因为安东尼不肯送我回家——但安东尼就是这样。那个男孩有很多优秀的品质,但绅士风度不在其中。
好吧,也许他只有一个优秀的品质而已。
不论如何,当我回到莉莉剧院的时候,我没了方寸,也心不在焉,而且很可能我的连衣裙也穿反了。当我沿着楼梯爬到三楼的时候,我听到演奏音乐的声音。是本杰明在弹钢琴,他在用一种很忧伤的调调弹着《星辰》 ——比我以往听到的都更舒缓、更甜美。虽然那首歌在过去那会儿就已经算是老套过时的了,但它一直是我最爱的歌曲之一。我小心地推开客厅的门,不想打扰到他。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钢琴上的小台灯。本杰明就在那里,轻柔地弹着钢琴,手指几乎都没有碰到琴键。
而在那个光线昏暗的客厅中央,站着佩格和奥利芙。她们在共舞。那支舞她们跳得很慢——更像是拥抱着轻轻摇晃。奥利芙把脸贴在佩格的胸膛上,而佩格则把脸颊贴在奥利芙的头顶上。她们都紧紧地闭着眼睛。她们抱着对方,因为需要彼此而紧紧地贴在一起,默默无言。不论她们正待在哪个世界里——不论她们在哪个朝代,不论她们在哪段回忆里,不论紧紧相拥的她们那时正编织着怎么样的故事——那都是她们自己的世界。她们一起待在某个地方,但她们并不在这里 。
我看着她们,动弹不得,无法理解自己的所见——但与此同时,我也无法不 理解自己的所见。
过了一会儿,本杰明往门口扫了一眼,看到了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觉察出我在那里的。他没有停止演奏,表情也没有变化,但他却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一直盯着他看——也许我是在寻求某种解释或某种指示,但他没有给我提供任何东西。我感觉自己被本杰明的凝视钉在了门口。他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在说:“你休想踏进这间屋子半步。”
我不敢动弹,害怕会发出声音,让佩格和奥利芙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不想让她们感到尴尬,也不想让自己难堪。但当我感觉到这首歌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溜走,不然就会被发现。
我退出房间,轻轻地在身后关上了门——本杰明在快结束弹奏的时候还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以确保在他弹下最后那个感伤的音符前,我已经乖乖地消失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待在时代广场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餐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才算安全。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我不能回安东尼的公寓,而我还能感觉到本杰明那个凝视的威力,他警告着我不要越过那道门槛——现在不行,薇薇安。
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独自出门在城里晃悠过,我不愿承认自己有多害怕。我不知道离了西莉亚、安东尼或佩格的指引,我该做些什么。要知道,我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纽约客,我依然只是个观光客。在你可以一个人驾驭这座城市之前,你都不算是真正的纽约客。
于是我就去了我能找到的最亮堂的地方,一个上了年纪、满面倦容的服务员不停地给我的咖啡续杯,一句评论或抱怨都没有。我看着一个水手和他的女朋友在我对面的雅座上吵架。他们两个人都喝醉了。他们吵架是因为一个叫米里亚姆的人,那个女孩对米里亚姆心存戒心,而那个水手在为米里亚姆说话。他们各自的立场都非常有说服力。我一会儿相信那个水手,一会儿相信那个女孩。我觉得我得先看看米里亚姆长什么样,才能判定这个水手是否有对他的心上人不忠。
佩格和奥利芙是同性恋 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佩格结过婚。而奥利芙……她是奥利芙 啊。如果有无性生物这么个物种的话,那她就是了,奥利芙是用樟脑球做成的。但还有其他任何说法能解释为什么这两个中年妇女在黑暗中如此紧紧地相拥着,而本杰明还在为她们弹奏世界上最悲伤的情歌吗?
我知道那天她们吵架了,但吵完架之后要这样跟自己的秘书和好吗?我一生中没有太多生意上的事需要操心,但那个拥抱看起来并不公事公办。那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会在两个朋友之间发生的事。我每晚都跟一个女人睡同一张床——不是随便什么女人,而是全纽约最美的女人之一——可我们却不会这样拥抱。
如果她们是同性恋——那,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的?奥利芙从一战时起就在为佩格打工了,她比比利认识佩格还早。她们的恋情是后来发展起来的,还是一直如此?谁知道这件事?艾德娜知道这件事吗?我的家人知道这件事吗?比利知道这件事吗?
本杰明当然是知道的。那个场景中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我的存在。他是经常为她们伴奏,好让她们可以跳舞吗?那间剧院紧闭的房门后到底在上演 着什么?这是比利、佩格和奥利芙系紧张、经常拌嘴的真正缘由吗?他们暗地里争的不是钱或酒或控制权,而是性吗?(我的思绪迅速回到了试镜那天,那时比利对奥利芙说:“如果我和你看女人的眼光老是一模一样,那得多无聊啊。”)难道奥利芙·汤普森——这个穿着方方正正的羊毛西服,站在道德高地,嘴总是抿成一条线的女人——是比利·布尔的情敌 ?
有谁 能成为比利·布尔这种人的情敌?
我想起了艾德娜对佩格的评价:“现在,相比于乐趣,她更想要忠诚。”
这,奥利芙的确忠诚。这点你得承认。我猜,如果你不需要乐趣的话,那你就来对地方了。
这些话的意思我一点都分析不出来。
大概两点半的时候我走回了家。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客厅的门,里面没人。所有灯都关着。好像那场景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但我感觉依然能看到那两个女人在房间中央跳舞的影子。
我轻手轻脚地躺到了床上,几个小时以后被西莉亚那股熟悉的醉醺醺的暖意吵醒了,她靠着我瘫倒在了床上。
“西莉亚,”她刚在我身边躺好,我就小声对她说,“我得问你点事。”
“睡觉呢。”她口齿不清地说。
我戳了戳她,摇了摇她,她呻吟着转过身来,我提高了音量:“来嘛 ,西莉亚。这件事很重要。醒醒。听我说。我姑姑佩格是同性恋吗?”
“狗会叫吗?”西莉亚回答道,下一秒她就熟睡过去了。
以下为注释:
亚瑟在这里犯了一个语法错误,这样的设置也是为了突出亚瑟的无能以及没文化。
墨西哥女演员,好莱坞首位拉丁裔明星。
著名爵士乐歌手纳·京·科尔的代表歌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