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鼠之夜 > 来自过去的声音

来自过去的声音(1/2)

目录

岩先生:

不觉一年过去了。岩先生和署里的各位都好吧!这里的报纸时常刊登东京的案件。不久前在市发生的银行盗窃案也登得很大。当然你的名字、课长的名字、吉先生的名字并没有登出来。但一想到背后大家齐心合力,意见相冲,揉着睡眠不足的红眼圈奋力解决事件的情形,彷佛历历在目,一时之间使我无法放下报纸。

岩先生还是照旧愁眉苦脸的皱起鱼尾纹,喃喃自语:“我不该吃刑警这行饭”,但一听到案件发生,马上踢开椅子站起来吧!

岩先生,恕我在信上这样称呼你。想起在署里点起深夜的灯,我们两个常去光顾的小摊子,以及在街角埋伏时忍受的寒冷夜气,那两年的一点一滴,就像昨天发生似的淸淸楚楚地浮现在眼前。

不仅怀念,还渗杂了些许后悔。

结果,不适合当刑警的是我。

岩先生时常说:“刑警的工作,乃是一辈子在爬山的故事。爬一阵,休息一会再爬新的路。爬了一辈子,却没有摸索走到山顶的路。只是不断地走。留下的可能是一大把年纪和筋疲力竭的躯体……”

你喝得醉醺醺时吐露牢骚,眼睛并不瞄向酒杯,其实你已看透自己必须行走的道路。望着你,在大家发觉以前,我就想到自己不适合成为刑警。

岩先生,即岩本道夫先生,比我年长十五岁的男人,我一直用尊敬的眼神注视你。穿着陈旧的西装,没有任何野心,为警署、为市民、为家庭、为自己而继续走刑警这条山路的岩先生,是我最敬爱最信任的男人。不过,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你那么伟大的地步,所以其后才那么痛苦。

是的,我做不到像岩先生那样的人。这是去年春天,我辞去只有两年的刑警生涯的原因之一。

当我提出辞职信时,课长对我翻白眼。吉先生怒吼:“你毕竟是大少爷。回去故乡,有一亿的山林和农地在等着你。你怎干得了刑警的工作?”

他说的不错。

成为刑警的决意,等于抛弃家庭和故乡,而我在短短两年就挫折了意志,从世人的眼光来看,因我是个守住庞大的财产长大的孩子之故。对世事、现实和人心,我实在知道得太少。当我知道时,像岩先生这样的人,真是我永远亲近不来的渺茫人物啊。

我说要辞职时,我以为你一定会暴跳如雷。因为对于新手如我,你一直把我当小弟弟或儿子一般疼爱。

但是结果你并没有生气。

我回故乡时,岩先生是唯一到东京车站送行的人,当时在月台的情景,迄今还记得一淸二楚。

“逃得了也是好事……”

岩先生只说了这句话,有点寂寞的笑笑,鼓励我似的,在我肩上拍了两下。

我什么也不说。击破我们之间沉默的开车铃声,至今在梦中还会听见。

“再见。我要回去啦。”你说。

说完,你不等我坐上列车,转身就走。

“岩先生——”我禁不住喊你一声,不知你听到没有?是否被铃声淹没了我的叫声,抑或你听到了却故意不回头。

那个月台变成最后的刑场。我把你叫住,是想将真实吿诉你一个人知道。

我辞去警署的工作的真正理由,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理由,形成驱逐我的一股冲动,想向你单独表白。

说是冲动,不如说是义务惑。这是一个仅仅当过两年刑警的男人的义务。我必须把那件事吿诉岩先生。

然而,目送你那素来左肩稍斜的背影时,我想也许你已知道一切。你知道一切,可是依然沉默着背我而去。

我也只好默默无言地把一件真实带回故乡去。

但是当我回望岩先生的背影消失在深夜的月台,看到车窗外东京的夜被最后的霓虹灯渗透,不由浸在从此不再回到东京的伤感里时,我骤然改变主意。

再等一年吧!一年后,再把那件事吿诉你。即使你什么都知道,只说一句“逃得了也是好事”就沉默着转身离去,但我还是决定亲口把事实吿诉你。我想,你也一定在想着,我一定会亲自向你表白那件事。

终于到了今天。岩先生,一年过去了。

表面上,那是一宗普通的绑票案。

受害人是日本无人不知的全日航空公司副社长山藤武彦,被绑的是山藤夫妇的独生子一彦,刚满三岁。山藤武彦是全日航空公司社长山藤昭一郞的长子,三十五岁就登上副社长的资座,等着就任次届的社长位置,受到黄金之盾保护的幸运男人。

他和小他六岁的妻子桂子感情融洽,家庭美满,生活一无所缺。

岩先生,你当然知道那件事的详细情形。案子发生在我辞职之前,那是我和岩先生最后拍挡处理的事件。

我想重头再把那件案子的经过回顾一遍。请你暂且忍耐一会。

事发那天是四月十日,久待了的樱花季节好不容易来到东京,持续阳春好天气的一天。确实是星期四的事。

那天下午,山藤的妻子桂子,如往常一样带着孩子一彦出到庭院,正在草地上游戏时,一名自称珠宝经纪的电话推销员打电话来。

接电话的是山藤的年轻女佣木原住代,她立刻通知桂子。桂子把一彦独自留在庭院里,进去客厅。

电话中的男声很陌生,他说是桂子的朋友牧村太太介绍的,听说下个月是山藤夫妇的结婚纪念,山藤先生答应送她钻石,所以想问问看。男人谈了一分钟左右,又说:

“我带了资料来,请等一等。”

桂子照他的意思等候,过了三分钟还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她觉得可疑,暂时挂断电话,出到庭院,已经不见了一彦的影子。刚才跟他玩的鸭子玩具,倒在草地上。

这是两点十五分的事。

第六感吿诉桂子——绑票。她和住代奔出大门,在路上搜索一阵,午后的高级住宅区一片闲静,人影全无。

住代发现离家十公尺左右的电话亭的话筒拿了下来,向桂子报吿。接电话时,她确实听到公众电话的讯号。

她们急忙回家,先致电牧村太太,牧村太太表示没有介绍过珠宝推销员。几乎可以肯定是绑票了。

桂子立刻打电话到公司,等候丈夫回来。三十分钟后,武彦脸靑靑的跑回来,正在商量是否要报警时,歹人的第一次电话打来了。

桂子接电话。声音跟刚才伪装是珠宝推销员的男子一样:

“我绑架了令公子。预备五百万。只要你不报警,我保证孩子的安全。”

简洁的事务式语调,传述绑票犯的常用句。桂子提出要求要听孩子的声音,对方说:

“他被麻醉药弄睡了。不要报警,照我的指示去做,我不会伤害他,一定让他平安回去,不必担心。”然后挂断电话。

武彦认为五百万不是大数目,不如遵从歹人的意思,不想报警。桂子认为歹人的话不可靠,还是报警比较安全。结果,在歹人第一次联络的二十分钟后,警方收到事件的通报。

警署立刻获得警视厅的协助,设立专案小组,检讨今后的对策。

从情形看,歹人或多或少了解山藤家的事情,可是山藤夫妇否定。据说上个月,某妇女杂志的名人家庭访问稿中,详细地公开了山藤家的家庭生活。运输界的靑年才俊山藤武彦,向来都是新闻界的话题,超过五百坪的现代化豪宅建筑,上过杂志的彩色画页。

那篇访问稿中,提及桂子时常带孩子每天下午在庭院游戏。桂子的闺中密友,实业界的贤夫人牧村太太的名字也出现过。

从这点来看,歹人不一定认识山藤夫妇,而是偶然读到这篇文章,引致这次犯罪的可能性也很高。

歹人于两点多从附近的电话亭伪称推销珠宝打电话到山藤家,然后让话筒摆在一边,越过山藤家的矮围墙,带走一彦,多半是使用停在附近的车子逃走了。

探员们马上进行附近一带的査访工作,结果毫无成绩。虽然得到几项情报,然而对于解决事件毫无帮助。其中一个原因是恐怕警方介入的事被歹人知道,造成一彦的性命危险,所以査访受到限制。

关于这点,警方十分慎重。由于两个月前,北海道的札幌同样发生绑票案,最终歹人绞杀了孩子的事件,依然淸晰地留在探员们的脑中。歹人被捕后,说:“假如不报警,我不会杀孩子。”受害人的父母透过新闻界申诉,如果警方不勉强介入的话,只要付出三百万,孩子就不致丧命。因此全国发生骚动,攻击警察机构维护市民安全和追击犯罪之间的目的有矛盾之处。

山藤武彦在警方介入后,对警方表示反抗的态度,继续主张警方放手,大槪是那件骚动占据他的脑海之故。

可是,警方也不得不沉默地注视事件的进展。总之准备周全之后,等待歹人的下一歩联络。

歹人的第二次联络是在当晚的凌晨两点。而且不是直接打去山藤家,而是山藤的部下姓k的职员来的通知。

“刚刚接到绑架副社长令公子的男人的电话。”

歹人也许知道警察介入,恐怕被探知情形,于是吿诉k照他的指示打电话去副社长家传述他的话。

“只要不报警,孩子的性命保证安全。预备五百万,等候明天的联络。”

歹人这样吩咐k传话。当时k问:

“明天是不是指今天星期五?”

由于是凌晨两点钟打来的电话,k觉得“明天”这句话含糊不淸。

歹人沉默一会,好像有点困惑,然后才答:“是的。”又说:“现在孩子睡了,不能讲电话,不过肯定活着,转吿副社长,叫他不要担心。”然后收线。

可是,星期五那天什么联络都没有。歹人的第三次联络是第二天星期六下午三点零五分。

这次歹人也不是直接联络山藤家,而是打去全日航空公司总社的秘书室,采取迂回方法,叫秘书传话。

“马上叫山藤太太一个人去新宿车站,坐在三号月台的长凳上。钱放在黄色背囊里,抱在前面。这是记号。三点到三点半之间,假如没人喊她,表示今天的交易中止,把钱带回去,等候下次的联络。”

歹人如此指示。这回的电话,歹人第一次让接电的秘书听到孩子的声音。

“爸——爸,爸——爸。”

孩子叫了四次。秘书没听过一彦的声音,不过据山藤夫妇表示,一彦习惯把“爸”字拉长音,看来不会有假。

知悉孩子活着时,山藤武彦恳求警方立刻撒手。但是没时间争论了。山藤桂子马上准备一个黄色的背囊,放进五百万圆,前往指定地点。

桂子抵达新宿车站三号月台时,已经三点二十分。她从歹人指示的三点半再延长半小时等到四点,结果没有任何人跟她接触,她于四点半回家等候下次的联络。

新宿车站月台里,十名探员作各种打扮布阵,其中一名的吊肩手袋里藏着八厘米相机,暗中拍摄三号和邻近月台的动静。歹人指示在三点至三点半交钱,但在三点前几分钟才联络。可想而知,今天的交易放弃了,只想探听动静才把山藤太太叫去月台。歹人本身也在月台上的可能性很大。

摄影目的在此。但经八厘米拍到的近三百名行人、搭客之中,猜不到谁是犯人,其中也没有山藤夫妇认识的脸孔。

歹人的下一次联络是当晚十一点。这次也是迂回联络法,打给山藤家邻居的商事公司董事夫人。

透过董事夫人,歹人指定新的交赎金方法。

“明天中午零时,用同样的背囊装好五百万,放在六街道代替桥前面的电话亭旁边。”

那位邻居太太做梦也想不到隔壁发生了绑票案,半信半疑的前去揿山藤家的门铃。

“如果被我发现有一点警察行动的迹象,立刻中止交易。这种情形下孩子没命了。我在孩子身上装了计时炸弹,假如我不能在一小时内回到藏起孩子的地点,计时装置立刻奏效。这不是恐吓或开玩笑。但若警察不行动,当天之内,孩子会丝毫无损的回家。我保证。”

从邻居太太口中听到歹人威胁的话后,山藤武彦又跟警察发生一番争执。警方作好周全准备,表示只是跟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不靠近歹人,终于说服了山藤。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山藤桂子带着五百万出门之前,武彦还在不服气地埋怨:“万一跟札幌事件一样……”

跟慌张失措的丈夫比,桂子表面上冷静得多。她穿好出门的外套,坐进喜爱的“先进”轿车。

在这以前,警方在a街道的主要地点安排十部车,每部车上有两名探员,等候中午十二时来到。

十二时差三分前。

山藤桂子抵达指定地点,在电话亭边举止稳重地放下背囊,回到车上,过了桥,往北走一路,然后回头转回市区。山藤和三名警官在家伺机,一边盯着秒针,一边默默等候自己没有参加的戏剧结束。

下午十二点九分。

电话亭前面停下一部车。国产的积特小型车,白色。一个男人从驾驶席出现,迅速奔向电话亭,拿起背囊,马上开车。

十二秒的行动时间。

男人三十岁上下。戴太阳镜,皮肤白晰,下腭线条很尖,长脸。身高一七零公分左右。瘦削型,头发剪了七分长。披着土黄色狩猎上衣,下身穿素蓝色长裤。

一名探员在附近的洗衣店停车,从小货车的窗口拍摄男人那十二秒钟的身影。然后马上用无线电联络所有埋伏的车子,开始为时二十分钟的追踪作战。

白色的积特往甲府方面北上。十部车子跟设在洗衣店那部车里的总部不断用无线电联络、依据指示毎隔两分钟替换,继续跟踪。

春暖的烟雾包围着马路,歹人似乎没有发觉被跟踪,车子徐徐向前。

这样下去的话,追踪作战也许会成功,但是二十分钟后,发生了意料不到的意外。

下午十二点三十分。

来到a街道的丁字形岔路口时,距离歹人的车子十米后的年轻搜査官,发生岂有此理的错误。歹人的车子到了分岐点,却一直没打出向左或向右的指示灯。年轻的刑警太过大意,同时为躲避从丁字路旁的小路冲出来的车子,不由向右摆了方向盘,因而发生了跟对头车相撞的意外。

意外并不严重,两名刑警只是受了点轻伤,对方的车子也没什么。这时肇事的刑警慌忙通知总部,歹人的车子从丁字路右转去了。坐在前席的刑警也因突发的意外,没有看到歹人的车子转哪边方向,不过开车的刑警说他向右摆方向盘之际,确实看到白色的积特往右转。

根据这位刑警所言,总部就在右转的公路上做过新的布置。可是一路都没找到歹人的车子。虽然见到几部白色的积特,车牌号码却不同。多半是年轻的刑警看错了,然而已经太迟了。

实际上,歹人是从丁字路左转,又在离开小路不远的地方把空了的背囊和车子一起丢弃,逃之夭夭。

后来判明被弃的是盗窃车,没有歹人的线索。

肇事的刑警受到总部叱责和追究责任,可是在某种意义来说,他犯的错误乃是好事。

下午六点十二分,歹人来了最后一次联络,这回是透过距离山藤家四间房子的公司职员夫妇。

“钱安全到手了。照约定把孩子归还。他现在区的樱木公园长凳上睡觉,快去接他。”

他们即刻联络了樱木公园的派出所。依照歹人所言,先把受麻醉后睡在黄昏里的一彦小弟弟带回派出所,十分钟后,山藤夫妇赶到,将阔别三日的独生子抱在怀里。一彦几乎不见衰弱,麻醉药消失后,他楞了一阵,接着连呼几声“爸爸、妈妈”,露出开朗的笑脸。

对一名刚满三岁的幼儿,无论问什么都得不到可以当证词的答案。一彦小弟弟平安受保护之后,警方展开歹人的公开搜査,透过电视台,将歹人在代替桥前的十二秒钟行动的底片传遍全国,很快就有反应。

邻接区的k区,一间名叫“广荣庄”的公寓管理员通报:

“我们公寓的三号室,住了一个名叫冈田启介的男子。他很像电视上看到的歹人……包括发型、身材和服装都像。他是单身汉,可是最近两三天时常听到小男孩的哭声……好像没做事,整天游荡……对了,从上个月起,私会党的人闯进来叫他还债,我们也很头痛……”

刑警们刻不容缓地赶去广荣庄。可是管理员说,冈田先一步出门了。由于偷拍的底片传扬出去,冈田可能知道警察迟早找上门来,所以逃走了。

冈田的房间零乱不堪,给人冷森森的印象。窗边就是工厂的镀锌板围墙,即使白天也没有太阳照到。在屋内发现麻醉药的注射器,从门的把手和冰箱取到的指纹,跟a街道丁字路附近丢弃的车子取到的指纹也一致。

管理员如此供述当天冈田的行动:

“今天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出去一次,一点钟以前回来。然后立刻抱着一件用毯子包的物体出去——我想是小孩子。四时左右回来,一直躲在屋里,刚才又出去了。”

“四点钟回来时,没带孩子吧!”

“我想是的。”

这点使刑警们耿耿于怀。照管理员的证词来看,冈田于四点以前把一彦放在樱木公园的长凳上,六点钟打电话给山藤。那天是礼拜天,黄昏时樱木公园都会有人。虽然孩子睡的位置不显眼,可是放了两小时都没人发现的话,未免太不自然。

一名刑警说:“最近的都市人不爱理别人的闲事。即使发现了也假装没看到。”

他们再追问管理员,他又说可能冈田是五点半回来的,记忆不太淸楚。

肯定的是在刑警们抵达广荣庄的十分钟以前,冈田逃命似的冲出去了。

冈田启介马上受到指名通缉是绑票一彦的犯人,当晚东京到处进行査问。

两天后的星期二,上午八点,冈田启介被人发现在车祸中死亡。

摩多摩有一条沿着悬崖蛇行的危险山路,没有栏杆。冈田驾驶的车子就跌落在转弯处三十米深的谷底。全身跌伤,死状悲惨。

从车上的公事包找到五百万,只少掉三万。那些纸币的号码跟警方记录的一致。

附近发生过两三次翻车意外,也有可能是歹人在逃亡中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自杀身亡。

结果,冈田的死被判断为纯粹的意外死亡,所谓天罚。因歹人的死,事发不满一星期,那宗绑票案就平安地打了休止符。

不错,岩先生,这就是事件的全貌。事情确是这样发生的。那叫冈田启介的男子,从前曾因盗窃而被送鉴别所,因此糟蹋了人生,为五百万而绑票一个孩子。这点不会有错。

可是,这是新闻报导的事件。当然,报纸上并没有把承办的刑警们的名字印出来。特别漠视一名称得上乳臭未干的年轻刑警对事件持有的特殊感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