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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六、三颗人心各不相同 ·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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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旧约·创世记》第22章说,上帝为了考验亚伯拉罕,叫他把独生子以撒献为燔祭。亚伯拉罕设下祭坛,捆起以撒,放在柴堆上,点火,要杀以撒。上帝知道他的敬畏,派天使制止了他,叫他以公羊代替。

不幸的姑娘在登上死刑车,驶向生命最后一站的时候,也许对生命万分留恋而感到刺心的痛苦。她抬起红肿干涸的眼睛,望望天空、太阳,望望切割出蔚蓝色四边形、三角形晴空的银白色云彩。然后,她垂目四顾,望望土地、人群、房屋。……忽然,正当黄衣人捆绑她的双肘的时候,她发出一声惊叫,欢乐的叫声。广场的一角,那边的一处阳台上,她看见了他——她亲爱的朋友、她的主人——孚比斯,她一生钟爱的幻影再次出现!

法官是撒谎!教士也撒谎!正是孚比斯,无可置疑,他在那里,活着,还是那样英俊,穿着他那色彩鲜艳的军服,头戴羽冠,腰佩长剑!

她叫了起来:“孚比斯!我的孚比斯!”

她两臂因爱情、狂喜而战栗,她想伸出去,可是被捆得紧紧的。

这时,她看见队长皱起了眉头,伏在他肩头的一位美丽的小姐轻蔑地撇撇嘴,眼含愠怒,死死盯住他,于是,孚比斯说了几句什么。爱斯美腊达却听不见,紧接着,看见他们两人匆匆走进阳台玻璃窗门后面,玻璃窗门也就关上了。

她狂乱喊叫:“孚比斯!难道你也相信?”

她这时才忽然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起了,她被判处的罪名是杀害了孚比斯·德·夏多佩。

她至今一切都忍受了。然而,这最后的一击太沉重了。她晕倒在地面上,完全瘫痪了。

夏莫吕吩咐:“把她抬到车上去,立刻了结!”

直至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尖拱门道上面的列王塑像走廊上,有一个怪人在观望。他至今似乎无动于衷,脖子伸得老长,面孔奇形怪状,要不是他身穿半红半紫的奇特服装,人们还会把他当作六百年来从嘴里吐出主教堂长长承溜的那些怪物之一。圣母院门前从中午起发生的一切,这位旁观者无一不看在眼里。早在最初一刻,谁也没有想到去注意他,他就已经把一根打着一个个结的粗壮绳索牢牢拴在走廊的一根柱子上,一端低垂下来,拖至台阶上。干完以后,他开始安详地观察动静,不时,看见喜鹊飞过,还吹吹口哨。

忽然,正当刽子手的两名下手准备好要执行夏莫吕的冷酷命令的时候,他一下子跨出走廊栏杆,双脚、双手、双膝钩住绳索,只见他像一滴雨水滑下玻璃窗,哧溜滑下了主教堂建筑的正面,疾如猫儿跳下屋顶,冲向两名行刑人,抡起两只巨灵般的拳头,把他们打倒,一手托起埃及姑娘,就跟孩子抓起布娃娃似的,一个箭步就跳进了教堂,把姑娘高举过头顶,以可怕的声音高呼:“圣殿避难!”(50)

(50)圣殿避难,早在古希腊时代,某些神殿就享有asulia(避难权),犯罪的人只要跑进去,就不受拘捕;如必须重新抓出来,得有一定的手续,还得发誓不处死、不虐待该罪犯。到罗马时代,仍然如此。以后的基督教教堂有些也援此例。关于中世纪这种避难权的情况,雨果在第9卷第2章中有相当详尽的介绍。

这一切是那样急速,要是在黑夜的话,简直就是闪电一亮的瞬间所看见的。

“避难!避难!”群众也喊叫起来,一万双手掌拍响,使得卡席莫多的独眼闪出欢快、自豪的光芒。

一阵震动,女犯苏醒过来了。她抬起眼睑,看看卡席莫多,立刻又闭上了,仿佛是畏惧这位救命恩人。

夏莫吕,还有刽子手们,还有押解兵卒,一个个目瞪口呆。因为,在圣母院墙垣之内,犯人享有不可侵犯权。这主教堂是一座避难所,任何人间司法权限只到它的门槛为止。

卡席莫多在中央大门下面站了一会。两只宽大的脚牢牢生根在教堂地面上,就像那里的粗壮的罗曼柱子。乱发虬结的巨大头颅缩着,就像没有颈脖、却有一头鬣毛的雄狮。

姑娘托在他那满是老茧的手里,气喘吁吁,悬浮着恰似洁白的轻纱飘带。但是,他是那样小心备至,就像是生怕把她碰碎了,又怕她枯萎了。仿佛他觉得这是个什么纤弱、精致、珍贵的物品,天生该由别人,而不是他自己来搂抱。不过,他显得连碰也不敢碰她,吹口气也不敢。随后,蓦地,他把她紧紧搂在棱角突出的怀里,好像是他的财产,是他的宝贝,他自己直若这孩子的生身母亲;他那地鬼(51)的眼睛低垂着看她,给她以无限温柔,以痛苦的悲悯,忽然又抬起头来,目光如闪电一般。于是,女人们又是哭又是笑,群众激情满怀,拼命跺脚(52),因为正是此刻,卡席莫多显出了他真正的美!他真美,他——这个孤儿,这个弃婴,这个被唾弃者,他感觉到自己威严而强大,他直视着斥逐他的、然而他如此强有力加以干预的这个社会,藐视着人间司法,强行夺走了它所蹂躏的牺牲品,迫使一切豺狼虎豹枉自乱咬而无可奈何,这些警吏,这些法官,这些刽子手——国王的这整个威力,他,渺不足道的一粒尘芥,却凭持上帝的威力,把它踩在脚下!

(51)地鬼,西方民间传说中居住在地里的侏儒,形象丑恶。

(52)西俗,跺脚是表示赞赏,甚至比鼓掌更热烈。

况且,这样的畸形人保护这样的不幸人,卡席莫多搭救了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姑娘,这本身就感人肺腑。这是受自然、社会虐待的两个极端不幸,会合在一起,相濡以沫。

胜利示威似的站了一会,卡席莫多举着这个负担,猛然冲到了教堂里面。民众总是热爱英勇行为的,张望着,想在黑暗的中堂里找到他,惋惜他这么快就跑掉了,来不及让他们尽情欢呼。忽然,又看见他在法兰西列王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他疯了似的狂跑,双手托着他的战利品,叫喊着:“避难!”群众再次掌声雷动。跑完了走廊,他又钻进了教堂里面。过了一会,他出现在上面的平台(53)上,始终托举着埃及姑娘,始终狂奔,不断喊叫:“避难!”群众再次鼓掌。终于,他第三次出现在置放大钟的那座钟楼的顶层上。从那里,他似乎十分自豪地向全城炫耀被他搭救的姑娘;他声如雷鸣——这声音,人们极少听见,他自己从来听不见——狂热地高喊三声:“避难!避难!避难!”声音响彻云霄。

(53)钟楼从那里升起的平台。

“妙啊!妙啊!妙啊!”民众响应地呐喊,这浩大的欢呼声一直传至对岸,惊动了对岸河滩上的群众和始终在注视绞刑架、始终等待着的隐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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