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归(1/1)
魔法有两面性,虽然本质上主要体现在心理层面,但魔法世界规定,内部活动必须对外部现实产生影响。这两者之间界限总是模糊不清,又在网络空间逼仄的模拟中变得混乱起来。在网络空间里,超越(或奇点)往往是一个虚假的转变,只给出了一半解答。被困在虚拟世界里的神根本不是神。正如吉布森在《零伯爵》中所描述的,在超越之后的数年里,巫毒教的洛阿神作为影响现实世界的实体再度出现,可以自由地参与信息和物质交换。魔法是一种力量,一种能使世界与个人意志保持一致的能力,而不仅仅是一种聪明的精神管理技巧。然而,在这方面,魔法却会因为欲望瞬间显露其黑暗本性——把一切都控制在一个人的股掌之间,成为一片奴隶土地上的傀儡大师。将魔法从网络空间带进物质世界会让其成为现实,变得极为危险。
因此,如果魔法同魔法所赋予的权力完全剥离的话,文奇的故事即便充满了神奇的意象,也是不完整的,没有什么意义。魔法不仅仅是用来操控复杂符号系统的一种系统,还是一种机制,通过这种机制,滑溜先生和埃莉斯琳娜——以及邮件人——将他们的意志转化为实际行动,即使这同样对他们的持续存在构成了巨大威胁。至此我们来谈谈《真名实姓》的核心主题:用魔法技术掌握现实打开了人类隐藏的种种可能性,因为魔法生效之后,呈给人类的诱惑更甚于他们已知的诱惑——更甚于他们亲历的诱惑,而在这之后他们依然会称自己为人类。
只有在这个完整的形式中——从魔法到行动——我们才能听到文奇对于奇点真实本质的阐述。在文奇看来,在我们能力无限延伸的渐近曲线上,我们的语言能力在现实世界中会引发一场革命,这场革命必定是灾难性的。当罗杰和埃莉斯琳娜将整个星球巨大的计算能力尽数收入囊中时,他们的视角就毫无疑问地变成了后人类,仿佛迄今为止支撑着他们梦想的脆弱躯壳顷刻间变成了几乎全知全能上帝的空洞替代品。尽管他们在网络空间中拥有强大而又危险的力量,但是他们品尝到了真实的禁果的味道,这使他们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赤裸和无知。这里没有回头路:他们的转变是彻底的、不可逆转的,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他们被从幸福中驱赶到了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
我们在电脑前舒适地坐着,可以照管奥地利林茨的一个花园,或者通过地球另一边的摄像机窥视。我们可以把手里的面包投到全球网络的汪洋中,然后想着回馈给我们的会是怎样的礼物。我们可以利用知识的苍穹,将人类在地球上的所有经历都囊括其中,我们也可以向敌人发动战争。网络空间的所有无形性质都具有隐藏其短暂性质的现实:因为我们与它紧密联系,是它的眼睛、耳朵、胳膊和腿。在它的影响下,我们接触到了极为辽阔的天地,并会变得越来越广袤。
在《真名实姓》中,文奇利用了未来科技最明显的方面,如快速计算机和轨道激光炮,为意志的魔法力量变得有形可触,但对我们自己而言,或许,未来最不可能出现的元素将会变成后人类能力展现的基础。我们的能力已经变得越来越强,现在几乎接近量子不可能性的无限边界。在四十年前的一次著名演讲中,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预言小小的原子是人类可以利用的自然构造单元。他的同事马文·明斯基将这个想法的内核传达给他的一个研究生k埃里克·德雷克斯勒,埃里克就此写了《造物引擎:即将到来的纳米时代》(enges of creation:the g a of nanotechnology ,1986)。总之,德雷克斯勒总结了人类能力的无限扩展,即对物质世界的基本控制。
虽然发表的文字很有趣,激励了一代科学家和科幻小说作家,但是《造物引擎》的原稿只能归为令人兴奋的未来主义杰作,这文字太疯狂、太奇异,以至于出版商不愿意公开发表它令人不安的结论。(我把它作为一个研究问题留给大家,供你们去探索问题的结论。)在他的第一版中,德雷克斯勒描绘出了渐近线的顶端,在这里,它直接转向了无穷大,这些都是在网络空间边界前沿迎接我们的能力。通过一些简单机械,魔法世界就变成了没有魔法的世界,相同的魔法和意志法则会把我们在网络空间的自我建设和在物质世界的外在想象绑在一起。
至少从理论上来讲,所有这些带来机遇的同时,也给我们出了一个相当大的难题。总的来讲,我们没有被教导要成为魔法师,也尚未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后,联邦调查局不得不依靠罗杰和埃莉斯琳娜来拯救文明,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超人类失落的技艺,他们已经准备好变成超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的存在。《真名实姓》表明,即使这样也是不够的,尽管他们赢得了战争,这些新的超人实体却不愿意放下他们的权力。埃莉斯琳娜变成了矩阵,留下了她的身份,成了未来超越存在的生命中枢(《真名实姓》中唯一的错误是罗杰恢复了人类形态——但总要有人去做神化的见证者)。文奇似乎在说,奇点是普遍的,会影响所有人。引用一首老歌的歌词:要死,大家不妨一起死——不论以何种方式。在渐近线的尽头,到处都是无穷。
在最后,为了回到混沌之初,我们去回顾文奇之前的时代,现代之前、有史记载之前。我们文明的神话故事中,有比我们更古老的种族、比我们更强大的力量,即使新时代已经把他们中的大部分添加到了星际物品崇拜幻想的二次创作中,但是神话依然存在。特别是——至少在西方——亚特兰蒂斯的故事在现代又焕发生机,将柏拉图《克里底亚篇》 [80] 中的几行文字扩展成整个银河系关于史前乌托邦社会的信仰。现代的亚特兰蒂斯神话讲述了一种几乎拥有无限力量的文化,可以用水晶来控制地球自身的能量场,最后他们的魔法能力在一次灾难性的失败中完全失控,他们被地震摧毁,沉入大海。
如果把更先进文化的神话解读为文化灵魂的窗口是合理的,那么我认为,这个故事会在如何看待自我上给我们很多启示。我们也利用“水晶”来获得巨大的能量,所有的半导体都是晶体,而我们大多数人都在液晶显示器前工作。我们也拥有几乎无限的力量,甚至连我们的曾祖父也会同意这一点。越来越多的人担心我们的魔法可能无法完成任务,我们可能会在某个特殊的时刻失去一切。就像克拉克的《童年的终结》中的“领主”一样,我们在亚特兰蒂斯神话中保留了我们之前的某些东西的余像,这是我们感到不平等的一刻。
但魔法正在酝酿之中,这场战斗几乎不可避免。
每一天,现实在对我们意志的回应中成长。世界似乎越来越……好玩。在这个世界里长大的孩子都有一种不变的期望:希望这种趋势随着他们的成熟而延续并扩展。我们也许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后人类”的魔法,但他们几乎肯定会做好准备。他们还可能会想教我们学习魔法:一种描述世界的新语言,一种塑造世界的语言。现在,当我们在奇点的这一边紧张等待时,那种语言让我们困惑。不超过二十年,这种状态就会改变。因为所有的文明力量都在磨砺我们的行为,使之变得完美。
《真名实姓》更重要的一部分——跟随超人时代而来的将会是什么——并未提及。这是这位温柔的数学教授留给读者去解决的问题。在启动超越自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时,我们会看着大气日渐稀薄,然后消失,只留下深邃无垠的空间。随着无穷的临近,星星变得黯淡,而且相隔很远,却会有更多移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