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二、巴黎鸟瞰 · 2(1/1)
鸟瞰之下,内城、大学城、外城这三镇各自呈现出街道交错,奇特地扭结在一起,难解难分。不过,第一眼就可看出,这三大块还是构成一个整体的。还可以立即看出,有两条平行的长街,延展不断,几乎一溜笔直,自南而北,与塞纳河垂直,整个贯穿三城(45),把三大块联结起来,混合起来,不断把这一城的人流向、涌向、注入另一城内,三镇由此合而为一。第一条长街从圣雅各门走向圣马丁门,它在大学城叫做圣雅各街,在内城叫做犹太街,在外城叫做圣马丁街;两次过河,一次名叫小桥,另一次名叫圣母院桥。第二条长街在左岸叫做竖琴街,在河洲上叫做小桶厂街,在右岸叫做圣德尼街,它在塞纳河一道河汊上通过圣米歇桥,在另一道河汊上通过钱币兑换所桥,在大学城从圣米歇门走向外城的圣德尼门。不过,尽管名称各异,街道始终还是这两条。它们是两条母亲街、两条始祖街,是巴黎的两条大动脉。三重城垣内其他一切血管都从它们、也向它们流出流进血液。
(45)这两条长街今日仍在(当然已经展宽了不少),自西南南而东北东,平行穿过城岛,两端都直抵外环路。不过,不是一溜笔直的。各段街名均已更改,不一。
除去独立于这两条纵贯巴黎全境、为整个首都所共有的主要街道之外,外城和大学城各有自己的一条大街,横贯各自区域,与塞纳河平行,迤逦而去,以直角切过那两条“大动脉”。这样,在外城,可以从圣安东门直线而至圣奥诺瑞门;在大学城,从圣维克多门直抵圣日耳曼门。这两条大街与前述两大干线交叉,构成总脉络:巴黎街道错综复杂,四面八方纠缠散布,整个的网就铺在这总脉络上面。不过,如果仔细审视,从这不可辨认的网络图中还是看得出:在大学城和外城各有一大束宽阔大街,好似两束花朵,从各座桥到各座门灿烂开放。
这个几何图形现在还依稀存在(46)。
(46)直至20世纪80年代,译者目睹,还是依稀可辨。只是,城门早已没有,留下了地名;街道名称绝大部分已经改变;桥名也改变了一些。
那么,一四八二年从圣母院钟楼俯览全城,是一幅怎样的图景呢?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
游人气喘吁吁爬上了这个高处,往下一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重重叠叠的屋顶、烟囱、街道、桥梁、广场、尖塔、钟楼,真叫人眼花缭乱。万物一齐涌至眼前:石料山墙、锐角屋顶、在墙拐角耸立的悬空小塔、十一世纪的石头金字塔、十五世纪的石板方碑、城堡主楼的光秃秃的圆形塔、教堂的花纹缀饰的方形塔,大的,小的,厚重的,小巧的,纷至沓来。目光长久迷失在这深邃的迷宫里;迷宫里面,从彩绘雕刻门面的、外部木头骨架的、扁宽大门的、楼层悬空外突的最普通房屋,直至当时有着一系列塔式柱廊庄严的卢浮宫,无一不匠心独运,合情合理,有其天才、美丰姿,无一不源出于艺术。但是,当我们扫视这纷扰杂陈的建筑物的时候,还是可以分辨出几大主要群体:
首先是内城,或者沿用索伐耳的说法,叫做“城岛”。在他那杂乱无章的著述中有时也有几句优美的词句:“城岛宛如一只大船在塞纳河中央顺流方向,陷入泥沙而搁浅。”上面已经说过,在十五世纪,这只大船由五座桥系泊于河两岸。这样的一种船形河洲也引起了纹章记述家的兴趣,因为,巴黎古老城徽以船作为纹章——据发汶和帕斯吉埃说,正是由于这个发祥地是船形的,而不是由于诺曼人围攻巴黎(47)。在懂得破译的人看来,任何纹章都是待解之谜,都是一种需要理解的语言。中世纪后半叶的整个历史都记述在纹章中,正如前半叶的历史记述在罗曼教堂的象征之中。这是神权象形文字之后的封建象形文字。
(47)诺曼人(诺曼底人)来自北欧,原是航海的民族,所以说到船。诺曼人于9世纪渡海侵入诺曼底,以后建立公国;诺曼底大公理查一世(943—996)大举入侵内地,击败法国国王路易四世,围攻巴黎多次,终被国王承认为诺曼底公国之主。
因此,内城呈现于眼前的,首先是船尾朝东,船头朝西。你面向船头,就可以看见你面前古老屋顶鳞次栉比,它们上面是圣小教堂的后殿圆形铅屋顶,其形状像是大象驮着这座教堂的钟楼。只是,这座钟楼是最大胆挺拔的一种箭形,最精雕细镂,最玲珑剔透,透过它那挑花抽纱似的圆锥,碧空一览无遗,为一切钟楼所不及。在圣母院门前,最近处是三条街道汇入广场——有着古老房屋的广场(48)。广场南侧矗立着市医院那尽是皱纹的阴沉沉的门脸儿,以及它那似乎遍布瘢痕和疣子的屋顶。然后,左边和右边,东边和西边,在内城的尽管狭小的城垣内,俯视着的是内城那二十一座教堂的钟楼,时代不一,风貌各异,大小不同。从步廊圣德尼教堂的罗曼式低矮虫蛀的风轮花形的钟楼,这是carcer guci(49),直至牛头圣彼得教堂和圣朗德里教堂两者的尖针形钟楼,不一而足。圣母院背后,北边是峨特式走廊的修士庭院,南边是半罗曼式主教府邸,东边是“滩地”的尖岬。在那些密集的房屋中,还可以根据当时屋顶上常有的透空的高高僧帽状石脊,分辨出各座宫殿的最高层窗户,分辨出查理六世时代巴黎市赠与于维纳·德·于尔森(50)的那座府邸。再过去一些是帕吕市场那些沥青抹顶的简陋棚屋;远处还有老圣日耳曼教堂的崭新东圆室,一四五八年延展至弗勒夫的一段街道;还有,不时可以看见一个十字路口上尽是行人,某个街角竖立着一座耻辱柱,菲利浦-奥古斯都时代的一段出色路面:那是一段相当壮观的石板路,正中划出专供驰马的箭道,这段路面后来在十六世纪翻修为很糟糕的所谓“同盟路面”的碎石马路;还有一个荒凉的后院,它的楼梯上有那种十五世纪常有的、今天在布尔多奈街道上还可以看到的半明半暗的角楼。最后,在圣小教堂右边,面向西方,是司法宫的塔群坐落在河边。内城西端是御花园,园里的老树遮掩着,牛渡小洲隐而不见。至于塞纳河,从圣母院钟楼上俯视,几乎只能看见内城两端的河水。塞纳河消失在桥梁下面,而桥梁消失在房屋下面(51)。
(48)现在的圣母院广场上已没有房屋,当然也就没有街道;只是,从几个方向通至广场四侧的马路不止三条。
(49)拉丁文,海神的监狱。
(50)于维纳·德·于尔森(1360—1431),1388年为巴黎府尹。
(51)上文已经提到,当时的桥上建有房屋。
一眼望去,这些桥梁的顶盖(52)发绿,因为水气过早地使它们长上了青苔。越过桥梁,向左,向大学城眺望,映入眼帘的第一座建筑,是粗壮低矮的一束塔楼,那就是小堡。它的门廊大张着口,吞没了小桥(53)的一端。如果你从东往西,从小塔向纳勒塔眺望,可以看见长长一带房屋,雕梁画栋,彩色玻璃窗子,层层重叠,俯视路面,路面两边市民住房的山墙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但时常为一道街口所切断,或者随时有一座石头大厦的正面或侧面稳稳当当插入,连同庭院或花园、公馆的厢房和立体建筑,夹杂在这麇集着的许许多多狭小房屋中间,就像是领主老爷夹杂在一大堆平民百姓中间。在堤岸上有五、六栋这样的府邸,其中有洛林公馆:它与贝尔纳修道院共用小塔旁边的那道大院墙;还有纳勒府邸:它的主楼是巴黎的边界,尖尖的屋顶一年中间有三个月以它们黑色的三角形遮去了通红夕阳的一只角。
(52)顶盖就是桥上房屋的屋顶。
(53)小桥是一座桥的名称。
但是,塞纳河的这一边不如那一边繁华;学生在这一边比手工匠多,也更吵闹。严格地说,它的堤岸只从圣米歇桥到纳勒桥。河岸的其他部分,或者是光秃秃的河滩,例如贝尔纳修道院再过去的地方就是;或者是两座桥梁之间密密麻麻的房屋,屋基浸泡在水里。洗衣妇发出极大的喧闹声,她们在河岸边,从早到晚,又叫,又说,又唱,使劲捶打衣服,跟现在的情形一样。巴黎的赏心乐事,这可以算得不小的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