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1/2)
菲利普第二天就赶回黑马厩镇。自从母亲去世后,他还没有失去过任何近亲。伯母的去世不仅使他感到震惊,而且也使他心里充满一种无名的恐惧:他生平头一次感到自己最终也难逃一死。他无法想象,他大伯失去了那位爱他、侍候他长达四十年的伴侣,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料想大伯一定会悲痛欲绝,支撑不住。他害怕这服丧期间的头一次见面,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他暗自默默诵读着几段得体的悼念之词。
菲利普从边门进了牧师公馆,来到饭厅。威廉大伯正在看报。
“你坐的火车误点了。”他抬起头说。
菲利普准备尽情地痛哭一场,但是这种平淡的接待场面让他感到十分吃惊。大伯情绪抑郁,不过倒还镇静,他把报纸递给菲利普。
“《黑马厩镇时报》上有一小段关于她的文章,写得很不错。”他说。
菲利普机械地接过来看了。
“想不想上楼看看她?”
菲利普点了点头。他们一起上楼。路易莎伯母躺在大床中央,遗体四周摆满了鲜花。
“请为她做个简短的祷告吧。”牧师说。
牧师屈膝跪下,菲利普也跟着跪下,他知道牧师是希望他这么做的。他望着那张干枯皱缩的小脸,心里只有一种感觉:真是白白虚度的一生!过了一会儿,凯里先生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指指床脚边的一个花圈。
“那是乡绅老爷送来的。”他说。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好像正在教堂里做礼拜。但可以感到,身为牧师的凯里先生这会儿相当自在。“茶点大概准备好了。”
他们下楼回到饭厅。饭厅里百叶窗都放了下来,气氛显得有点阴郁。牧师坐在桌子头上他妻子生前坐的位子上,礼数周到地倒起茶来。菲利普不由得认为,在这种时候,他们俩都应当什么食物也咽不下去,可是他发现大伯的胃口并没有受到影响,于是他也像平时那样畅快地吃起来。有一阵子,他们俩谁也没有言语。菲利普埋头吃着一块精美可口的蛋糕,脸上却露出哀伤的神态,他觉得这样才比较合适。
“自打我当了副牧师以后,世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一会儿,牧师开口说,“我年轻的时候,吊丧的人总能拿到一副黑手套和一块蒙在礼帽上的黑绸。可怜的路易莎常常用这些黑绸来做衣服。她总说,参加十二次葬礼,她就可以做成一件新衣裙。”
接着,他告诉菲利普有哪些人送了花圈,现在已经收到二十四个了,费尔内镇的牧师老婆罗林森太太去世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三十二个花圈。不过,大概明天还会有很多花圈送来。出殡的行列要在十一点才从牧师公馆出发,花圈的数目肯定能轻易地超过罗林森太太。路易莎一向讨厌罗林森太太。
“我将亲自主持葬礼。我答应过路易莎,安葬她的事绝不让别人插手。”
当牧师拿起第二块蛋糕时,菲利普不以为然地望着他。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不认为大伯太贪吃了。
“玛丽·安做的蛋糕当然是顶呱呱的。我看以后谁也做不出这么出色的蛋糕。”
“她不打算走吧?”菲利普吃惊地喊道。
自打菲利普能记事的时候起,玛丽·安就一直在牧师家里。她从不忘记菲利普的生日,到时候总要送他一个小玩意儿,尽管礼物不大像样,却很感人。菲利普真心地喜欢她。
“不,她要走的,”凯里先生回答说,“我想让一个单身女子留在这儿不大妥当。”
“可是天哪,她肯定有四十多啦。”
“是啊,我想她有这个岁数了。不过,近来她有点儿叫人讨厌,她太爱自作主张了。我想这正是把她打发走的好机会。”
“这种机会以后当然不见得会再有了。”菲利普说。
菲利普掏出一支香烟,但大伯不让他点火。
“等葬礼过后再抽吧,菲利普。”他温和地说。
“好吧。”菲利普说。
“只要你那可怜的路易莎伯母还在楼上,在屋子里抽烟,总显得不大恭敬得体。”
葬礼结束后,银行经理兼教会执事乔赛亚·格雷夫斯又回到牧师公馆用餐。百叶窗拉开了,菲利普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如释重负的感觉。遗体停放在屋子里,使他感到很不自在。这个可怜的女人生前是善良、温和的化身,然而,当她身体冰凉、僵硬地躺在楼上卧室里的时候,却似乎成了一股可以对活人施加影响的邪恶力量。这个念头使菲利普不胜惊骇。
有一两分钟光景,饭厅里只剩下他和教会执事两个人。
“希望你能留下来陪你大伯住上一阵,”他说,“我想目前不该撇下他一个人。”
“我还没有什么打算,”菲利普回答说,“如果他要我留下来,我是很乐意这么做的。”
用餐时,教会执事为了给失去妻子的丈夫排忧解愁,谈起了黑马厩镇近来发生的一场火灾,这场大火烧毁了卫斯理教派的教堂的部分建筑。
“听说他们没有给教堂保险。”他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那也不会有什么两样,”牧师说,“重建教堂的时候,他们需要多少钱就能募集到多少。非国教的教徒总是乐意捐助的。”
“我看到霍尔登也送了花圈。”
霍尔登是当地的非国教派牧师。尽管看在为了他们双方而捐躯的耶稣的分上,凯里先生在街上常朝着他点头致意,但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想这一次可出风头了,”他说,“一共有四十一个花圈。你送来的那个花圈很漂亮,我和菲利普都叹赏不已。”
“哪儿的话。”银行家说。
其实他也相当满意,发现自己送的花圈比谁的都大,看上去十分气派。他们开始谈论起参加葬礼的人。镇上有些商店也因举行葬礼而停止营业。教会执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告,上面印着:兹因凯里太太的葬礼,本店在下午一时前暂停营业。
“这是我的主意。”他说。
“他们都关了店门,真有情意,”牧师说,“可怜的路易莎要是在天有灵,也会心怀感激的。”
菲利普只顾闷头吃饭。玛丽·安把那天当作星期日看待,他们吃到了烤鸡和鹅莓馅饼。
“大概你还没有考虑过墓碑的事吧?”教会执事说。
“不,我考虑过了,我打算竖一个朴素的石头十字架。路易莎向来反对摆阔。”
“我觉得再也没有比竖一个十字架更合适的了。要是你正在考虑碑文,你觉得这句经文如何:留在基督身边,岂不更有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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