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5(2/2)
“真的,曾吕崎煮的饭又糊又夹生,我也受不了。而且他弄的菜总是吃生豆腐,凉冰冰的,简直没法下咽。”铃木君也从记忆中把十年前的不满唤醒了。
“苦沙弥从那时起就是曾吕崎的好朋友,每天晚上两人总是外出,去喝小豆粥,结果现世现报,现在变成慢性胃肠病,活受罪。说实在的,苦沙弥喝的小豆粥比曾吕崎多得多,按理苦沙弥本应先死的哩。”迷亭说。
“天下哪有那样的逻辑?别只顾说我喝小豆粥,你那时说什么要运动,每天晚上拿着竹剑到后边的坟场去,胡乱敲打墓塔,结果不是让和尚给捉住,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吗?”主人也不服气地揭露了迷亭的旧恶。
“哈哈……不错不错,和尚好像说过敲打死者的头会妨碍睡眠,别做那种事。不过,我那时还只是用竹剑敲打,这位铃木大将军可更粗暴了,抱着石塔角力,足掀倒了大小三个哩。”迷亭说。
“那时和尚发怒真厉害极啦,他非让我扶起来不可,我说等我雇壮工来,他说不能雇壮工,为了表示忏悔,必须由你本人扶起来,否则会违背我佛的意旨的。”铃木说。
“当时你的打扮可难看啦。穿件粗棉布衬衫,两股间系一条兜裆布,在雨后的水洼子里吭哧吭哧地用劲。”
“最可恨的是,你却无动于衷,还给我写生呢。我这个人平常是很少发火的,可那时我心想,这对我太无礼啦。我至今还记得那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十几年前说的话谁还记得?不过,我还能记得那座石塔雕着‘归泉院殿黄鹤大居士安永五年辰正月’的文字哪。那座石塔可真古雅呀,甚至在我搬家的时候,我真想把它偷出来呢。非常合乎美学原理,是个哥特式风格的石塔哪。”迷亭又在漫无边际地大讲他的美学。
“且不提那个,我说的是你当时所说的话。你是这么说的嘛,你满不在乎地说:‘我准备专门研究美学,所以对天地间一切有意思的事物都要用写生把它保存下来,好供将来参考。对我这样忠实于学问的人,什么同情呀,可怜呀这些私情,提都不应该提的。’你说得那样轻松。我当时也认为你太不懂人情了,就用沾满污泥的手,将你的写生簿给撕了。”铃木说。
“我的绘画之才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之所以遭受挫折而一蹶不振,完全是从那时开始的,是你把我的锐气给毁啦,我甚至对你怀恨在心哪。”迷亭说。
“别胡扯啦,倒是我对你怀有怨恨呢。”铃木说。
“迷亭从那时起就喜欢吹牛。”主人把羊羹吃完,又参加到两人的谈话中来。“从来没有履行过诺言。而且人家责备他,他是决不会认错的,总是说这说那地推脱。当那庙里百日红盛开的时候,他说在百日红凋谢之前,一定要写出一本《美学概论》的大著来。我说:‘不可能,你根本写不出来。’可是迷亭回答我说:‘别看我这个样子,人不可貌相,我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哪。你这样不相信我,那打赌好啦。’我信以为真,好像说好到神田的西餐馆去吃一顿。我虽然认为他决不会写出书来才和他打了赌,可内心里仍不免有点犯嘀咕,因为我没有钱去请他吃西餐啊。想不到这位老兄,七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根本没动笔,一页纸也没有写。后来百日红终于凋谢到一朵花也不剩了。可他本人不当回事。我想,这回西餐我是吃定啦,便逼他履行请客诺言,他却像没事一般,根本不予理会。”
“他准是又找出一些说辞来了吧。”铃木君插嘴说。
“唔,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他顽固地说:‘我虽没有别的本领,但我的意志力是不会落于诸君之后的,我说不请就是不请。’”主人说。
“连一页稿纸都没写,还这个样?”这次是迷亭本人在发问。
“那还用说?当时你是这样说的嘛,‘我在意志方面绝对不比任何人差,但遗憾的是我的记性却比任何人都糟。我要写出《美学概论》的意志是很强烈的,但我的这种意志在向你发表的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啦,所以说,在百日红凋谢之前没有写出书来,是记忆之罪,而非意志之罪,既然不是意志之罪,那我当然没有请你吃西餐的必要。’你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嘛。”
“不错,这的确表现出迷亭君的那套特色来,有意思极啦。”铃木君不知为什么,一味觉得有趣。这和方才迷亭不在场时的语气大不相同。也许这就是机灵人的特色吧。
“这哪里是有意思!”主人说,好像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余怒未消。
“太对不起啦。所以说,为了补偿过去的欠债,我不是正在花钱和敲锣打鼓地寻找孔雀舌吗?算啦,你不要这么发火,耐心地等着就可以了嘛。不过,提到著书,今天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一个新奇的消息哩。”
“你这个人,每次来都说是带来奇闻,所以决不能信以为真。”主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