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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色鞋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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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名叫法耶,是邮递员的女儿。她在城镇里长大,住在一幢黄色的房子里,周围是白色尖桩栅栏,栅栏旁种着一排排紫色鸢尾花。她母亲据说是山谷里最好的裁缝,所以年轻时的法耶总是穿着剪裁完美的漂亮衣服,从天鹅绒夹克到涤纶长裤,从羊毛套装到华达呢裙,应有尽有。她到教堂做礼拜,也参加学校和社区活动。她过着正常有序的体面生活,可谓无懈可击。

这种表面的体面是她母亲精心炮制的结果。我的外婆拉鲁成年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当时正值二战后理想主义成为狂热思潮的十年。拉鲁的父亲酗酒,那时还没有“成瘾”和“同理心”这些术语,酗酒的人不叫“酗酒者”,而被称为“酒鬼”。她来自“非正常”家庭,却生活在一个虔诚的摩门教社区中。和许多社区一样,父母罪行的恶果也祸及子女。镇上没有一个体面的男人会考虑娶她为妻。她认识并嫁给了我外公——一个刚从海军退役的好脾气的年轻人。婚后她便致力于构建一个完美家庭,至少外表上如此。她相信这样会保护女儿们免受社会的伤害,不像她过去那样遭人冷眼。

其成果之一就是白色的尖桩栅栏和一衣橱的手工缝制衣服。另一个成果是她的大女儿嫁给了一个严厉的年轻人,此人长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喜欢不走寻常路。

也就是说,我母亲对堆积在她身上的体面做出了任性的回应。外婆想把自己从未有过的礼物送给女儿,这个礼物就是一个好的家庭出身。但法耶不想要这个。我母亲虽然不是社会变革者——甚至在最叛逆的时期她也谨遵摩门教信仰,忠于婚姻和母性——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社会剧变似乎至少对她产生了一个影响:她不再想要白色尖桩栅栏和华达呢礼服。

母亲给我讲过几十个关于她童年的故事,关于外婆如何为大女儿的社会地位而烦恼,为她的凹凸纹细布裙是否剪裁得当而烦恼,为她的蓝色天鹅绒宽松长裤颜色正不正而烦恼。这些故事几乎总是以我父亲乘虚而入,出卖天鹅绒换取蓝牛仔裤而告终。有一件事深深铭刻在我记忆中。那时我七八岁,正在房间里换去教堂的衣服。我拿了一块湿抹布擦脸、手和脚,但只擦会露出来的部分皮肤。我选了一件长袖棉布裙,这样我就不必洗胳膊了。母亲看着我把裙子胡乱套在头上,嫉妒点亮了她的双眼。

“你要是外婆的女儿,”她说,“我们会天不亮就起床梳头,然后一早上都为穿哪双鞋更漂亮而苦恼,是该穿白色那双,还是奶油色那双。”

母亲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她想从记忆中找点儿幽默,寻到的却是偏见。“即便最终选择了奶油色那双,我们也会迟到,因为到最后关头,外婆又会慌作一团,开车到表姐唐娜家去借她那双奶油色鞋子,因为她那双鞋跟低一点。”

母亲盯着窗外,出了神。

“白色还是奶油色?”我说,“不都是一样的颜色吗?”我只有一双去教堂的鞋子,是黑色的,或者说至少我姐姐穿的时候是黑色的。

穿好衣服后,我转身对着镜子,一边掸去领口上的泥垢,一边心想母亲能从那样的世界逃离真是太幸运了。在那个世界,白色和奶油色有重大区别,这样的问题可能会毁掉一个完美的早晨,一个本可以牵着卢克的山羊到爸爸的废料场四处寻宝的早晨。

我父亲吉恩是那种看上去既严肃又调皮的年轻人。他的外表很引人注目——乌黑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鼻子像一枚箭头一样指向凶巴巴的深邃的眼睛。他常常抿着嘴笑,像是在开玩笑,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笑料似的。

虽然我的童年也是在父亲成长的那座山中度过,我们还在同一个食槽喂过猪,但我对他的童年知之甚少。他从未说起过,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我母亲。她告诉我,在我父亲小时候,山下爷爷曾经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母亲使用“曾经”一词总是让我觉得好笑。我们都知道最好别惹爷爷生气。他脾气暴躁是事实,山谷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证实这点。他饱经风霜,全身上下像他放养在山上的野马一样粗糙而结实。

奶奶曾在镇上的农业局上班。成年后的父亲强烈反对女人工作,其观点甚至对我们这种乡间摩门教社区来说都很激进。“女人的位置在家里。”每当看到已婚女性在城里上班,他都会这么说。现在我长大些了,有时会想,父亲对此的强烈抵触是否更多与他母亲有关,而非教条所致。我在想他是否只是希望她当时能待在家里,这样他就不用和坏脾气的爷爷长时间单独相处了。

父亲的童年都耗在经营农场上。我怀疑他从没想过去上大学。尽管如此,母亲说当年父亲活力四射,爱闹爱笑,神气十足。他开一辆淡蓝色大众甲壳虫,身着五颜六色的面料做成的奇装异服,蓄着浓密的胡子,颇为时尚。

他们在城里相遇了。法耶当时在一家保龄球馆当服务员。一个周五的晚上,吉恩和一群朋友闲逛进来。她以前从未见过他,所以马上就知道他不是城里人,一定是从山谷周围的山上来的。和其他年轻男人相比,农场生活让吉恩显得与众不同:他身上有股超越同龄人的严肃认真劲儿,身体健壮,富有主见,令人印象深刻。

山上的生活给人一种至高无上之感,一种遗世独立,甚至统治之感。在那广阔的空间里,你可以孤身一人几小时畅行无阻,漂浮在松林、灌木和岩石的海洋。那是无边无际的静谧,使人沉静,在它的广袤面前人类显得微不足道。吉恩在这种高山的催眠中长大。一切人类闹剧都仿佛安静下来。

在山谷里,法耶试图不去听小镇上不断涌现的流言蜚语,它们透过窗户闯入,顺着门底钻了进来。母亲常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讨好者,说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猜测别人想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无法阻止自己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做出改变。住在镇中心的体面房子里,周围紧挨着另外四幢房子,彼此之间近在咫尺,谁都可以透过窗户往里看,窃窃私语着对她评头论足。法耶感觉像是被困在牢笼之中。

我经常想象吉恩把法耶带到巴克峰顶的那一刻。平生第一次,她看不见下面城镇里人们的面孔,也听不见他们的聒噪。这些都变得遥远。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

他们不久就订婚了。

母亲曾讲过发生在她婚前的一个小故事。她和她哥哥林恩以前关系很好,于是带他去见这个她希望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爸爸的堂兄弟们干完收割的活儿,正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嬉戏打闹。林恩来了,看见一屋子罗圈腿的恶棍正挥舞着握紧的拳头,互相大吼大叫,他以为自己正在目睹约翰·韦恩 [3] 电影里的一场斗殴。他真想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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