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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主任医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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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就像你原本起意要走,却硬要把你留在聚会上的主人。“等我们切完蛋糕再走……你走之前必须得先认识一下史蒂夫……朱莉好像和你住在同一个方向,她也马上就要走了,要不你等等,让她送你一下……”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你错过了最后一班火车,只能在他家沙发上凑合一晚。

只要能坚持读完医学院,你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实习医生,接着是住院医生,再往上是主治医生、副主任医生,到了这个时候,你距离主任医生的职位就不远了。其实压根儿没必要分成这么多级别,我怀疑他们设计这样的等级,只是为了勾引年轻医生们不断坚持下去,总让我们觉得还差一步就能更上一层楼了。就像在大街上追一张50英镑的钞票,总是在手指触碰到的那一微秒,它就又被一阵风吹跑了。这招确实很管用。有一天我意识到——还是在那场严重事故发生之前——我已经30多岁了,在医生这个行业里已经待了14年,为什么还没离开?其中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太确信。

现在我的工作证上骄傲地写着“副主任医生”,工资也上调到了相应级别(虽然还是大概跟“银行出纳”和“有经验的送奶师傅”差不多),只要再换几个岗位,就能完成从实习医生到主任医生的飞跃了。说实话,主任医生的生活还是挺值得向往的——收入高,工作时间少,有不少行政工作,能按时休息,也没人能逼我出泌尿妇科的门诊了。我的名字终于能以大写字母的方式出现在父母遗嘱最上方(但后面可能会写着“不过是个妇产科主任”)。最重要的是,生活终于能稳定下来:我能在一个地方一直待着,不用在刚能记住更衣室密码的时候就立刻卷铺盖走人。

但在这样美丽的图景展开之前,我必须先熬过副主任医生阶段——就像要经历风平浪静前最后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一样。当然,和主治医生阶段相比,生活不再那么狂暴和冷酷了,但我要开始承担另外一种压力——现在起,我是工作时间里出现在科室中级别最高的医生了。这意味着,每次小哔哔响起,你都知道自己面临着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束手无策的难题;这也意味着,假如我也没有办法,那么一位母亲或者一个小宝宝就可能因此而丧命。主任总是在家“待岗”的,但那不过是走个形式:大多数紧急情况都要在分秒中做出决策,这么短的时间内,主任可能还没换好睡衣出门呢。好多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我甚至都还来不及认识,就要开始着手处理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值夜班的时候,虽然经常一两个小时小哔哔都不会响,我也会焦虑地挨屋走动,一个病房接着一个病房地去询问:“没什么事儿吧?”那时候我脑海中总是闪现自己还是医学院学生时的画面,有位主治医生告诉我,妇产科是最轻松的。撒谎的混球。

所以,当有一天去看家庭医生,值班护士说我的血压是182/108毫米汞柱 (1) 时,我一点儿都不意外。当时我刚下夜班,和我一起值班的只有两个代班医生,我在病房待了12个小时,脑袋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就像不停在问自己“我关煤气了吗”的家庭主妇。那个病人照ct了吗?我没忘记缝合第二层吧?我到底给没给病人开甲氨蝶呤?

护士给我预约了下周再来看门诊,结果我的血压还是一样高,因为第二次我还是下了夜班直接来看病的。我跟她保证会随时到自己所在医院的门诊检查,我的身体一切正常,可她不相信,必须要采取进一步措施。她怀疑的其实没错,我根本就是在撒谎:我从没到自己所在的医院里看过病。她给我预约了24小时动态血压监测 (2) ,但因为休假的日子屈指可数,我只好选择在出产前门诊的时候戴监测仪,这样事实上(因为不用做手术)和理论上,我的心理压力都小了很多。我坐在门诊诊室里,跟来看病的病人说需要给她们开点儿降压药,与此同时缠在我胳膊上的仪器骄傲地显示着,我的血压甚至比她们所有人的都要高。

可以预料,病人在回访时都对我留下了“搞笑”的印象,但其中一位的评价尤其振聋发聩:“挺逗的——我还以为医生不会生病。”说得没错,而且我觉得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是:病人其实并不觉得医生也是人,所以在我们犯错或者发脾气的时候,他们会立刻向医院投诉;所以他们在晚上7点才被叫进门诊诊室时会气得想要把我们的脑袋咬下来,从没想过我们也有家,这个时候也想在家里坐着。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没有病人愿意去想医生也会犯错或者误诊,不把医生当人看只是硬币的另一面罢了。病人不会把医学想象为一种也是通过学校学习掌握的技能,也不愿把医生当作一种吃奶的孩子未来也能做出的职业选择。

只在家待了一个小时,我的血压就恢复了正常,万幸,我的动脉还能再挺一阵儿。不过能把当副主任医生的压力用毫米汞柱的方式量化,也挺有意思的。

2010年8月9日,星期一

今天,一位病人给她的孩子取了和我一样的名字。她因为臀位胎儿接受了剖腹产,孩子顺利降生后我说:“亚当是个不错的名字。”夫妻俩欣然同意,那个瞬间我的职业荣誉感爆棚。

其实,每次接生完一个孩子,我都会顺口说一句“亚当是个不错的名字”,但这还是第一次真的有人接受我的提议——之前甚至没人考虑用亚当给孩子当中间名,以纪念我为他们的家庭做出的贡献。今天,错误终于得到纠正,亚当军团的第一个成员在2号手术室里诞生了。(但我还不确定军团真的成立后要做些什么。也许去打击犯罪?或者让他们替我值班?)

协助我手术的住院医生问我一共接生过多少个孩子,我算了算,说大概有1200个吧。他接着在手机上查了一通,告诉我英国每降生1200个孩子,平均有9个会起名叫亚当。而我很不幸地把这个数字削减到了1/1200。

2010年8月15日,星期日

被一位主治医生叫到了产房——她费了半天劲,始终没法儿用双叶产钳夹住婴儿的脑袋。最近产房不时会出现产钳配送错误的情况——消毒后,两个产钳左叶或者一对不同型号的产钳会被送过来。检查之后我发现,左叶放置位置没错,就在婴儿头部一侧,可右叶呢,居然夹在了病人的直肠上。

错误纠正后,婴儿很顺利地接生出来了。(当然是我接生的——那个时候我对这位主治医生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甚至不会让她去接生一首五行打油诗。)

“我们要告诉病人吗?”她事后阴险地问我,就好像我是个建筑承包商,而她想通过我逃税一样。她想用这个来测试我的节操。

“当然不了。”我回答,“你去说。”

2010年8月23日,星期一

来新医院刚3周,可我感觉必须要重新制定一下不孕不育 (3) 门诊的接诊规则了。今天接诊了一对第一次做试管婴儿失败的夫妇——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针对他们这种情况,只做一次就成功的概率只有20%。假如到一个月前我工作的另外一家医院就诊,按照规定,他们有资格接受三次移植,成功率能因此提升到50%。他们问我去私立医院治疗大概需要多少钱——移植一次大概要4000英镑吧,我回答说。

听了这话,他们脸上骤然变色,好像我刚刚说的是要花4万亿英镑似的。 (4)

人们常说,要不要孩子是个人选择问题,这话当然没错。但当你面对一位频繁流产的病人,难道不应该给她机会一直尝试,直到她能顺利生下自己的孩子为止吗?——所幸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会负担这种情况下的全部医疗费用。那对于两次异位怀孕,导致双侧输卵管切除,不通过试管婴儿就没法儿怀孕的病人呢?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通过医学手段,让人们像没有遭受任何健康问题一样做出自由选择。或许他们压根儿没权利选择,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姓氏以g开头?我可能说得有点儿夸张,这种理由未免太扯了。他们无权再接受试管婴儿移植,只不过因为很不幸住在了错误的辖区。

我建议他们可以先暂缓此事,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然后根据真实的感受做出决定。我假装不经意地提出了代养或者领养的可能性。“可毕竟不一样,对不对?”丈夫悲观地说道。哎,说到底,亲生的又能有多好呢?

在这里工作的短短3周内,我已经接诊过一对女同性恋夫妻——她们可以接受治疗,但另一对情况几乎相同的男同性恋夫妻就不符合代孕标准。我还不得不告诉一位女士,她年龄太大了,已经不符合我们的治疗标准,其实她几个月前就开始来这里看病,结果医生一直借故拖延,直拖到她不再符合标准为止(但在几条街外的另外一个辖区,她仍旧符合治疗标准)。我感觉自己一直在扮演一位充满恶意的上帝。

想在我们这里接受治疗,居然还有体重bi值的限制,在别的地方简直闻所未闻。一位病人超重了3公斤,我只能遗憾地告知她她没法儿做试管婴儿,让她减肥之后再来重新预约门诊。她听了这话大哭起来,所以我只好不小心把她的体重看轻了几公斤。 (5) 上周我还特意给上级写了封信,希望能破例允许一位病人接受治疗,她前一段婚姻中生的孩子不幸夭折了,结果很残忍地失去了接受不孕症治疗的机会。

临下班的时候,我看到门诊走廊里有一小摞宣传册,上面详细告知了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下提供的全部不孕症治疗选择,很可惜,几乎没什么有资格享受到这些福利。也许我们应该实诚一点儿,可以在册子上只印一句话:“你有没有考虑过养只猫?”

2010年8月25日,星期三

昨天,一位患妇科肿瘤而长期住院的85岁老太太着实让我们的心都碎了。她每天都很想念去世的老伴,从她住院以来,孩子们几乎也没来看过她,而且她在医院里还不能像往常一样,每天睡前来杯威士忌了。我准备玩儿个猫鼠游戏,每晚在药单上给她开50毫升的威士忌,然后偷偷塞给实习医生20英镑,让他到楼下超市买瓶酒上来,再交给护士,好让老太太觉得医院真的能给病人开威士忌一样。

今天早上,护士告诉我老太太拒绝了我们的好意,并给我重复了她的话:“杰克丹尼威士忌就是猫尿。”

2010年9月13日,星期一

这周新来了一位助产士主管,她名叫特蕾西,是个非常可爱的人——安静、有经验、富有同情心。她来了之后,产房里突然有了两个同名的助产士主管,不过另一位特蕾西是所有人的噩梦,因为她飞扬跋扈,还动不动暴跳如雷。为了避免弄混,我们给她俩取名“产妇安全”和“产妇不安全”。

2010年9月24日,星期五

道德危机事件。今天是周五,下午差5分5点的时候,手术室突然传来紧急消息,让我过去做一台非常耗时的手术。病人出现了异位妊娠情况,手术室让我立刻赶过去。今天本来说好了去约会的,这个时候赶上这种事实在太倒霉了。说实话,今晚不仅仅是要约会,为了让女友宽恕我近期来连续六次放了她鸽子,我定了家非常昂贵的餐厅,希望能弥补我俩之间逐渐加深的裂痕。所以今晚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之后的幸福。我安慰自己说,如果能6点钟下班,肯定不会迟到。结果直到5点45分时手术才开始,值晚班的主治医生还被困在了急诊,没法儿帮我脱身。

这时候最明智的治疗方案,是通过腹腔镜进行手术——这样大概要花掉我一个小时,手术后病人只会有几个微创伤口,明天就能回家。此外还有一种办法,我可以在这个25岁女孩儿坚实的小腹上开一刀,因为有伤口,她就得在医院里多住几天——但用这种方法进行手术最省时间,我能按时下班,还能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恋情。再说了,也许这个病人喜欢吃医院餐呢?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让护士准备了腹腔镜。

2010年10月5日,星期二

跟好友索菲亚打了通电话,各自抱怨了一番医院里令人筋疲力尽的工作和死气沉沉的气氛。我俩都烦透了。她告诉我,她刚拿到了飞行员驾照,准备停职一段时间。“去当机长吗?”我开玩笑地问。

事实上,她准备租一架私人飞机,飞遍非洲24个国家,到产妇死亡率最高的偏远地区,教授当地接生婆基本的救命知识。她还准备在出发前募捐大量医疗用品和教育资源。好了,现在我感觉筋疲力尽、死气沉沉,同时还无比自私。

2010年10月11日,星期一

突然接到了西蒙的短信。我俩有将近一年半没联系了,但我一直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所以猛然看到短信中出现他的名字时,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结果他是问我要地址,准备给我寄婚礼请柬。我简直哽咽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我真期待能去参加,然后在最后一刻因为工作原因爽约。

2010年10月12日,星期二

产前门诊接诊的最后一位病人要求预约选择性剖腹产,因为之前的顺产经历太痛苦了。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说白了,哪儿有不痛苦的顺产呢?接诊她的住院医生很仔细,还从她上一次生产的医院调来了病例,我快速扫了一眼,想确认她所说的是否都属实。

她上一次生产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不得不用产钳助产,之后又因为宫颈撕裂在手术室里接受了缝合修补。当晚她发生了严重的产后大出血,导致心脏骤停,好在后来及时抢救过来,又被送回手术室继续缝合。难以置信的是,第二次缝合更不顺利,结果造成了小肠损伤,最后不得不切除小肠并人工造口进行排泄。出院后,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系列心理门诊,她虽然从这些医疗事故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中逐渐恢复,婚姻却解体了。而现在,她准备好了再要一个孩子。这个女人像大地一样强悍,你都可以在她身上滑冰。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吧。

我给她约好了剖腹产。很高兴上一次同事们把水准降到了如此低的程度,这次只要正常发挥,病人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了。

2010年10月14日,星期四

还记得第一次见病人在体内检查时发短信,我着实大惊小怪了一阵,现在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今天在做宫颈涂片检查时,病人一直在用苹果手机和朋友视频聊天。

2010年10月17日,星期日

值晚班时紧急警报响了——是肩难产。 (6)

很显然,孩子体型太大了,从卡在母亲会阴处的脖子就能看出,它的体型大概是普通小孩的4倍。负责接生的助产士很有经验,看到她着急的样子我也有点儿慌了,因为我知道她肯定已经尝试过一切方法了。我们没有对病人隐瞒实情,还好她非常配合,一直保持镇定,耐心配合着我们的所有要求。

我用导尿管抽空了膀胱,把病人双腿摆成麦克罗伯茨姿势,同时给她的耻骨弓施加压力。这跟我之前遇到的所有肩难产情况都不一样,无论怎么尝试,胎儿都一动不动。我让助产士主管去看看,此刻楼里还有没有产科主任没下班,在等待的同时又尝试了木螺钉旋转法,还是没用。我试着想抓住胎儿手腕后侧,依然不行。我让病人四肢着地趴在病床上,再试了一遍之前的所有方法。此时已经过去了5分钟,在肩难产的情况下,假如胎儿还想活命,就必须要紧急采取措施了。

当时我还有三招没使:一是胎头回纳法——把胎儿的头从后侧推回子宫内,随即进行紧急剖腹产。我从来没看人做过这个手术,但觉得自己能胜任。但我同时也很确认,等我们在手术室完成接生,孩子肯定早就死了。

第二个选择是故意折断胎儿锁骨,以便能把孩子接生出来。我也从没看人这样做过,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只知道这是项很难的手艺活儿,比我技术高超的医生都不一定能做好。

第三个选择是耻骨联合切开术,意思是要切断母亲的耻骨,让出口变大。再一次,我从没看人这样做过,但我觉得自己能做好,况且这是把孩子弄出来的最快方法了。我通过电话告知了主任情况和我将要采取的治疗措施,她询问了一遍我之前尝试过的方法,还核实了一下我是否了解这项手术该怎么操作,之后终于点头同意了。她正从家开车往医院赶,但我俩都知道,等她到了的时候,一切也都结束了,要么万事顺利,要么家破人亡。

当医生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我正准备切断病人的骨盆,但并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不是已经没救了。动刀之前我再最后试了一次,没想到之前各种乱七八糟的体位动作终于有了效果,孩子的手腕出来了,随即到来的是一个浑身瘫软的宝宝,助产士赶快抱给儿科医生处理了。我们焦急地等待着,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发出第一声啼哭,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曾经在课本里读到过关于肩难产的文章,作者当时写道,一次成功的肩难产接生,要求你“肌肉极其有力,而且能和魔鬼玩花招”,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孩子哭了,哈利路亚。助产士眼泪都掉了下来,不过我们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知道孩子有没有臂丛神经伤 (7) 。儿科医生偷偷对我耳语,说孩子的两只胳膊看起来都很正常。

接生过程中母亲遭受了三级撕裂,虽然情况不理想,但和整件事比起来已经算是微不足道的代价了。我让助产士把她推到手术室,这样我就能歇20分钟,填一下接生报告,再喝杯咖啡。这时候住院医生推门进来了——问我能不能快速到隔壁帮他做一台吸引器接生。

2010年10月20日,星期三

可能因为他的母语是希腊语;可能他忘记我之前说要指导他做超声检查了;也可能我应该把话说全,告诉他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胎儿的性别”。总之,那位住院医生在走廊另一头看到我后,脸上满是困惑、嫌弃,直接掉头就走。哎,我不应该兴致勃勃地邀请他“看我干个小宝宝”的。

2010年10月21日,星期四

出妇科门诊时,我拿起下一位病人的病例翻看了一下。我还记得她的名字——果不其然,3月份时我给她看过病,当时还给她的家庭医生写了封信说明情况。我突然发现,由于排版错误,信里漏掉了“犹豫”二字,于是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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