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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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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史密斯,这里在座的每一位都明白,不论是不是心理医生都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我只是想问你的直觉是什么?”

“我们这种做研究的人直觉不灵光,但我很确定他是孤身一人,他可以说非常孤独,是只孤狼。”

敲门声响起。

“请进,门要用力拉!”哈利高声喊道。

门被打开。

“各位大胆的吸血鬼猎人,你们好啊。”史戴·奥纳说,走了进来,先进门的是他的肥肚腩,接着就看见他手里牵着一个弯腰驼背的女孩。女孩的深色头发有一大片从面前垂落,哈利看不见她的脸。“史密斯,我答应过哈利来给你上个速成课,跟你说明一下心理专家在办案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

史密斯的脸亮了起来。“太感谢你了,亲爱的同事。”

奥纳晃着脚跟。“你是应该感谢我,不过我已经不想在这座地下陵墓里工作了,所以我跟卡翠娜借了办公室。”他把一只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奥萝拉需要一本新护照,所以才跟我一起过来了。哈利,你能帮她插个队吗?我来给史密斯上课。”

女孩将头发拨到一旁。哈利乍看之下根本不敢相信这个脸色苍白、皮肤油腻、脸上有许多红斑的人,竟是几年前记忆中那个漂亮的小女孩。看到她深色的服装和脸上的浓妆,他会以为她是哥特人,或是欧雷克口中那些打扮看心情的伊莫人。但她眼中没有反抗或叛逆,也没有青少年的厌世,甚至再度看见哈利后连一丝喜悦都没有。哈利曾是她最爱的“干叔叔”,她总爱这样叫他,如今她看见哈利却面无表情。不对,她脸上的确有表情,一种哈利说不上来的表情。

“那就来插个队吧,我们这里做事就是这么腐败,”哈利说,逗得奥萝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们去办理护照的部门。”

四人离开锅炉间,哈利和奥萝拉静静地走在警狱地道中,奥纳和史密斯走在他们身后两步之遥,打开了话匣子。

“总之呢,之前我有个患者,他叙述他的问题时迂回得不得了,让我完全连不起来,”奥纳说,“后来有一次我意外发现他就是失踪的瓦伦丁·耶尔森,于是就被他攻击,如果不是哈利赶来,我早就没命了。”

哈利注意到奥萝拉听到后绷紧了身子。

“虽然他最后跑掉了,但他威胁我的时候,我更了解他了。他用刀子抵住我的喉咙,逼我做出诊断,还说自己是‘瑕疵品’。他说如果我不回答,就要在他老二硬邦邦的时候让我流血而死。”

“有意思,你看见他真的勃起了吗?”

“没有,但我感觉得到,也感觉得到他手中那把猎刀的锯齿边缘,我记得当时心里很希望我的双下巴可以救我一命。”奥纳咯咯地笑着说。

哈利听见奥萝拉捂嘴倒抽一口凉气,便回头瞪了奥纳一眼。

“哦,亲爱的,抱歉!”奥纳高声说。

“你们说了些什么?”史密斯好奇地问道。

“很多啊,”奥纳低声说,“他对平克·弗洛伊德乐队那张《月之暗面》里的背景音乐很感兴趣。”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说他叫保罗,可惜我所有的患者记录都被偷走了。”

“哈利,史密斯刚才说……”

“我听见了。”

一行人爬上楼梯,来到一楼。奥纳和史密斯在电梯前停下脚步,哈利和奥萝拉继续往中庭走去,看见柜台前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公告说摄影机目前故障,欲申请护照者请利用警署后侧的自动快照机。

哈利带着奥萝拉走到一台外形好似流动厕所的快照机前,把帘幕拉到一旁,给了奥萝拉几个硬币,让她在里头坐下。

“对了,”哈利说,“笑的时候不能露出牙齿哦。”接着他拉上帘幕。

奥萝拉望着背后藏有摄影机的黑色玻璃,玻璃上有自己的映影。

她觉得泪水即将溃堤。

这原本看起来是个好主意,她跟父亲说想一起去警署看哈利,因为班里要去伦敦旅行,她需要一本新护照。父亲对这种事总是毫无头绪,都是母亲在处理。她原本计划只要跟哈利独处几分钟,就能把一切都告诉他,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她却办不到,这全都是因为父亲在隧道里说的那些话,父亲还提到了那把刀,让她惊惧万分,又开始全身颤抖,双腿几乎瘫软。那男人抵住她喉咙时用的也是同一把带锯齿的刀,而且那男人又回来了。奥萝拉闭上双眼,不去看自己可怕的映影。那男人回来了,只要她敢透露一句话,他就会杀了他们所有人。况且她说出来能有什么用?她不知道任何可以帮助他们找到他的事情,无法拯救她父亲或其他人。她再度睁开眼睛,在那窄小的快照机里举目四顾,觉得这里很像当时体育场里的厕所隔间。她下意识地朝帘幕底下的缝隙望去,只见那双尖尖的靴子就在外头的地板上,等待着她,等着要进来,等着要……

奥萝拉猛然拉开帘幕,推开哈利,朝出口奔去。她听见哈利在她背后叫着她的名字。接着她已置身于阳光和开阔的空间之中。她跑过草地,穿过公园,朝格兰斯莱达街的方向跑去。她听到自己的抽噎声混杂着喘息声,仿佛即使置身于开阔空间,空气仍然不够似的。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继续往前奔跑,知道自己会一直跑到累瘫为止。

“不论是保罗还是瓦伦丁,他们都没提到过被血吸引之类的事,”奥纳说,他在卡翠娜的办公桌前坐下,“但根据他的病史,我们也许可以推断出他不是一个会压抑性癖好的人,这种人不太可能会在成年之后在性方面突然发现新癖好。”

“说不定他一直都有这种癖好,”史密斯说,“只是没找到方法来实现他的性幻想而已。如果他心中有咬人咬到对方流血,然后直接从生命之井吸血的渴望,那说不定他是在发现那副铁假牙以后才找到了方法去实现这种渴望的?”

“吸人血是一种古老的传统,背后隐含的意义是吸取别人的力量和能力,这个别人通常是敌人,是不是?”

“同意。”

“史密斯,如果你想替这个连环杀手侧写,那么我会建议你一开始先把他设定为被控制需求所驱动的人,就像比较传统的强奸犯和杀人色魔一样。说直白一点,他希望重新取得控制,重新取得曾经被夺走的力量。他要的是‘补偿’。”

“谢谢,”史密斯说,“‘补偿’这个我同意,我一定会把这点纳入的。”

“每个人都希望能修补曾经加诸自己的伤害,”奥纳说,“或是报复,这其实是一体两面。以我为例,我现在之所以能成为优秀的心理医生,是因为我以前球技很差,没有足球队要我。哈利的母亲过世时他还很小,所以他长大以后决定成为侦办命案的刑警来惩罚夺取别人生命的人。”

门框上传来敲门声。

“才说到他,他就来了……”奥纳说。

“抱歉打扰,”哈利说,“奥萝拉跑掉了,我不知道怎么了,只知道铁定有事。”

奥纳脸上掠过一片乌云,他发出一声呻吟,从椅子上奋力起身。“天知道这些青少年是怎么搞的,我去找她。史密斯,我们只讲了一点,你再打电话给我,我们改天继续。”

“有什么新消息吗?”奥纳离开后哈利问道。

“可以算有,也可以算没有,”卡翠娜说,“鉴识医学中心刚才确认手铐上采集到的dna百分之百属于耶尔森。另外,史密斯在电视上呼吁医师清查患者记录之后,只有一个心理医生和两个性学专家联络我们,但他们提供的姓名都已经清查过没有嫌疑。一如预期,我们接到数百通民众的报案电话,内容包括可怕的邻居、小狗身上有咬痕、吸血鬼、狼人、地精和巨怪,不过还是有几通电话值得追查。对了,萝凯一直打电话来找你。”

“好,我看见未接来电了,我们那座地下碉堡的信号不好,这有方法改善吗?”

“我问问看托尔德能不能装个继电器什么的。好了,办公室可以还我了吗?”

电梯里只有哈利和史密斯两个人。

“你在避免眼神接触。”史密斯说。

“这不是搭电梯的礼节吗?”哈利说。

“我是说你平常就这样。”

“如果不想和人视线相交等于避开,那你可能说对了。”

“而且你不喜欢搭电梯。”

“嗯,这么明显吗?”

“肢体语言不会说谎,而且你觉得我话太多了。”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工,一定会有点紧张。”

“我不紧张,我平常多半都是这个样子。”

“好吧,对了,我还没谢谢你改变心意。”

“不用客气,我才应该道歉,我一开始竟然为了那么自私的理由回绝,没考虑到这是攸关人命的事。”

“我能理解博士学位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史密斯微微一笑。“对啊,你之所以理解是因为你跟我们是同路人。”

“什么同路人?”

“就是有点疯狂的精英分子。你听说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戈德曼难题’吗?一线运动员被问到如果有种药吃了保证可以拿到金牌,但五年后会死,他们会不会吃?结果半数以上的人回答说会。一般大众被问到相同的问题,两百五十人当中只有两人愿意。我知道这问题对多数人来说会觉得很变态,但对你我这种人来说却不会。哈利,因为你愿意牺牲你的人生来逮到这个凶手,对不对?”

哈利看着眼前这名心理医生好一会儿,奥纳说的话在耳边响起:因为你明白了猴子陷阱的概念,因为你也不会放手。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史密斯?”

“她的体重是不是增加了?”

“谁?”

“史戴的女儿。”

“奥萝拉?”哈利扬起一侧眉毛,“呃,她以前可能瘦一点。”

史密斯点了点头。“我的下一个问题你一定不会喜欢,哈利。”

“说来听听。”

“你觉得史戴·奥纳跟他女儿之间是不是有乱伦关系?”

哈利的双眼直盯着史密斯瞧。他之所以选中史密斯是因为他希望自己的组员能提出独到的看法,只要能够提出好观点,他就准备容忍一切。几乎是一切。

“好,”哈利压低嗓音说,“我给你二十秒解释清楚,请你好好利用这二十秒。”

“我只是想说……”

“十八秒。”

“好,好。我看到了几点。自残行为:她穿长袖t恤以遮住前臂的疤痕,她在不停地抓挠。卫生习惯:站在她旁边的时候,你可以知道她的个人卫生做得并不好。饮食习惯:极端的暴食或节食在受虐者身上十分常见。心理状态:她看起来相当忧郁,可能是因为焦虑的关系,我知道衣着和化妆可能会产生误导,但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不会说谎。亲密关系:先前在锅炉间我从你的肢体语言上看得出你准备拥抱她,但她假装没看到,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进门前先用头发把脸遮住,因为你们很熟,她知道你一定会先抱抱她,通常受虐者会避开亲密关系和肢体触碰。我的时间到了吗?”

电梯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哈利踏上一步,面向史密斯,按着按钮让电梯门关着。“先暂时假设你说得对好了,史密斯,”哈利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轻声细语,“可是妈的这跟史戴有什么关系?是因为过去他曾把你踢出奥斯陆的大学心理系,还让你得到了‘猴子’这个绰号?”

哈利看见史密斯的双眼涌出痛苦的泪水,仿佛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史密斯眨了眨眼,吞了口口水,说:“嗯,也许你说得对,哈利,也许我只是看见了我的潜意识想看见的,因为我还在生气。但这只是直觉,我说过了,我的直觉不灵光。”

哈利缓缓点了点头。“我想你很清楚,你的直觉不只这样,你还看见了什么?”

史密斯直起身子。“我看见一个父亲牵着女儿的手,这个女儿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好暖心啊,他们还在手牵手,我希望我女儿到她们青春期以后也一样还能跟我手牵手。”

“但是?”

“但你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父亲运用威势和控制力来握住女儿的手,让她待在原位。”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她一逮到机会就逃跑了。我咨询过可能遭遇过乱伦的患者,从家中逃离正是其中一个特点。我所提到的这些症状可能还有一千种解释,但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是不伦虐待,基于专业职责我还是得提出来,否则我就是玩忽职守,你说是吗?我知道你是这家人的朋友,这也正是我把我的想法坦白告诉你的原因,因为只有你有办法跟她沟通。”

哈利放开关门按钮,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史密斯快步走出。

哈利等到电梯门快关上时才伸出一脚卡在门中间,打算追上史密斯,下楼梯朝隧道的方向而去,这时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振动。

他接起手机。

“哈利,你好啊,”伊莎贝尔·斯科延偏男性化的声音传来,她的嗓音俏皮里带点挑逗的意味,相当好辨认,“我听说你又跨上马背、重披战袍了。”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

“我们一起骑过马啊,哈利,那次真好玩,原本应该会更好玩一点的。”

“那次我已经觉得很好玩了。”

“呃,既往不咎嘛,哈利。我打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们的公关部正在帮米凯做事,现在《每日新闻报》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报道把米凯批得相当厉害,说不定你已经看过了?”

“没看过。”

“他们说:‘我们的城市正在付出代价,因为奥斯陆警方在米凯·贝尔曼的领导下没能尽到警察应尽的职责,没能逮到瓦伦丁·耶尔森,这简直是丑闻一桩,是专业沦丧的迹象。耶尔森竟然跟警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玩了四年,如今他玩腻了老鼠的角色,开始当起猫来了。’ 他们这样写,你有什么看法?”

“他们可以写得更好。”

“我们想找一个人站出来说这篇文章对米凯的批评毫无道理,这个人要能够让民众回想起在贝尔曼的领导下,重大刑案的破案率是明显提高的,还侦办过多起命案,而且评价很高。你现在是警察大学的讲师,所以绝对不会被批评是谄媚拍马。你是最完美的人选呀,哈利,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当然很想帮你跟贝尔曼。”

“是吗?那太好了!”

“而我能做到的最好方式,就是逮到瓦伦丁·耶尔森。现在我正在忙这件事,所以恕我不陪你多聊了,斯科延。”

“我知道你工作起来总是很卖力,哈利,但要逮到那家伙得花很多时间。”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急着擦亮贝尔曼的名声?为了替我们彼此节省点时间,我就直说了,我绝对不会站在麦克风前朗读公关公司拟的稿子。如果我们现在就挂上电话,也许还是一场文明的谈话,而不是以我被逼骂你滚下十八层地狱作结。”

伊莎贝尔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哈利,你跟那个黑发律师甜心订婚了,对吧?”

“不对。”

“不对?那找天晚上我们一块喝杯酒吧?”

“萝凯跟我不是订婚了,是已经结婚了。”

“哦,好吧,真没想到,不过,这应该不是问题吧?”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多了个挑战,对我来说是问题。”

“已婚男人最棒了,他们都不会给你添麻烦。”

“比如说贝尔曼吗?”

“米凯是很可爱,还拥有全奥斯陆最值得一亲的嘴唇。呃,我们的对话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无聊了,哈利,我要挂电话喽,你有我电话的。”

“我没有,再见。”

萝凯。他竟然忘了萝凯打过电话。他一边搜寻萝凯的号码,一边检查自己的反应。管他的,检查就检查。伊莎贝尔的邀约有没有让他起反应?有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兴奋?没有。好吧,是有那么一丝丝,但它有任何意义吗?没有。它有的意义是那么微不足道,让他都懒得去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浑蛋。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是浑蛋,但那只是一点点心痒,脑中闪现过一点点并非出于本意、朦朦胧胧的片段,当中有伊莎贝尔的长腿和丰唇,但那只是一闪而逝的片段,不足以判有罪。不过他知道,拒绝只会让伊莎贝尔更有可能再打电话给他。

“这是萝凯·樊科的手机,我是斯蒂芬斯医师。”

哈利觉得后颈汗毛根根直竖。“我是哈利·霍勒,萝凯在吗?”

“霍勒,她不在。”

哈利觉得喉头紧缩,恐慌之情沿着脊椎骨缓缓爬升,宛如冰层迸裂一般。他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那她在哪里?”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停顿,哈利怀疑对方是故意把停顿拉得这么长的,但这也让他有时间在脑袋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下意识在大脑里得出所有结论,其中的一个他会永远记得,那就是休止符在此时此刻画下,他想要的某样东西再也无法拥有了。也就是说,他的今天和明天再也无法跟昨天一样了。

“她进入了昏迷状态。”

他的大脑出于混乱,或者纯粹出于绝望,还在试图把“昏迷”解读成一座城市或一个国家。

“可是她刚刚才打电话给我,不到一小时以前。”

“对,”斯蒂芬斯说,“而你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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