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1/2)
第二天,菲利普心情很好。他非常不希望由于自己在米尔德丽德身边待得太久而使她感到厌烦。因此,他想好了不到吃饭时间不去找她。他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打扮好了,于是就拿她这次罕见的准时赴约和她打趣。她身上穿着他送的新连衣裙。他对这条连衣裙评论了一番,表示看起来相当漂亮。
“还得送回去改一下,”米尔德丽德说,“裙子缝得不好。”
“如果你想把它带到巴黎去的话,那就得叫裁缝抓紧一点。”
“会来得及改好的。”
“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咱们坐十一点钟的火车去,好吗?”
“随你的便。”
菲利普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完全守在米尔德丽德的身旁,他用贪婪而又爱慕的目光盯着她。他为自己的恋情而微微发笑。
“我不知道看中了你哪一点。”他笑吟吟地说。
“说得好。”她回答说。
米尔德丽德的身体瘦得几乎一眼就能看到骨头架子。她的胸脯就像男孩的胸脯一样扁平,嘴巴由于双唇狭窄、苍白而显得难看。她的皮肤呈现出淡绿的颜色。
“咱们出门在外,我就给你服用大量的布洛氏药丸[1],”菲利普笑着说,“让你回来的时候变得胖胖的,脸色红润。”
[1] 布洛氏药丸,法国医生皮埃尔·布洛(1774—1858)发明的一种低铁补血药丸,适用于医治贫血患者。
“我可不想发胖。”她说。
她并没有提起格里菲思,菲利普信心十足,觉得自己可以支配她,于是不久在吃饭的时候,他有些不怀好意地说:
“看来昨天晚上,你跟哈利着实调了一阵情?”
“我告诉过你说我爱上他了嘛。”她笑哈哈地说。
“我很高兴地知道他并没有爱上你。”
“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他。”
米尔德丽德犹豫了一会儿,望着菲利普,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你愿意看一下他今天早上给我的信吗?”
米尔德丽德递给他一个信封,菲利普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格里菲思那粗大、清晰的笔迹。这封信共有八页,写得很好,口气坦率,相当动人,正是出于一个惯于向女人求爱的男人的手笔。他告诉米尔德丽德说他狂热地爱着她,他一见到米尔德丽德就陷入了情网;他并不想这样,因为他知道菲利普非常喜欢她,但是他身不由己。菲利普是那么一个可爱的人儿,他为自己感到万分羞愧,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他只是把持不住了。他对米尔德丽德说了不少悦耳动听的恭维话。最后,他感谢米尔德丽德答应第二天跟他一起吃午饭,并说他十分迫切地期待着跟她会面。菲利普注意到这封信是前一天晚上写的,格里菲思一定是在跟菲利普分手以后写的,而且是在菲利普以为他已安歇的时候,不辞辛劳地跑出去把信寄出。
看信的那一刻,菲利普的心怦怦直跳,直感到厌恶。但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他面带笑容、镇定自若地把信交还给米尔德丽德。
“那顿午饭吃得畅快吗?”
“十分畅快。”她断然说道。
菲利普感到自己的两只手不住地颤抖,于是把手藏到桌子下面。
“你可不要太拿格里菲思当真,要知道,他只是个轻浮浪荡的人。”
米尔德丽德拿起那封信,又看了看。
“我也是身不由己,”她说道,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啦。”
“这事可叫我有点儿难堪,是不是?”菲利普说。
她飞快地瞅了他一眼。
“我得说,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倒相当镇静。”
“你想叫我怎么办呢?你想叫我一把一把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吗?”
“我原先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我早该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太傻气了,介绍你们俩相见。他哪一方面都比我强,这一点我很清楚。他为人欢快得多,相貌又很俊美,也更为有趣,他会讲些叫你感兴趣的事儿。”
“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聪明,那我也没法子。但是老实告诉你,我也不像你所想的那样愚蠢,压根儿没到那种地步。我的年轻的朋友,你对我也有点太傲慢了吧。”
“你想跟我吵架吗?”他温和地问道。
“不,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好像我什么也不懂似的。”
“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得罪你,只是想心平气和地把话彻底地说说清楚。尽力设法不要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看到你被他吸引住了,在我看来,这是很自然的。唯一真正叫我伤心的是,他竟然会怂恿你这么干。他知道我爱你爱得要命。他对我说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可是五分钟之后又写了那么一封信,这种做法在我看来也太不光彩了。”
“要是你以为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就会让我不那么喜欢他,那你就搞错了。”
菲利普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使米尔德丽德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想说得冷静一些,慎重一些,但是他心绪纷乱,一下子还无法理清思路。
“为了一种你知道不会长久的痴情而牺牲一切,那是不值得的。说到底,不管是哪个人,他都没有爱得超过十天,而你生性比较冷淡。那种事不会给你带来多大好处。”
“那是你的想法。”
米尔德丽德这种爱唱反调的语气倒使得他更难处理了。
“你爱上了他,那也是身不由己。我只有尽力忍受这种痛苦。你我两人一向处得不错,我对你从来没有什么不礼貌的举动,是吧?你并没有爱上我,这一点我向来清楚,不过你还是喜欢我的。咱们到了巴黎,你就会忘掉格里菲思。只要你下决心忘掉他,就会发觉这样做并不难。你也该为我做点儿什么,我也应当受到这样的待遇。”
米尔德丽德一声不响,他们继续吃饭。沉默的气氛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菲利普开始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米尔德丽德心不在焉,他装作没有看见。米尔德丽德对他说的话只是敷衍几句,却不主动开口。最后,她突然打断菲利普的话,说:
“菲利普,星期六我恐怕不能走了,医生说我不该这么做。”
他知道这不是真话,但嘴上还是说:
“那么,你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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