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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面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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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愚钝,我只是想声明这一点。可是生活在一群智力超群的人中间,很难不感到自卑,身边还有个妹妹,不仅升了一级跟我同班,现在还又跳了一级。

尽管卡特丽娜比我小十八个月,可她做什么事情都在我前面。我读过的每一本书她早就读过,我在餐桌上提及的每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她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真正喜欢考试的人。有时我认为我这样穿衣打扮很好,原因就在于这件事特丽娜不会,她不会混搭,她喜欢穿套头毛衣和牛仔裤。她觉得聪明的人首先要会熨牛仔裤。

父亲说我是个“怪人”,因为我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说我像莉莉姑妈——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我总是被拿来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比,这事真别扭。我穿着紫色靴子下楼时,父亲会对母亲点点头,说:“你还记得莉莉姑妈和她的紫色靴子吗?”母亲会咯咯地笑出声来,就像是领略了一个隐秘的笑话。母亲说我有“个性”,这是她对不能完全理解我的穿衣风格的礼貌说法。

除了青少年时的一段短暂时间,我从没想要看起来像特丽娜,或是学校里的任何女孩。直到我十四岁左右,我都更喜欢穿男孩的衣服,现在我倾向于取悦我自己——依据当天的心情穿衣打扮。穿得跟别人一样让我觉得没有意义。我个子小、头发乌黑,照父亲的说法,长着一张小精灵的脸。那不并是指我如“精灵般的美丽”。我并不丑,但我认为没有人会说我漂亮,我身上没有那种优雅的气质。帕特里克想跟我亲热时会夸我漂亮极了,那显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们认识七年了,彼此知根知底。

我二十六岁了,还是搞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丢掉工作以前,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十有八九会跟帕特里克结婚,生几个孩子,住在离我家只隔几条街的地方。我与你在街上遇到的人没什么两样,除了喜欢奇装异服,个子有点矮以外。你很可能不会多看我一眼。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这句话形容我再贴切不过。

“你得穿正装去面试,”母亲坚持说,“现在的人都太随意了。”

“因为穿细条纹西服对于用汤匙给老年人喂食物至关重要?”

“别跟我耍小聪明。”

“我买不起正装。万一我得不到这份工作呢?”

“你可以穿我的,我会把衬衣熨好。还有,听我一次,不要把你的头发盘得像——”她指了指我的头发,它们很正常地编成了两个发髻,脑袋两侧一边一个。“——莉亚公主,要尽量打扮得像个正常人。”

我不会傻到跟母亲吵架。看得出来有人叮嘱过父亲不要评论我的装扮,我走出屋子,裙子太紧,走起路来不自在。

“再见,亲爱的,”父亲说,嘴角抽搐了一下,“祝你好运。你看起来非常……正式。”

令人尴尬的并不在于我穿着母亲的套装,也不在于它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时髦款式,而在于它对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小了。我感觉到腰带勒住了肚子,于是把双排纽扣的夹克衫扯了出来。就像父亲对母亲说的那样,夹子上的肥肉更多。

我耐着性子坐了一段短距离的公交,有点想吐。我从没经历过一次正式的工作面谈。特丽娜曾打赌说我一天内肯定找不到一个工作,可那天我走进了“黄油面包”茶馆。我走进去,直截了当地问弗兰克要不要帮手。那是他开业的第一天,他感激得都有点难以置信。

现在,回首往昔,我甚至都不记得跟他讨论过待遇问题。他建议付周薪,我同意了。每年他都告诉我他稍微涨了一点工资,而通常都比我想要的多一点点。

总之,人们在面试时都问些什么问题呢?要是他们要我帮那个老男人做些实际的事情,给他喂饭、洗澡等等,我怎么办呢?赛义德告诉过我有一位男护理负责解决他的“私密需求”。想到这个词,我打了个寒战。护理的具体工作内容,他说“有点不太清楚”。我想象着自己从老男人嘴边擦去口水的情景,也许会大声地问:“你想要一杯茶吗?”

外祖父中风后开始康复的那段日子,他什么都不能为自己做。母亲做了一切。“你妈妈是个圣人。”父亲说。我觉得他是指她任劳任怨,给外祖父端屎端尿。我相当清楚没人这么形容过我,我帮外祖父切食物,给他沏茶,但是对于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块料。

格兰塔屋坐落在斯塔夫堡的另一边,靠近中古时代的城墙,在长长的未铺砌的路上,只建有四间房子,旅游区的中心有全国古迹托管协会。我无数次经过格兰塔屋,却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它。现在,我走过的停车场和小铁道,里面都空无一人,和二月里的避暑胜地一般荒凉。格兰塔屋比我想象中的要大,红砖复式门窗,曾经我在医院等候就诊时,在几本旧的《田园生活》杂志上见过这类房子。

我走上长长的车道,尽力不去想是否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看。走长车道有个不利之处:它让人不自觉地有低人一等的感觉。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理理自己的刘海,门开了,吓了我一跳。

一个女人,不比我大多少,走到门廊。她身穿白色宽松长裤,在医院常见的那种束腰外衣,手拿一件大衣,胳膊下夹着个文件夹。经过我身边时,她礼貌地对我笑了笑。

“非常感谢你能来,”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们会和你联系。”一个女人出现在眼前,中年人,非常漂亮,头发打理得平平整整,看样子花费不少。她穿着衫裤套装,我猜这套衣服的价格比父亲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你一定是克拉克小姐。”

“露易莎。”我伸出一只手,这是母亲要我记住的一件事。现今的年轻人从不主动伸出手,父母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过去你很难想象打招呼仅是一句“你好”,或者更糟的,一个飞吻。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像会喜欢一个飞吻。

“好的,进来吧。”她尽可能快地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去,不过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好像在对我做评判。

“你能来一下吗?我们到起居室去谈。我叫卡米拉·特雷纳。”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同样的话语估计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

我跟着她来到一个大房间,落地长窗从天花板直垂到地板。厚重的窗帘从巨大的红木挂杆上优雅地悬挂开来,地板上铺有图案复杂而精巧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充满蜂蜡和古式家具的味道。到处都是精美的小桌子,锃亮光洁的桌面上摆着装饰性的小盒子。我一时恍惚,不知道他们家到底在哪里沏茶。

“这么说你看到了我们在职业介绍所的广告,是吗?请坐。”

她翻开文件夹的当口,我偷偷瞅了瞅房间。我原以为这个房子会有点像个护理中心,到处是升降机和一擦就干净的表面。但这里像一个极其豪华的宾馆,笼罩在财富中,装饰着看上去就很贵重的精巧物品。餐柜上有镶着银制相框的照片,不过它们离我太远,我看不清楚照片中的脸。她翻阅着纸页,我动了动,想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清清楚楚的缝线撕裂的声音,我低头瞥了一眼,看到我右腿边两块布的缝合处已经裂开了,磨损的丝线向上撕成一道难看的口子。我的脸涨得通红。

“那么……克拉克小姐……你以前护理过四肢瘫痪的病人吗?”

我把脸转过去,看着特雷纳夫人,我扭动着身体,好让夹克衫尽可能多地遮住裙子。

“没有。”

“你做护理很久了吗?”

“呃……实际上,我从没做过护理,”耳边仿佛传来了赛义德的声音,我赶忙加了一句,“但是我相信我能学。”

“你知道什么是四肢瘫痪吗?”我吞吞吐吐地说:“就是……被困在轮椅上。”“这样说也可以。有程度各异的四肢瘫痪,但我们现在谈论的情形是双腿完全丧失活动能力,手和胳膊的功能也非常有限。你会在意吗?”

“唔,显然,不像事主本人那么在意。”我笑了笑,不过特雷纳夫人依然面无表情。“对不起——我并不是说——”

“你会开车吗,克拉克小姐?”

“会。”“无违章记录?”

我点了点头。

卡米拉·特雷纳在她的名册上做了下记号。

裂缝在往上扩张,我能看到它不可阻挡地到了我的大腿。照这样下去,到我起身时我看起来会像个维加斯的歌舞女郎。

“你没事吧?”特雷纳夫人注视着我。

“我只是有点热。您介意我脱掉夹克衫吗?”在她答话之前,我一把扯掉夹克衫,系在腰部,遮住裙子上的裂缝。“真热,”我笑着对她说,“您知道的,从外面进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特雷纳夫人又看了看文件夹:“你多大了?”

“我二十六了。”

“前一份工作你干了六年?”

“是的。您可以看看我的推荐信复印件。”

“嗯……”特雷纳夫人拿出复印件,眯起眼看了看,“你原来的雇主说‘你的在场让人感到温暖、亲切并且愉快’。”

“是的,他净说我的好话。”

她又是那副扑克脸。

啊,真倒霉,我想。

仿佛我正在被人打量,而且还不是因为什么好事。母亲的衬衣突然变得廉价,合成线在暗淡的光线下发亮。我真该穿上我最朴素的裤子和衬衣。什么都行,就不该穿这套衣服。

“那么你为什么不干了呢?显然你在那儿很受好评。”

“弗兰克——就是店主——把茶馆卖了。它就在城堡脚下,叫‘黄油面包’。过去叫这个名字。”我纠正了一下自己,“我很想留在那里。”

特雷纳夫人点点头,要么是因为她不想就此事作更多的谈论,要么是因为她也觉得我留在那里很合适。

“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您说什么?”

“你有没有职业抱负?这是你达到某个目标的踏脚石吗?你有想追求的职业梦想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

这是个有玄机的问题吗?

“我……我真的还没有想那么长远。自从我丢掉工作,我只——”我含糊地说,“我只想再工作。”

这听起来很没有说服力。什么样的人来面试时,会连她自己想做什么都不清楚?特雷纳夫人的表情暗示我,她跟我想的一样。

她放下笔。“那么,克拉克小姐,为什么我要雇用你,而不是,比如,前一位候选者?她在照顾四肢瘫痪的病人方面有过很多年的经验。”

我看着她。“嗯……老实说,我不知道。”对此她沉默了,于是我又加了句,“我想那是您自己的主意。”

“对于我为什么要雇用你,你一个理由都给不了吗?”

母亲的脸突然模模糊糊地浮现在我面前。想到要穿着被毁坏的套装回家,并且又一次面试失败,我就难以承受。这份工作每小时的报酬超过九英镑。

我挺了挺身体。“嗯……我学东西很快,我从不生病,我就住在城堡的另一边,而且我比看上去要更强壮……我应该有足够的力气搬动您丈夫——”

“我丈夫?你要照顾的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儿子。”

“您的儿子?”我眨了眨眼,“嗯……我能吃苦,擅长跟各种人打交道,而且我会泡茶。”我胡乱说了一通,然后陷入了沉默。想到她的儿子瘫痪了让我有些心烦。“虽然我爸爸认为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领,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被一杯好茶搞定……”

特雷纳夫人看我的方式有点奇怪。

“对不起,”我突然意识到我刚才说的话,结结巴巴地说,“我并不是说……截瘫……您儿子……的四肢瘫痪……能够通过一杯茶治好。”“我得告诉你,克拉克小姐,这不是一份永久性的合同,最多六个月时间。这也是为什么薪水……与之相称。我们想吸引到合适的人。”

“相信我,如果您在一个鸡肉加工厂日夜倒过班,那么即便在关塔那摩湾工作六个月都会变得极其有吸引力。”噢,闭嘴,露易莎。我咬住嘴唇。

不过特雷纳夫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合上文件夹:“我儿子——威尔——在两年前的一次车祸中受伤。他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大部分工作由一位受过专门培训的护士承担。我最近回到了工作岗位,需要一名护理员白天在这里陪伴他,照顾他吃喝,大体上帮帮忙,并且确保他不会伤到自己。”卡米拉·特雷纳低头看着她的膝盖。“至关重要的是,陪伴威尔的人,能肩负起这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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