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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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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是不可能的。”菲利普大声说。

她疲乏地坐了下来。

“他有没有说什么理由呢?”菲利普问。

她递给他一封揉皱了的信。

“这是你的那封信,菲利普。我并没有把它送去。昨天我不能对你说,真的不能对你说。埃米尔没有跟我结婚。他也不能那样做。他已经有妻子,还生了三个孩子。”

菲利普突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妒忌和痛苦。他简直无法忍受。

“所以我不能回到我姨妈那儿去。除了你以外,我没有什么人可找。”

“究竟是什么促使你跟他出走呢?”菲利普极力镇定地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起先我并不知道他结过婚。当他把这事告诉我的时候,我严厉地责备了他一顿。然后,一连好几个月,我都没有见到他,当他再次回到店里并向我求爱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好像无法可想,不得不跟他走似的。”

“那时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那时听他说话,我总是忍不住发笑。同时他也有那么一点吸引力——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后悔,并答应每星期交给我七英镑——他说他挣十五英镑,然而,这都是谎话,他并没有挣这么多钱。那会儿,我讨厌每天早上要到店里去上班,同时跟我姨妈相处得也不怎么融洽;她并不把我当作亲戚,而是像对待奴仆似的对待我。她说我应该自己整理房间,否则就没人给我整理。哦,要是我那时不跟他走就好了。可是,当他走到店里向我求爱时,我觉得我实在无法拒绝。”

菲利普从她身边走开。他在桌子旁边坐下,双手掩面,感到自己蒙受了极大的羞辱。

“你不生我的气吧,菲利普?”她用令人哀怜的语调说。

“不,”他回答说,同时抬起头来,但没有看她,“我只是感到伤心极了。”

“为什么呢?”

“你知道,我那时深深地爱着你。为了让你喜欢我,凡是我能做到的事我都做了。我认为你绝不会去爱别人的。得知你甘愿为那个粗俗的汉子而牺牲自己的一切,我觉得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你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

“十分抱歉,菲利普。后来我后悔极了,我向你保证,真的后悔极了。”

菲利普想起了埃米尔·米勒。那个人面色苍白,满脸病容,长着两只贼溜溜的蓝眼睛,显出一副俗不可耐的精明样儿,身上总是穿一件鲜红的针织背心。菲利普叹了一口气。米尔德丽德站起身,朝他走来,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我永远忘不了你曾提出要跟我结婚,菲利普。”

菲利普一把抓住她的手,抬头望着她。她弯下身子来吻他。

“菲利普,如果你仍然要我,那么,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知道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流绅士。”

他的心似乎一下子静止不动了。她的话叫他感到有点儿恶心。

“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不能这样。”

“难道你不再喜欢我了?”

“说哪里话,我真心诚意地爱着你。”

“那么,既然我们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地乐一乐呢?你知道,现在可没什么关系啦!”

菲利普挣脱了米尔德丽德的拥抱。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自从我遇见了你,我就害上了相思病。可是如今——那个男人。不幸的是,我有着活跃的想象力,一想起那件事,就叫我感到厌恶。”

“你真有趣。”她说。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你千万不要认为我毫不领情。我对你真是永远感谢不尽。可是,你知道,那种情感要比我强多了。”

“你是个好朋友,菲利普。”

他们俩继续交谈,不久就又恢复了从前那种亲密的同伴情谊。天色渐晚。菲利普提议他们在一起吃晚饭,然后去歌舞杂耍剧场。她想让菲利普劝说一番,因为她想装出一副与她目前的处境相称的姿态。她本能地感到,眼下前往娱乐场所跟她此时愁苦的境况不相符合。最后,菲利普说请她去只是为了使他高兴,直到她认为这是一种自我牺牲的举动时,她才答应了。她有一个新的体贴人的想法,这使菲利普十分高兴。她叫菲利普带她上他们以前经常光顾的那家位于索霍区的小餐馆。他对她无限感激,因为她的提议带来了与这家餐馆有关的种种美好的回忆。在吃晚饭的过程中,她渐渐变得兴高采烈。喝着从街角那家小酒店打来的勃艮第葡萄酒,她心里热乎乎的,竟忘了自己应该保持一副忧伤的神情。菲利普觉得现在可以跟她谈论今后的打算了。

“你大概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吧?”菲利普一有机会就问道。

“只有你昨天给我的几个钱,而且还得从中拿出三个英镑给女房东。”

“哦,我还是再给你一张十英镑的钞票先暂时应付一下,我马上去找我的律师,请他给米勒写封信。我肯定可以叫米勒拿出一些钱来。要是咱们能从他那儿弄到一百英镑的话,这笔钱就可以使你维持到孩子出世。”

“我决不要他一个便士。我宁可挨饿。”

“可是他这样子把你丢下不管,也太可恶了。”

“我还得考虑我的自尊心。”

菲利普觉得有点为难。他需要厉行节约,才能使他的钱一直维持到他取得医生资格的时候,而且他还得留下一笔钱,作为他在眼下所在的医院或别的医院里当住院内科或外科医生期间所需的生活费用。可是,米尔德丽德曾对他讲过有关埃米尔的种种吝啬的事,他不敢去规劝她,生怕她也指责自己不够慷慨大方。

“我宁愿沿街讨饭,也不愿拿他一个便士。很早以前,我就想找份工作干干,只是目前我的这种状况去工作也没有好处。你总得考虑自己的健康,对吧?”

“眼下你不必发愁,”菲利普说,“在你能够再次工作之前,我可以让你得到你所要的一切。”

“我早就知道我可以信赖你。我对埃米尔说,别以为我找不到人帮忙。我告诉他,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流绅士。”

菲利普逐渐了解到他们是怎么分离的。看来那个家伙的妻子发觉他定期前往伦敦期间所干的风流勾当,就找到雇用他的那家商行的头儿。她扬言要跟他离婚,而那家商行宣称要是她提出离婚,他们就把他解雇。那个家伙十分疼爱他的几个孩子,无法忍受要跟孩子们分离的想法。当他不得不在妻子和情妇之间做出抉择时,他选择了妻子。他一直心神不安,生怕出现孩子而使得这场纠葛更加复杂。当米尔德丽德再也无法隐瞒下去,把即将分娩的事告诉他时,他惊慌失措,找碴儿跟米尔德丽德吵了一架,就立刻一走了之。

“你预期什么时候分娩?”菲利普问。

“三月初。”

“还有三个月呢。”

很有必要讨论一下计划。米尔德丽德声称她不想再住在海伯里的住所里,而菲利普也认为她应该住得离自己近些,这样就方便多了。他答应第二天去给她找个住处。她提出沃克斯霍尔大桥路是个合适的区域。

“而且从以后着想,这地方也不远。”她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噢,我只能在那儿待两个月或者更长一点时间,然后我就得住进一幢房子。我知道有一个很体面的地方,那儿住了一批属于最高贵的阶层的人,他们接纳你,一星期只收四个畿尼,而且没有其他的额外费用。当然啰,医生的诊费不算,但仅此而已。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去过那儿。管理房子的是一位细心周到的太太。我打算告诉她,我的丈夫是一名驻在印度的军官,我是到伦敦来生孩子的,因为这样更有利于我的健康。”

听她这么说,菲利普感到有些离奇。清秀的容貌和苍白的脸色使她显得冷淡而文静。想到在她胸中竟如此出乎意料地燃烧着激情,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乱糟糟的,他的脉搏急剧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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