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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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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菲利普从医院回到住处,跟往常一样,准备在同诺拉共用茶点之前,梳洗打扮一番。他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女房东却把门给他打开了。

“有位太太等着要见你。”她说。

“找我?”菲利普惊讶地嚷道。

菲利普相当诧异。来的人只可能是诺拉,但他不知道诺拉究竟为什么事过来。

“我本不应该让她进来的,只是她接连来了三次,都没有找到你,她似乎显得怪苦恼的,所以我告诉她可以在这儿等你。”

菲利普从正在解释的女房东身旁挤了过去,一头冲进房间。他感到一阵恶心,原来是米尔德丽德。她正打算坐下去,一看见他进来,便赶紧站了起来。她既没有走上前来,也没有开口说话。菲利普惊得呆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他问道。

米尔德丽德没有回答,却哭起来了。她并没有用手蒙住眼睛,而是把两只手垂在身体的两侧,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前来申请工作的女用人,举止中带有一种令人讨厌的谦恭。菲利普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一种情绪,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转身逃出房间。

“真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你。”他终于说道。

“要是我死了,就好了。”她呜咽着说。

菲利普让她站在原地。这会儿,他只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双膝在颤抖。他望着米尔德丽德,心情绝望地呻·吟着。

“怎么啦?”他说。

“埃米尔——他遗弃了我。”

菲利普的心怦怦直跳。这会儿,他明白自己仍像以往一样狂热地爱着她,对她的爱从来就没有终止过。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显得那样谦恭,那样柔顺。他真想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在她那泪水沾湿的脸上狂吻一番。哦,这场离别是多么长久!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还是坐下吧。我给你倒杯酒来。”

他把椅子移近壁炉,米尔德丽德坐了下来。他给她调了一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她一边喝,一边仍然抽泣不已。她用神情忧伤的大眼睛望着菲利普,两只眼睛下面布满粗大的深色皱纹。她比菲利普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要消瘦苍白。

“你那会儿向我求婚时,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她说。

这句话似乎使菲利普的内心激情高涨,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强迫自己去疏远她了。他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为你陷入困境而感到十分难过。”

米尔德丽德把头偎依在菲利普的胸前,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头上的帽子有些碍事,她便把帽子脱了下来。他可从来没有想到她竟会这样痛哭流涕。他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她,这似乎使她平静了一点。

“你一直待我很好,菲利普,”她说,“所以我知道可以来找你。”

“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哦,我不能讲,我不能讲。”她大声喊道,同时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

他蹲下身子跪在她的身旁,把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住她的脸颊。

“难道你不知道你什么事都可以对我讲吗?我绝不会责怪你的。”

她把事情一点一点地讲给他听,有时抽噎得十分厉害,他几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上星期一,他到伯明翰去,答应星期四会回来,可是他根本就没回来,到了星期五,仍然不见他的踪影。于是,我写信去问他出了什么事,但是他连信也不回一封。我又写了封信,并说要是仍然不给回音,我就要去伯明翰了。今天早晨,我接到一位律师的来信,信中说我无权对他提出要求,而且如果我去骚扰他,他就要去寻求法律的保护。”

“真是荒唐可笑,”菲利普嚷道,“一个男人绝不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你们俩是否发生了争吵?”

“哦,是的,星期天我们吵了一架。他说他讨厌我,但是这话他从前也说过,后来还是回来了。我可没有想到他会当真。他感到惊慌失措,因为我告诉他快要生孩子了。我尽可能瞒着他。后来我不得不告诉他。他说这是我的过错,还说我应该比他懂得更多一些。可惜你没听到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但是,我很快就发觉他并不是一位正人君子。他一个子儿也不给我留下就走了。他连房租也没有付,而我又没钱去付,那个管理房屋的女人竟然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嗯,照她的说法,我简直就是一个贼呢!”

“我以为你们要租一套公寓房间。”

“他是这么说过,但我们只是在海伯里租了套带家具的房间。他就是这样吝啬。他说我铺张浪费,可是他又没给过我一点钱供我挥霍。”

她有一种把琐碎同重大的事情掺杂在一起的特殊手段。菲利普被弄得困惑不解,整个事情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一个男人是像他这样的恶棍。”

“你不了解他,如今我不愿回到他那儿去了,哪怕他跑来跪在我的面前,请我回去,我也不走了。我那会儿真傻,怎么会想到跟他的呢?而且他并不是像他所说的挣那么多钱。他对我说的都是谎话!”

菲利普思索了一两分钟。他被米尔德丽德那凄楚哀伤的样子深深地打动了,因此顾不上再为自己着想。

“你想要我到伯明翰去一次吗?我可以去见他,设法让你们言归于好。”

“哦,根本不可能。现在他绝不会回心转意了,我了解他。”

“可是,他必须负担你的生活费用,这是他不能规避的。这种事情,我可一点儿也不懂,你最好还是去找个律师。”

“我怎么能呢?我没有钱。”

“这笔费用由我来付。我来给我自己的律师写封短信,就是那位担任我父亲遗嘱执行人的性格直爽的人。你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去找他吗?我估计他仍在办公室里。”

“不,把写给他的信交给我,我一个人去。”

眼下她变得镇静了一点。菲利普坐下来写了封短信。接着他想起她身上没钱。幸好他前天才兑换了一张支票,可以给她五个英镑。

“你对我真好,菲利普。”米尔德丽德说。

“能够为你做点事儿,我感到很高兴。”

“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就跟以往一样喜欢。”

米尔德丽德噘起嘴唇,于是菲利普吻了她。从她的这一举动里,菲利普看到了在她身上从未看到过的一种屈服的表示。就凭这一点,他心里遭受的一切痛苦就都得到了报偿。

米尔德丽德走了,菲利普发觉她在这儿待了两个小时。他感到乐不可支。

“可怜的人儿,可怜的人儿。”他低声自言自语,内心洋溢着比以往更为热烈的爱情。

大约八点钟光景,菲利普接到一份电报。在这之前,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诺拉。用不着打开电报,他就知道这是诺拉拍来的。出了什么问题吗?诺拉。菲利普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复。诺拉正在一出戏里演一个次要的角色。他可以像自己有时所做的那样,等戏一完就跑去接她,并同她一起漫步回家。但这天晚上,他整个心灵都反对他去见诺拉。他考虑给她写信,但无法跟平时一样称呼她为最亲爱的诺拉。他决定去拍个电报。抱歉。无法脱身。菲利普。他脑海里浮现出诺拉的模样。她那张难看的小脸、高高的颧骨和驳杂的脸色使他感到有点儿厌恶。一想到她那粗糙的皮肤,他身上就起鸡皮疙瘩。他知道,电报发出后,还得赶紧采取某项行动,不过,无论如何,这份电报延缓了他采取行动的时间。

第二天,他又发了份电报。遗憾。不能来。详见信。米尔德丽德提出下午四点钟来,而菲利普不愿对她说这个时间不方便。不管怎么说,是她先来的嘛。菲利普焦急地等待着米尔德丽德。他站在窗前守候着,一见到她,便亲自跑去开门。

“嗯?你见到尼克松了吗?”

“见到了,”米尔德丽德回答说,“他说那样做没有什么用处。毫无办法。我只得咬紧牙关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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